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抱拳道:“臣聆听圣言。”
朱元璋道:“你抓紧操办皇太孙大婚之事,一切如常。”
“臣遵旨。”
朱元璋看了一眼吕芳,道:“你安排内宫,多拨点人去东宫布置。”
“奴婢遵旨。”
晚来天欲雪,黄昏之后的黑夜,外面显得异常寒冷。
好一些大臣出谨身殿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个颤。
张天搀着老爷子精疲力尽的朝谨身殿侧殿去休憩。
来到侧殿,张天赶忙给朱元璋倒了一壶茶,“皇爷爷,累了吧?喝点茶水。”
张天走到朱元璋背后,给他捏了捏额头。
朱元璋舒服的靠在太师椅上,叹息道:“这才第一天,就论到这种地步。”
“也索性你年轻,咱方才听的都快要睡着了,辩来辩去,却始终没有个定论。”
张天有些无奈,道:“国事不易,孙儿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朱元璋端着茶杯喝了一口,道:“这就不易啦?咱像你保证,明天都察院和各科给事中会将奏疏如雪花一般送过来。”
“这种事,可真不是一天就能拍板决定的,你也莫灰心,咱也拭目以待,看看最终会成什么样子。”
张天点点头,认真的看着朱元璋,询问道:“皇爷爷,您执政这么多年了,您和孙儿说实话,永不加赋的大方向,究究竟有没有问题啊?”
朱元璋摇头,道:“你爷爷既然支持你,就认定这事是好事,你不能首先就对自己产生怀疑,只要你觉得于民有裨益,就大胆的去做,国家要做出改变了,许多新生事务,你让爷爷说,爷爷也说不好,治国都是在一步步实践中走出来的。”
“不过爷爷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的想法,咱支持。”
“大孙,咱且问问你,知道詹徽他们几个为啥这么言辞激烈么?”
张天点点头,道:“因为他们代表士大夫阶层的利益群体。”
朱元璋沉默片刻,道:“也不完全对,他们是咱挑选最适合治国的人,一定不会狭隘到针对你,亦或者只顾着自己身前的一亩三分地,这固然是其中一个道理之一,更多的则是因为,他们怕,怕这么个制度下去,会得罪更多的士绅群体。”
“你也别怪他们,他们考量的也有道理,地方上,大明还是要靠着士绅群体去治理乡老,地方官府也需要依赖于他们。”
“如此国策下去固然对百姓有利,但阻碍一定不会少。”
张天点点头,看了一眼朱元璋,道:“皇爷爷,其实永不加赋还不是目的。”
“啊?”
这次朱元璋彻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天,道:“你小子,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张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朱元璋道:“秘密。”
“臭小子!这事还能秘密?快说!”
张天解释道:“一时半会难以解释……唔。”
“滋生人口,永不加赋;主要在滋生两个字上。”
“他们回去想想,就会想明白,滋生人口和原本人口对冲,不加征的税收,还只是新增人丁,但是少田多丁的人口,或者无田有丁的人口,依旧会在具体实践中突出矛盾。”
“所以就引出来孙儿接下来一个命题摊丁入亩!”
413“只要将全国目前的丁税,摊到田地里,随着田赋征收,那么最终的结果就是土地多的多交,土地少的少交,没土地的不交,穷人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官员少了摇钱树,这才是孙儿最终要实现的目的。”
之前张天一直在强调取销人头税,但实际取消的,只不过是新增人头税,旧人口的丁税在本质上还是有,只不过维系在一个合理的基础上,以后不增不减,可实际人头税还是没被彻底取消。
当摊丁入亩之后,人头税才算是彻底取消。
只不过摊丁入亩的前提,是永不加赋。
所以张天只不过是抛出一个引子罢了,在永不加赋操作成熟之后,才是摊丁入亩的最终目标。
听着张天娓娓道来的分析,朱元璋吃惊的目瞪口呆。
“所以你前面和咱扯了那么多,实际目的只不过将丁税并入到田赋之中?还是征,只是维系一个定额少额,而这部分税收,任何人都不会在想办法偷减?”
张天点头:“是!实际交趾那边已经在实施了,就目前来看,相对还算平稳,等詹徽和傅友文那边的吏、户部报告出来,爷爷就能看到人口、户籍和财政的情况了。”
朱元璋微微看了一眼张天,叹道:“你……早就开始在试点了?”
张天点头:“是啊,只不过成熟与否还是看交趾的情况吧,爷爷不是说交趾那边任我治理么?而朝廷百官也看不上那一亩三分地,那孙儿就随意折腾了。”
朱元璋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一眼张天:“好!爷爷拭目以待!”
“嗯!”张天重重点头。
洪武二十五年快告一段落。
从腊月十三到十八这五天,朝廷先后下发了几项政策。
其一,户部下发各藩王禄米和军费恢复洪武二十五年年中的定制。
其二,刑部下发福建、广州等南疆沿海城市告知,言福广等地百姓不得入海为盗,凡抓捕,三代内不得科考,坐罪三代亲属,鼓励同乡邻里举报。
其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责令交趾南海明军以防为主,令礼部下发国书至三佛齐、吕宋诸国,严厉指责对方不可容纳海寇,否者后果自负。
大明朝廷的办事效率极高,尤其在明初,凡被提拔到高位的,都有很深的政治能力。
明初的朝廷,尤其朱元璋的朝廷,相对来说,政治清明,各大小官吏皆都有理想有抱负。
或是因为受到暴元的压迫,所有人都致力于改变国家,恢复汉人正统,富国强兵。
除了这几项政策发下去之外,更多的便是各部堂齐聚议事,虽然谨身殿的小朝会没有对‘滋生人口,永不加赋’讨论明白。
但各部堂也没有因噎废食,并没有因为忙碌其他事,而忘记这么一项大的国策。
如今准新君锐意进取,这自然会给一些年轻的官吏看到机会。
换句话说,这一项新的政策,在这个时机提出来,时机拿捏的真的无比稳当。
许多旧臣结党反对,但许多致力于开拓的新进进士却一往无前的支持。
国强,兵强,就要先在经济民生上加强。
所有的根源都在于钱。
有钱了,大明各方面才能逐渐打开局面。
现在大明的国库,根本不支持大明打各种大规模的仗,从出兵、备战、粮饷运输、刀戟配备、战前动员、战时补给、战后抚恤等各方面,都是流水的钱粮,国库支撑不起来对外战争,所以大明在东南和北疆的基本都处于被动防守。
国内主旋律还是在富国上。
没有钱,军队就不能动,不可谓不是遗憾。
这种调性,如今在朝野上下争论不休。
当然,事情讨论之后,总归还要解决。
现在张天就等着他们讨论结束,再一次召开一次小朝会。
……
一夜无话,转瞬两日,时间来到洪武二十五年腊月十九。
明天是张天的婚期,张天一如往日的早起,现在院落内打了一会儿木桩,便挥汗如雨的去吃早餐。
艳阳高照,这两日天气都还不错,深冬浅春时节,最是寒冷。
微弱的北风只是刮在脸上,就仿如刀刮一般。
清宁宫内张灯结彩,至今距朱标的离世已经过了一年半,皇宫已经可以挂上大红灯笼。
明朝有谚语丁忧三年,择半可喜。
也就是说,家里有人过世,要守孝三年,实际生活中,过一年半就算守孝期完全过了,就可以娶妻纳妾。
礼部初定婚期是十二月初三,也恰是避免了朱标的忌讳。
明明明天才是婚期,但今天府邸上下却已经忙翻了天,唯独张天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刚吃了早饭,朱允便披着戎装盔甲喜气洋洋走来。
“大哥!”
朱允精神头很足,大喇喇迈着阔步走来,这半年时间,朱允变化极大,再也不复以前柔弱的样子,魁梧的像头熊一般。
张天笑着道:“怎么?五军都督府放假啦?”
朱允道:“本是要到二十五才放假,平大都督提前给弟放了假。”
“哦?为啥?”
朱允道:“帮大哥忙婚事呀!”
张天无语的道:“我这哪里需要你操心啊。”
朱允摇头,道:“大哥,是你让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现在弟我恨不得为国杀伐,弟现在一身本事,也勇敢许多,不在维诺怕事,这一切的改变,都因为大哥当初骂醒了我。”
“再说,大哥当时也拯救了我挚爱之人,咱兄弟是亲兄弟,哪有做弟弟的不给大哥搭把手的?”
朱允笑嘻嘻的说着,对张天身后太监喝道:“挂歪了!那灯笼挂歪了!不吉利!下来!”
朱允不容置喙的将太监拽下来,自顾自爬上梯子,亲自给端敬殿外挂上红灯笼。
张天也没阻止朱允,任他在府邸忙碌起来。
没多时,清宁宫外又出现两个小郡主,两个小丫头吃力的抱着糖果,怯生生的冲着张天笑着。
“哥,这是桂圆和莲子。”
张天有些无奈,柔声呵斥道:“你两个不是添乱么?别累着,让下人做便是。”
两个小郡主不理,羞答答的拎着桂圆和莲子跑到张天的卧房,洒在床榻上。
团团圆圆,早生贵子。
张天忽然觉得自己啥事都帮不了,只能继续坐在院子的石桌上悠闲吃着早餐。
没多时之后,门外又传来一阵喜气洋洋的声音,嗓门很大,不用看就知道是蓝玉等人。
“呵!大外甥孙莫客套,吃你的早餐,新郎官最大。”
蓝玉阔步走进来,身后则是妻子搀着蓝氏,左右则是常家三兄弟。
后面则是一群昂首阔步的武将国公,诸如傅友德等人,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恭喜恭喜,恭喜殿下!”
这些人脸上带着会心的笑容,一路风雨,走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也和张天有太对不可割舍的交集,都在真心对张天道喜。
看到张天娶妻,无人不兴高采烈。
张天腼腆一笑,道:“诸位叔叔伯伯太客气了,还没成婚呢,怎么来这么早?”
蓝玉白了张天一眼,道:“明个的场子要交给礼部,咱来了也都老老实实的守规矩。”
“今天不同,咱作为自家人,自然要来搭把手,今天你就安安心心的,咱们给你安排好!”
有了这群魁梧的国公们帮忙,府邸的奴婢和太监们逐渐发现自己的活快被人抢光了。
又没过多少时间,刘三吾和方孝孺等一些国子监夫子也有说有笑走来,最令张天大跌眼镜的还有孔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