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已然无话可说。只是这些年,大王对臣的恩德,犹如山海,却无法报答。时至今日,臣却还是要厚颜无耻,请求大王在看在小人十几年来瞻前顾后,为大王日夜操劳的份上,请大王能够不要追究小女的啊罪责。”
嬴政望着赵高,眼里满是厌恶。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扶苏了,甚至是王后。这都是赵高这个混账折腾出来的。
寡人过去给他的权力太大了。
只是为什么王后和扶苏母子二人明知道已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却不告诉自己。他们是在背后偷偷联合起来,要对寡人做什么吗。
寡人怎么忘记了,自从生了扶苏,在王后心目中,扶苏这个儿子才是对他最重要的人。
之乱,才结束不过十四年。
章邯只能在一侧看着大王痛苦地闭上双眼,随后用眼神愤怒地看向赵高。
赵高这个小人,排挤忠臣,党同伐异,章台宫已经被他折腾的都是他的眼线,现如今,他还要拉上太子。
此人用心十分歹毒险恶。
他明明知道,太子事关未来秦国的社稷大事,居然还是这样明目张胆在太子身上泼脏水。
在漫长的思虑过后,嬴政为他的权位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要留着赵高。
“回宫。”
当这句话从嬴政口中蹦出来时,章邯忽然意识到,他曾经崇拜的大王竟然也会展露出如此昏庸的一面。
为此,章邯的行动都变得迟缓。
嬴政看到了,但是一语不发。
待回到王宫里,天色已经将要亮了。
嬴政回到章台,他不许宦侍婢女通报,只身一个人走入内殿,见到王后正一个人坐在塌上。
见到嬴政,王后脸上的担忧之色这才消失。
“大王,您怎么去了上林苑至今才回来。”王后说着,低头看向地面,“还是说有宫中哪位妹妹作陪?”
“王后这就生气了。”看着王后在幽暗昏惑烛光下惨白的脸,浮肿的眼眶,嬴政握住她的手,“王后莫不是一夜未睡?”
“妾一直在等大王回来。”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将王后搂住,让其躺在自己的胸口。
“你怎么忧心忡忡的样子?”嬴政忽地问道。
王后很了解嬴政,这样陌生的语气对他还是第一次,就算两个人吵架大王都不是这种口气。
她抬头一怔,“为大王一夜未归。妾在想妾还是搬回椒房殿为好。”
王后好面子,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旁人的非议。
果然她宿在寡人宫里,主动和寡人和好,都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这宫里,有什么事情是寡人不知道的吗?”
嬴政忽然撒开王后,自己独自坐着。
“大王知道了?赵高他竟然在我的身边安插眼线。我身为一国王后,他都敢对我这么做,日后必定也会对大王不利。”
嬴政冷笑,赵高这个小人,只会欺负王后这样身居高位但是对下人非常好的人。
赵高怎么会敢对寡人不利。
嬴政没有回答,只是问,“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王后今天才告诉寡人?难道说,寡人不问,王后就打算一直瞒着这件事。”
嬴政心想,你要是早告诉我,寡人一定为你亲自把赵高这小人手脚给砍了。
王后有些不安,是扶苏说不要将此事对外传出去。自己也知道,大王就是嘴上说爱自己,其实最在乎的还是他的霸业,他的理想。
赵高能帮助他,所以大王器重他。
王后不敢说话,这就落实了嬴政心中的猜想。
一个国家的王后,连同国家的储君,共同对寡人身边的近臣不满,意欲诛杀。
夫妻两个人对着同一扇屏风,天色渐渐亮了。
“这件事背后,还有太子吧?”
嬴政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即便他再怎么不想去猜忌怀疑扶苏,可是眼前王后支支吾吾的样子,却成为了铁证。
有些事情,只要你沾上一点,哪怕从来没做过,也照样脱不了干系。
王后听到这话,当即愣了。
“大王这是在猜忌扶苏吗?扶苏只是担心妾身。”
王后自然为扶苏感到不公,因为赵高从来都没对扶苏有过不轨的行为,而自己也一直不希望无论是自己和大王关系,还是那个赵高的事情牵扯到扶苏。
自己已经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么年了,如今儿子知道这件事后为自己出气,大王居然为此猜忌扶苏。
嬴政面色铁青,他很失望。
王后知道,赵高这颗毒药丸,今夜发招了。这就是她一直最担心的事情,一个小人,可以害的一个完整的家庭家破人亡。可是大王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因为大王他根本不知道,究竟什么叫做失去。
面对嬴政,她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妾从小就知道,在王宫里,有的只是无尽的生死抉择,利害冲突。而情这样可贵的东西,反而成了损害自己的利器。可是我从来都不会因为太过重视感情会伤害到自己,所以就停止不去爱自己爱的男人。”
听到这句话,嬴政一愣,心里酥酥麻麻的。
嬴政侧目看向王后,见到的是却是满面泪水的王后。
嬴政便把头转回去。
“妾过去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英明睿智到能坐拥天下,征伐四海的男人,却看不透一个小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即便心里清楚,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
“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他是万能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即便明知道小人在伤害他的家人,也还是会继续放纵他。因为在他心里,所有人都没有他自己来的更加重要。”
“当我忽地明白,原来过去我爱上的是这样一个男人。大王,你知道妾身这颗心的感受吗?”
也是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嬴政神色愤怒,“王后这是在指责寡人?”
“大王何必这么生气?难道说大王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真话了吗?”
“大王如今坐拥半个天下,麾下群臣对大王唯命是从。大王沉浸在权力的顶峰欲罢不能,沉浸在美色和财货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大王知不知道,大王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当下拥有的这一切,早晚就会像沙粒一样随风飘散。”
嬴政站了起来,他愤怒地望着王后。王后对他来说一向胆子小,力气不足,身体娇弱,还好面子。除此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嘴硬。
嬴政已经三五年来没有再经历群臣上谏这样的事情了,只有王后,满口都是杀人诛心之句。
嬴政恼羞成怒。
“住口!”
“王后。寡人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这些话,否则马上搬离章台。”嬴政背过身去,站在铜镜面前,他透过镜子看到面色呆滞的王后。
王后,只要你今天低头,认个错,把这事过去,以后寡人天天陪着你。
低头啊,认错啊!
王后没有想到,七八年前上演过的事情,居然又上演了一遍。大王这些年来没有一点长进,他还把自己当个孩子。
为他担惊受怕数十年的王后,这一回是真的心凉透了。
望着王后穿上自己的履鞋提步离开的背影,嬴政气得闭上了眼睛。
嬴政一个人坐在内殿,他摸到王后方才盖的被子,心情更是郁闷,一脚将其踹飞。
随后章邯又听到内殿里一阵巨响,像是铜炉倒地。
王后离开章台后,在廊道里气呼呼地往前走,他心知自己又中了赵高的诡计,这下如何是好。
王后顿住步子,回头再望章台,心知自己已经回不去章台了。
大王是高高在上的秦王,而他是尊贵的王后。他们不是寻常的夫妻,哪能今天吵架明天就和好呢。何况是大王这样的男人,他拥有无数年轻漂亮的妃子。自己只是因为楚国公主的身份,所以能够成为王后。
宫里,朝堂百官,咸阳城那么多百姓都在看着大王。
王后想到自己要肩负的责任,敛起神色,摆露出祥和宁静的微笑,一路上慢慢地走回椒房殿。
回到宫里后,王后非常自责,她不仅没有能够帮到大王让他下决心杀了赵高,还让即将领兵戍边的扶苏又要为她担心。
更为可怕的是,王后终于意识到,因为她过去的行为,如今却把扶苏也拉进了这个漩涡里。
王后担心好多事,过去在楚国王宫和秦国王宫里上演的流血政变事件历历在目,她敏感地意识到,只怕未来秦王宫里,还是要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后只能静悄悄的,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王后哪里知道,扶苏早就在她的殿里安插了眼线。
因为担心赵高会继续对王后不利,所以扶苏只能先下手为强。
而同一时间,信也把章台宫里的情况告诉了扶苏。
“太子,赵高此人阴险毒辣,手段极多。他几次三番离间大王和王后,还敢在王后宫中安插眼线,实在是胆大包天。此人若是不除,日后这咸阳宫里怕是永无宁日。”
“臣斗胆,请太子务必要除掉此人。”
林信也心里憋着一口气。
“臣虽然在羽阳宫为事,可是因为之前在大王身前侍奉,因此结识了不少太监、内侍,他们中有不少人,本都是才华横溢之人,却因为赵高妒忌他们的才华,将他们排挤离开章台。”
“他们手中都有不少赵高贪赃枉法、党同伐异、在宫禁之地培养私信的罪证。只等太子一举揭发。”
扶苏坐在座上,他望着林信,双眼幽邃,似乎是在筹谋什么大事。
“区区赵高,随便一个意外就可以让他死了。但是重点是谁让他死。我身为太子,怎么能去请杀君父的属臣。”
“如果我请杀成功,群臣将要议论此事。君父会怎么看待我?”
“如果我请杀失败。到时候群臣和宫里这么多人又要怎么看待我这个太子。”
信皱起眉头,“臣也知道太子进退两难,可是此人不杀不行,不除为大患。”
扶苏只是咬着牙。
全天下,最想杀赵高的人就属他扶苏莫属。
扶苏知道,赵高将是夺他皇位的人。
但是,比起这个,扶苏更知道,嬴政是个贪婪的人,他既想要自己和他的父子亲情,又想要确保他的王位稳稳当当,没有任何闪失;他既想要和王后琴瑟和鸣,又想要继续用赵高这个小人。
嬴政不是太过无情,是想要的太多。
而且他十分自大,明明知道赵高是一条毒蛇,还是要养着他。
他喜欢玩火。
扶苏忽地冷篾一笑,随后却又显得神情苦涩。
嬴政下不了的决心,他来下。
谁让皇帝只能有一个。
在赵高这件事上,扶苏已经充分地认清楚了他的父亲嬴政的本性。
看来缭的那句话很快就要应验了。一旦他拥有了天下,天下为虏。
未来嬴政一定会走上暴虐无道的道路,到时候自己这个太子,也是被压迫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