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看的很想笑:“老爷子，你们老人家，为啥喝粥都喜欢左右摇摆的吸溜？”
朱元璋笑着道:“你管那么多！农村人都这么干，小时候耳濡目染。”
张天哈哈笑着。
寒冷的冬天清晨，喝着热乎乎的红薯粥，不可谓不是一种享受。
老爷子吃饱喝足之后，便端着一壶清茶坐在胡床上。
案牍上还没有什么奏折，今天是开春第一天，向来不会很忙。
“吕芳。”
朱元璋叫来吕芳，道:“你去将方孝孺给咱叫来。”
吕芳忙是点头离去。
张天不解的道:“皇爷爷，这是，听经筵？”
所谓经筵，就是找一些大儒过来给皇帝和皇储讲课，讲的都是历史知识以及一些思想、国策、国书、农书等。
主要目的就是丰富皇帝和皇储的阅历和只是储备。
朱元璋摇头:“不是。”
“让他教后宫的一群太监识文断字。”
“啊？”张天微微一愣，诧异的看着朱元璋，“爷爷，你这。”
张天知道老爷子一直很讨厌太监，能让拗皇帝改变思想，甚至说是妥协，这很不容易。
想来也是因为张天上次晕倒之后，着实给老爷子吓到了，才决心改一改大明权力运转的程序。
朱元璋笑笑:“年前咱爷孙商议的关于内阁司礼监的架构，咱想了很多，先试着来，一点点来。”
张天看了一眼朱元璋，老人平和的语气却无不透漏出对张天的宠溺。
“好！”
正在爷孙说话期间，方孝孺走来，纳首拜道:“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殿下。”
朱元璋挥手，笑着道:“方夫子不必客气，快些起来吧。”
方孝孺谢礼，便恭敬站在一旁。
朱元璋盯着方孝孺，缓缓地道:“咱欲以内宫设内书堂，以择5.0内宦识文断字而明事礼。”
方孝孺听完，顿时一愣，道:“皇上，此事不可！”
“洪武二年，皇上在皇明祖训上明确写道，……其在宫禁，止可使之供洒扫、给使令传命令而已，岂宜预政典兵？汉唐之祸，虽曰宦官之罪，亦人主宠爱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预政，虽欲为乱，其可得乎？”
“后又在同年强调，若用以为耳目，即耳目弊矣；以为腹心，即腹心病矣。”
方孝孺引经据典，而这些话，都是当初朱元璋亲自在皇明祖训说的。
方孝孺极其聪明，他自是知晓皇帝的目的是什么，于是乎给予最严厉的反驳。
朱元璋大抵知道今天会是如此，于是点头:“噢，方夫子所言在理，咱知晓了，你下去吧。”
方孝孺一头雾水，本还想义正言辞规劝皇帝，此时也只能讪讪离去。
等方孝孺走后，张天呆呆看着神秘兮兮的老爷子，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爷爷，您这……”
朱元璋笑着道:“这叫手段，咱慢慢告诉你，皇帝想要‘欲’一件事，该要怎么推进。”
张天顿时凝重，侧耳聆听。
皇帝想推行一件新政不容易，仅仅只是设司礼监，都会被文官驳回来，而且还有理有据。
这么一件小事，甫一说出来，就被方孝孺反驳的哑口无言。
朱元璋笑看着张天，道:“大孙，是不是越来越感觉当皇帝不太容易了，许多事是不能随意按照自己意志去走的？”
张天点头。
朱元璋道:“没错！所以一个强大的帝王，要懂得御下，懂得手段，懂得权术，去达到你所有的目的，如此一来，皇权才不会旁落。”
“方才咱叫方孝孺过来，只不过试一试他的态度，并没有想着他就能顺着咱的意。”
“他是文臣，他不仅仅代表他自己，还有背后无数的文官，如果他随口就同意了咱的意见，那他就会被同僚所排斥。”
张天深以为然的点头。
皇权和文官集团的对垒，之前老爷子就详细介绍过。
朱元璋继续道:“这件事，他答应不行，要文官集团全部都答应。”
张天点头:“爷爷说的对，可是如果设下司礼监，那就相当于分了他们手中的权柄，没有人会帮着咱们说话啊。”
朱元璋摇头道:“小子，这不对；司礼监是不能单独设的，要和内阁齐头并进，内阁就是咱给他们的那快权力蛋糕。”
“今天叫方孝孺过来，咱只是10通过他的嘴巴，将这件事传出去。”
“有时候咱们说话，并不需要大张旗鼓的一个个通知，只要找到一个人，说了一些话之后，用不了多久，下面的人就会开始讨论，甚至还会被无限猜测和放大。”
张天嗯了一声，这件事他深有感触，在后世公司上班的时候便是如此，只要高层随便透露一些消息，下面员工便会讨论到翻天，人群中不伐有一部分人心直口快。
所以许多风声，一定是上层希望下面知道的，若是上层不希望下面知道，任何风声都不会透露出来。
每一个微小的讯息，都是试探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朱元璋继续道:“等事情发酵两天，等下面人大抵都知道这个讯号之后，咱再召见詹徽，告诉他咱准备设内阁的想法。”
“内阁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有这个机构在，文官就有希望做到位极人臣。”
“自宰相制消失之后，再也没有真正意义的文官之首，各部堂都平级。”
“但内阁不同，这会让许多文官眼睛发热。”
张天脱口而出，道:“借力打力！所以那个时候，会有许多文官反戈，甚至开始支持皇爷爷你设司礼监？”
第457章
“您老说的平衡……这就是平衡！！！”
张天倒吸凉气，深深看了一眼老爷子，眼中的狂热已经掩饰不住！
什么叫皇帝，什么叫权术，什么叫手段！
今天他看的清清楚楚！
所谓四两拨千斤，也不过如此吧！
这个草莽出生的放牛皇帝，如果单纯只是认为他不过一介农民，那真是大错特错，老爷子的政治智慧，已经一次又一次颠覆到张天的认知！
朱元璋笑笑，道:“大孙，学会了吗？”
“有时候要办成一件事，就要想到平衡的手段，文官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是能利用的，还是看当政者怎么玩转他们。”
张天头皮有些发麻，小鸡啄米般点头:“看懂了！”
似乎想起什么，张天忽然道:“皇爷爷，如果让内阁领衔新政呐？”
朱元璋愣了愣，随后摇头:“这不行。”
“他们会反击，以宋朝王安石变法，以及宋神宗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反击。”
“那时候他们会认为内阁的设置，只不过单独的是为了推行新政而设立的。”
“大孙你切记，新政和内阁，暂时不能混在一起。”
熙宁年间，为了推行新法，宋神宗专门为王安石设立了制置三司条例司，统领盐铁、度支、户部。
几乎将户部的权柄全部抓了过去，这是文官内部的再次分权，一定不会被文官同意。
朱元璋说不能将内阁和新政联系在一起，其中深意就在此。
张天思考片刻，这才想通，不免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孙儿明白了。”
张天笑道:“谢谢老爷子，今天这堂课，孙儿真的受益匪浅。”
朱元璋笑着道:“你能理解和吸收，爷爷就高兴，爷爷会将自己所有的看法和手段，言传身教的一点点告诉你。”
“随咱出去走走。”
张天点头，搀着老爷子来到御花园。
时下已经到了春天，御花园许多花都开了。
老爷子折下一只树枝，树枝上都是刺。
“你能拿着吗？”
张天愣了愣，道:“皇爷爷，这……都是刺。”
朱元璋笑着道:“是啊，都是刺，所以你拿不了。”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一点点，从左到右，缓缓推进。
“皇爷爷！”
张天大叫。
看着老人手里的鲜血，以及老爷子脸上的刚毅，张天心疼到窒息:“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啊！”
朱元璋咬着牙，将树枝上的刺全部捋掉，一支手已经鲜血汨汨皮开肉绽，再次问张天道:“现在，你能拿了吗？”
张天眼眶通红，重重点头，梗咽道:“能，孙儿能拿了！”
朱元璋道:“爷爷要用这不多的时间，给你将刺都捋干净，将这光滑的江山，完完整整的交给你。”
“你也要记住爷爷做的一切，不可数典忘祖，更不能愧对爷爷对你的期望。”
张天泪水横流，忙不迭从身体上撕扯布匹，一点点心疼的给朱元璋包扎，哽咽着道:“孙……孙儿，绝不辜负爷爷的苦心……”
朱元璋对张天的期待很大，大到不需要言语去强调。
同样的，这也是对未来大明的期待，他从当初一介放牛娃，硬生生的打出了一个属于汉家脊梁的大明风华。
他希望朱家江山能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和许多历史上传奇帝王不同，很多帝王都想着做到秦始皇那样，朝千古一帝的名头摸一摸。
朱元璋不想。
他只想让他的朱家江山顺利传承，只想让汉家百姓活的比以前好一点。
人的地位，真的会决定思想高度。
张天带着这个如钢铁197一般的老人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医工们都紧张到不行，不过所幸老爷子只是皮开肉绽，并没有大碍。
涂抹了药膏，然后包扎一下，老爷子便象没事人一样。
疼吗？肯定疼的，毕竟他六十七了。
但老人咬牙忍着，眉头都没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