“是的,公子。您也不想让一心为您着想的太子失望吧?”
胡亥低头思索,大兄这个太子固然对他好。可是他们两个,一个是未来的王,一个是庶出的公子。自己努力也没有用啊,其他兄长也早就告诉过自己了,他们这些人生下来就是庶出的公子。
他们这些庶出的公子,以后最多就是领一些封地,然后娶几个姬妾。
这样的日子,比起可怜的庶民来说,已经很好了。
可是这个老师,要他学什么仁义礼仪。
胡亥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是摇着头问,“我听人说,仁义是用来治理天下的,我只是个庶出的公子,能够识字,未来拥有田亩和美女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要去做那么多不值当的事情呢?”
胡亥本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否则不可能得到嬴政的格外宠溺。当然历史上的他继位时也仍旧是保持一个聪明孩子的状态。
淳于越本以为胡亥只是个可怜孩子,几番接触下来,发现这个孩子,实在是有点意思。
倒是和太子小时候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在接下来的教导过程中,淳于越的进展也并不顺利。
胡亥在被扶苏保护、优待之后,本性也暴露出来。
他不让宫女干活,都让他们陪着他玩耍。又把宦侍当做马骑,拿来绳子勒住他们的脖颈。
淳于越在看到这些事后,自然咬牙切齿。
淳于越本来非常刚重正直的一个人,以家国为己任,就算自己得不到重用。那也是遵循儒家祖师的教诲,时机不到,就进德修业,静静地等候天时。
可惜他却遇到了胡亥。
在战国末年,有一个很流行的说法。
那就是儒者不入秦。
可是当齐王昏庸起来,齐国的大儒们不得不将自己的政治理想投向秦国英明果决的秦王。
他们甚至期待自己的到来,能够给秦国带来一些改变。
可是淳于越等大儒尚且未和秦国如日中天,把持政权的秦法家有所冲突,自己却率先遇到胡亥这么个公子哥。
淳于越越是看到胡亥这样的本性,越是咬牙切齿,想要把他教育好。
可是他作为堂堂太子的师傅,又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大儒,去教导一个牙齿刚长齐的小儿频繁受挫,这种事若是传出去,自然更加显得儒家无能无用,而且会损伤他的英名。
胡亥越是反抗,淳于越让他改邪归正的动力就越发强大,他也无法容忍胡亥这样的贵族自暴自弃。
于是淳于越就和胡亥摩擦出来了奇妙的火花。
这两个人就此开始斗智斗勇。
对于淳于越给胡亥所讲述的道理,胡亥这样从小见惯了人性负面的小孩,自然谁也不肯相信,长期缺乏物质条件,更是让他对金钱实物的欲望远远比常人更高。
他经常反诘淳于越的一句话就是,“我只是个庶出的公子,你教导我这些有什么用呢?”
虽然淳于越会用天地定位的道理给胡亥讲他在这个国家之中所处的地位,以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可是胡亥根本不吃这一套。
胡亥发现了淳于越的致命弱点,他对待自己是以臣子的身份,即便自己再怎么过分,淳于越始终不敢动手狠狠地教训他。
每次都是打几下手心。
这和在桂宫里动不动遭受兄弟们轮番拳打脚踢,恶语相向,言辞辱骂的胡亥来说,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时间久了,淳于越被胡亥拿捏了。
半个月的光景过去,恒阳宫侧殿里便出现了淳于越追着胡亥满院子跑,累的气喘吁吁,气得面红耳赤的场景。
扶苏住的是主殿,虽然和他们的宫殿相隔得比较遥远,可是他也时常听到远处宫殿里鬼哭狼嚎的声音。
宫里是什么地方,死个人都发不出一丝声音;现在平淡的日子里,整天有人传出吵闹喧嚣声。
日子一久,大家都知道胡亥很放肆,而一向老成持重的博士仆射淳于越在外虽然一派刚正之貌,十分有威严,可是众人都没想到,一个胡亥却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就是因为淳于越尚且不能做到让胡亥都听从他的话,这就导致整个王宫上下的人很快也不把他当回事。
毕竟是一代儒者,学富五车。
遇到这种事,儒家的淳于越自然开始‘反求诸己’。
可是他根本找不出问题在哪里,他都是按照书上说的来的。
时间一久,扶苏也对淳于越失去了信心。
合着这个淳于越最大的本事就是背书,把书上背下来的日常生活中全部践行一遍,随后就以为可以做大事了。
什么先秦孔乙己。
慢慢地,扶苏也开始不搭理淳于越。
这是淳于越第二度不被扶苏重用,淳于越对此感到非常挫败。
直到有一天,淳于越气得声嘶力竭,大声质问胡亥,“堂堂公子,不识文字,不懂礼仪,不习仁义,难道公子打算以后就一直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吗?”
淳于越神色严厉,整个人气得脸色发黑,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地揍胡亥。
胡亥也被吓得不轻。
随后淳于越十分无力地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胡亥又大发慈悲。
他告诉淳于越,“你自己都说了,礼仪和规矩是为了帮助国家运行,让百姓衣食丰足的。”
“连我都知道,管理国家的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君父大王。可见你的这些东西是给我君父听的,为什么要对我讲呢。”
326.第315章 万象更新(元旦快乐!)
326.
淳于越愣住了。
他没想到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居然会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淳于越这一下,终于开始意识到,其实无知的可能是他这个自诩为大儒的人,而不是天下人。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天下人没有读过书,不懂得仁义礼教,所以才祸患不止,灾难不断。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
事实也许是和书上写的完全相反。
是因为这些人知道仁义礼教对他们没有用,所以才不去学。
于是新的问题落在了淳于越的心头,那怎么样才能让他们觉得,仁义礼教是有用的呢。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淳于越虚心改正了自己的错误,他改变了言辞,开始把君王改换成了公子、臣众。
胡亥本来就年纪小,被淳于越这样日夜苦口婆心教育,率先垂范,再加上扶苏对他进行封闭式宠养。
好日子过的久了,淳于越则又给他讲正能量的道理,渐渐地胡亥真的被教育过来了。
在这个过程中,淳于越忽然被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他发现了儒学的另一种用处。
就在这个时候,淳于越和奉命改造儒家理论的张苍两个人不谋而合。
于是他们开始探讨儒家的源头理论和秦国的体制相矛盾的地方。
两个人又抱起了荀卿、韩非的书,聚在一起探讨有关制度的理论。
有一件事,是他们能开展这些研究的前提。
那就是无论是孔子、还是荀卿、韩非,他们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目的是相同的,希望国家安宁,人民幸福。
虽然把韩非列在这两个人名字旁边,实在有些自己打儒家的脸,但是也没办法。
因为韩非本来就是脱胎于荀卿的理论。
而且韩非的理论,和秦国现在运行的制度模式是一致的。
他们在发现秦国完成了君权高度集中的过程中,彻底地打击了贵族政治。
一种在秦国内部来说已经相对稳定的选拔制度已经运行起来,这正是大汉朝赫赫有名的‘举孝廉’。
不过在此时的秦国,这个选拔制度只是单纯的命名为举荐。
从下到上,有着一套非军功晋升之外的选拔文吏、提拔武将的模式和标准。
正是这个模式,让秦国能从天下以及秦国的最底层吸纳新的人才。
而六国的诸侯王,只能被贵族制捆绑,无用之人充斥在诸侯王面前,君王想推也推不掉,因为根本没有势力和他们抗衡;就算推掉了,补上来的也还是一样的人。
他们发现了秦国其实已经酝酿出了一个新的官员选拔制度。
无论是军功爵制,还是举荐制,都在断绝无用的贵族入仕。
这就使得士人要想能够得到高禄,不能再依附于过去身为臣子的贵族,而是越过他们,直接向君王效忠。
这个制度就是官僚制。
张苍其实是顺着扶苏的意思,再加上儒家荀卿对制度和师、内圣外王的政治理想加以综合。对秦国一定的了解,已经想到了要把儒家的血,和这些制度
渐渐地……
淳于越跟着张苍的研究思路,了解到了除去儒家典籍之外许多行之有效的方法和主张。
淳于越不禁好奇,“你我按理来说也是同出一门,只是下柱国却视野开阔,谈天说地,几乎是无所不能啊。”
这两个人聊起天来,太有意思了。
一个是张口闭口都是‘子曰’,一个却能说出墨家、名家、阴阳家的理论。
淳于越本以为自己很牛逼,没想到在这个后生晚辈面前,自己竟然显得读书不够多。
可谓大耻矣!
“无他。唯广见也。我什么书都读,从不拘泥于一家之言。过去我也曾和仆射一样,专心读儒家的典籍。可是我发现儒家祖师爷的话我根本无法理解。机缘巧合之下,却在百家之说中找到了答案。”
淳于越听了,自然嘴上说着认可赞许的话。
回到家里,他也开始紧跟时事。
过去他是看不上韩非的学说的,读过
而且淳于越和李斯是好朋友,他更欣赏李斯的主张和文采。
就这样,两个在当时的秦国算得上最有名望的人开始引领起一种让儒学适应体制的学说改造尝试之风。
这个主意,很快就引起了当时备受嬴政器重,同时又身居高位的廷尉李斯的注意。
李斯是个非常有才华,也很有政治智慧的人。
他能做到把自己做的有功劳的事情都推给嬴政,但是却把嬴政做的名声不好的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才华非常高,而且又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
那么当这个问题被淳于越转达给李斯之后,李斯立刻发觉了这个主张的妙处。
李斯毫不讳言地说,“博古,倘若你能做成这件事,日后必定得到大王的重用。”
淳于越听到这个,自然也对这个事情更加上心。但是他却并没有爽快的答应下来说他要去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