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太子说,这叫语言的艺术。明着是太子说他不及都尉信,实际上是说都尉信的主张根本不可取。现在章台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大家都说,太子的提议比都尉信要稳妥许多。再说了,太子虽然年轻,可是一向稳重。”
“可是太子没有打过仗,却说这么多道理,那不就是赵括吗?”
“我觉得太子若是带兵打仗,将士们一定都愿意听从。但是都尉信未必能。那可是太子。”
宫道里,一些仆从正在打扫宫殿。
秋天到了,廊道里边沿上已经落下了红色、黄色的叶子。
一道悠长的声音从高处落下。
“太子又怎么了?”
熊启觉得,太子现在应该先消停,要安分。他有了自己这样强大的靠山,就要学会在大王面前低调,他要像以前一样和大王处在父慈子孝互相信任的状态下,等到时机成熟,到时候自己再给他帮助。
这些仆人见到了昌平君,一个个纷纷都吓得想要逃走此地,但是熊启可是做过丞相的人,只是微微变脸,“站住!身为太傅,难道我还不能了解太子的作为吗?”
这些人脚底灌了铅块似的,只好乖乖对熊启一五一十说出实情。
熊启听完了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等到这些人走后,熊启立刻挑起眉毛,“太子居然请求大王让他去攻打楚国,他对于争权夺利这种事一向是既擅长,又热衷。可是他居然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
熊启心里嘀咕着。
太子真是机智,如果他参与此次攻打楚国的战事,未来平定天下的功劳簿上就有他的名字,到时候他要继位就更有保障。
而且,这打仗可是和将士们同生共死、淋雨沐风,相处的时间久了,将士们便只知道有将而不知道有君。
熊启不得不佩服太子扶苏这个人的政治战略眼光。
他在为自己做一些很有远见的事情。
这一天扶苏在枢机阁里玩弄地球仪的时候,一个穿着褐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扶苏下意识以为是淳于仆射,他是最不屑自己将时间花费在器物制造上的人。
扶苏一惊,不料这人却是昌平君。
“叔公你怎么来了。”
扶苏把怀里塞进去的地球仪又给拿了出来,还摆放在了案上。
熊启打量了一下这殿中的木架上摆放的各样器物,都是各种木器工具。
形式十分古怪,里面还有用水晶打磨出来的小镜子。
熊启拿起来照了照,可是镜子里的自己脸却变形了,自己的脸中间大,外边都被缩小了。
“太子还真是童心未泯。”
“这叫放大镜,可以用于放大看物体。”
“可是它有什么用处呢?”
“如果工艺改进,以后可以作出能够目测百里的东西。”
“匪夷所思。”熊启坐下来,望着扶苏,“我希望你能成功。”
“借叔公吉言了。”扶苏眼底一片黯淡。
这个时代的人,等级尊卑的观念,几乎是融入了骨血里。
他们看不起农夫,看不起工匠。
可是国家需要农夫,需要工匠,一边要利用他们,一边却从骨子里鄙夷他们所从事的事情,这就怨不得庶民不愿意做种地,只想着拜将封侯;也怨不得工匠不想着好好研究工艺,只想着怎么逢迎上意。
“你是不是忘记了告诉我什么事情?”熊启正色问道。
170.第168章 真香(求打赏月票!)
170.
扶苏摸着宝贝的手放下了,“叔公指的是哪件事啊?”
灌夫本在殿外和几个甲士闲侃,只听到殿内传出暴呵声。
“还能有哪件事?太子少年出征,这样的事情,关乎国体。”
“而这件事,太子你对我是只字未提啊。”
熊启额头上青筋暴起,因为怒吼整个人脖颈处都是赤红色。
“本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待事情成功后,到时再和叔公作别。”
熊启听了,先是平静地笑了下,随后脸色阴沉地质问扶苏,“太子,您知道太子之位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对一国的子民意味着什么?对祖宗宗庙又意味着什么吗?”
熊启指着案,他为了太子,搭上了太多,可是他居然如此轻率为事。
“而太子可还记得清楚,如今太子年几何?婚否?嗣否?”
熊启一边问着,一边因为生气衣袖不住地抖动。
羽阳宫上下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对太子这样发火的。
就是大王,也从没听说过他会对太子如此咆哮。
这一声声暴呵,吓得灌夫都觉得大事不好。
虽然他一直帮着太子做各种事,但是太子一笑,他就知道,太子让他干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灌夫和宦侍们都贴在墙边,一个个都怕太傅拿他们开刀。
在外人面前,嬴政和扶苏是对昌平君给足了面子的,昌平君是做了一件符合家国大义的事情,屈尊来给太子当太傅,以教育他这个‘玩世不恭’,沉溺于工农器具制造的太子。
再说了,昌平君过去威名赫赫,一身功业、苦劳,谁人不知道。
众人都蹲在外面,不敢进去。
信听说太傅来找太子了,提着笔就亲自赶了过来。
身为少内史,他不必每天都在太子身边,自己手下也是有小吏陪同的。
信赶来枢机阁时,见灌夫和一帮人正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信赶到殿前后,先整理了一下衣袖。
灌夫赶忙好意拦住信。
“少内史,留步。现在不能进去。”
“为何?”
“太傅在。”
“我正因此而赶来。”
二人在殿外正说着,只听得殿内熊启道,“太子,你知不知道战争是会死人的,哪怕是将领,也都有可能在战场上发生意外。”
殿内扶苏正听着,他只是望着暴怒的熊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这么做,对叔公,对我,都有利吧。”
只一句话,熊启顿悟了,他将口紧紧地闭上了。
扶苏慢条斯理拿起竹筒制成的杯子,给熊启倒了他命人采摘炒制的茶叶泡下的茶水。
扶苏望着满脸都写着担心自己的昌平君。自己躺在了座椅上,他就这么定定地观察熊启。
一个人,永远都不要去看他的表面。
而能出入咸阳宫的人,个个都是影帝。
熊启也望着扶苏,他渐渐冷静下来,拿起竹杯,一股翠竹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望了望这茶,茶水竟然是黄色的,还是透明的,上面只有几片绿叶飘着。
熊启并不认得这东西,他们喝的茶水,里面配置了各种有营养的物质,比如人参须、枸杞、枣、阿胶这类一起熬煮出来,茶水大多都发着红色,黄色,黑色,茶汤里十分浓稠的一碗。
“太子这饮具真是简单,像是隐士之用;至于这茶,更是一股清流。”
“叔公试过再说。倒也不急着下定论。”
熊启拿起竹筒,先是望了望,这里面得寡淡成什么味道啊?
熊启面上露出难色,轻轻地啜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流入喉咙,一股淡淡的苦涩在舌面上滚了开来,只是这股苦涩,却别有味道。
熊启竟然莫名其妙,又啜了一口,这一次茶水进入喉咙里,却又是一股从未尝试过的味道,入口回甘。
熊启品着这茶,渐渐停不下来了。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逃不过茶。
经历了幼年、少年、青年、壮年,迈入老年的这个阶段,已经尝够了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但是当一个人的阅历足够丰富后,反而会对这些事情产生不一样的看法。
而茶的味道,就能给人引发这样的共鸣。
似苦非苦,似甘非甘,却又欲罢不能。
熊启把着竹杯,在鼻尖处又嗅了嗅。
“这茶,真香。”
“叔公若是喜欢,我这儿还有许多。我为叔公准备一盒子送到府上。”
熊启纳闷,“竟然只有一盒吗?”
“这茶树难寻,寻到了按照季节采摘,烘焙炒制晾晒,都有讲究。我这里也并不多。就是君父,也没有尝过我的茶。”
熊启了然,微微眯着眼神看着扶苏。
“臣多谢太子赐茶。”
店门外,灌夫拉着信不敢放他进去,“这秦国,最不好惹的人就属大王,太子,昌平君。现在昌平君正在里面对着太子发火呢,您要是进去,到时候就真的成了太子常说的炮灰了。”
“你不是曾经说,若是太子有难,一定是第一个冲到太子身前去的人吗。”
“我……我说过这样的话吗?”灌夫思索着。“我居然说过这样的话,我对太子的心意真是天地可鉴。”
“是是是。那你还不快陪我一道进去,要是太傅突然发威,冲撞了太子,你该当何罪?”信提着笔,严厉地看着灌夫。
被信这么一唬,灌夫听了,这下不敢再多想,立刻挺身冲了进去。
“太子”
灌夫提着剑冲了进来,却见熊启和扶苏二人正对坐着饮茶,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灌夫止住步子。
“你进来做什么?”扶苏无权赶走信,只能看向灌夫。
灌夫看向信,却见信早就作揖过后直接溜到了太子身边。
“是我……”
“无礼。退下。没我的命令不许再入殿。”
“唯。”灌夫摸着后脑勺又转了出去,等到出来后,见到手底下一帮兄弟都望着自己,灌夫再看看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自己怎么白白挨了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