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小看天下人。
王朗心中有些苦涩,莫名有种痴长的这些年岁,都活到狗肚子里的感觉。
“太史令远道而来,不若先至传舍休息,明日再见使君?”
无奈之下,王朗也只能打起太极,意图稳住种平,先同陶谦商议对策。
种平自然看出王朗的打算,一张一弛,其备不忒。
既然先前已经显出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一味苦逼,只会适得其反,若是陶谦真不要这名,种平也没有别的办法。
因此应承下王朗“好意”,又是惺惺作态,相互称赞推辞几句,拥着人马去了传舍。
王朗口中说着要设宴招待种平一行人,眼神却四处乱飞,显然还有些畏惧种平的利口,生怕再度遭受番暗讽,下不来台。
种平并没有再多言的意思,为今天这交锋的一段话,他翻遍记忆,苦思冥想数日,才寻章摘句,再徐在《中论谴交》找出合用之语,殊为不易。
若非他在蔡邕门下苦读经典,恐怕这些久远记忆早早就被遗忘得所剩无几,哪里还能有今日的锋芒?
此时见王朗坐卧不安,也主动递了个台阶给对方:“平闻康成先生避祸于徐州,果有此事否?”
王朗一听“避祸”两个字,心就是一拎,郑玄避的是什么祸,黄巾之乱啊,种平提起郑玄,王朗第一反应就是他又要借题发挥。
“闲叙罢了,从事不必顾及。”种平坦然道,“吾师蔡中郎与康成先生友善,故平有此问。”
王朗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懵逼,他从未听说过种平跟蔡邕有这种关系,一时间又是惴惴不安,总觉得种平话中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去跳。
“这般,这般倒是……”王朗努力露出个微笑,只是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像只惊弓之鸟。
“康成先生居于南城之山。”王朗有些自暴自弃,他心说跳就跳吧,还能咋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吃着使君发的米,再难也得上啊。
王朗视死如归:“太史令若想拜访康成先生,朗这便差人备马。”
“劳烦从事。”
种平平平淡淡应下来,反而叫王朗浑身不得劲儿。
这就……完了?
你这,不讽刺讽刺我,我还有点不习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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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九十九 私语良策
种平至传舍是巳时,等骑马到了南山已接近酉时。
郑玄所居住的是一座并不大的石屋,种平来得不巧,听童子言,郑玄正在屋内同弟子讲解《孝经》。
种平还是头一次有机会听郑玄的学说,便止住童子的通禀,立在门外静听。
“夫子述诸侯行孝终毕,乃引《小雅小》之诗以结之,言诸侯富贵不可骄溢,常须戒惧,故战战兢兢,常如临深履薄也。”
郑玄加重“战战”二字,注解说“战战至戒惧”。
种平听出这是在讲《诸侯章第三》,且已至尾端,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位不期骄,禄不期移。使居高而思危之甚,守贵而知其足,臣人相和,得不溢危,至孝矣。”
郑玄解完《诗》,弟子们伏案记注,屋内落针可闻,便显得种平这声低语格外引人注意。
“居高思危,守贵知足,何其难也;唇齿相击,何其易也。”郑玄年纪大了,不曾听清种平言语,坐在窗边的郗虑却听得明白,忍不住嗤笑出声。
“口、心为一也,心有是念,口乃能出。我心有此念也,胜无念于此者。”
种平不知道嗤笑他的是郗虑,若是平日,种平是不会像这样锋芒毕露的。
只是这几日在车上听魏种的黄老之道,听得他憋火不已,加上心中那股子不平之气梗在胸口,若是不发泄出来,种平觉得实在难受。
郗虑被这一怼给怼哑火了,他没想到这人不仅敢偷听自己老师授课,还明目张胆给他抬杠。
他心中虽有些不乐,却也意识到此人身份定然不凡,于是起身向郑玄行了一礼,主动打开门请种平入内。
“种平,种伯衡,拜见康成先生。”
种平行了个晚辈礼,到底是突兀来访,若非有王朗印信,童子也不会轻易许他入内,不曾递上拜贴,是他失礼在前。
因此这一礼持续得时间略长,郑玄精通儒礼,怎不知种平这是诚心致歉?
他素白的长眉柔柔地弯起来,抬了抬手,示意种平起身。
“伯喈得此高足,一偿夙愿,幸之甚矣。”
种平知道蔡邕写信同郑玄提起过自己,只是想不到刚一见面,郑玄就给了他这么好的评论,想着也许是因为魅力值高的影响,才略微坦然些。
“平区区愚见,不堪入耳,扰了康成先生授课,是平之过。”
“心发一念,而动全身,有这般见解,日后承我与伯嗜之学者,必为汝。”
种平沉默了。
这话,他没办法接啊。
满座都是郑学弟子,郑玄却说传承他衣钵是自己这个蔡氏门人,如果不是种平确定自己不曾和郑玄有过交集,他或许会怀疑郑玄这是刻意要给弟子们树个标靶……
种平的确不是个君子,他也有小人之心。
郑玄这话一出,郗虑第一个变了脸色,他恨恨瞪了眼种平,心说沽名钓誉的小儿,我郗鸿豫倒要看看你除了这样利嘴,还剩下什么?
年纪轻轻便腰配印信,断然是受家族荫庇,难有实才!
“难道是诛董守都,水淹黄巾的种太史吗?”
坐在墙角,粗眉短须的一个年轻汉子抬起头,双眼发亮,他方才思虑郑玄所授内容,正在神游,突然听得熟悉名字,赶忙抬起头。
“都说种太史不过舞勺之年,渊以为人云亦云,故谬也。如今一见,方知所传非虚。”
“些许虚名,何足挂齿。”
种平不在意这人的夸赞,却在思量郑玄之徒而名渊者,莫非是国渊吗?
“若这也是虚名,世间何人敢再称名士?”
国渊站起身,遥遥对着种平行礼,言语之间满是推崇之意,不似作伪。
郗虑素来与国渊不睦,此时见他如此仰慕种平,心中对种平更生恶感,只是不再念“沽名钓誉”之词他虽不记得种平名姓,种平所做的这几件事,他却是知晓的。
天下诸侯纷乱,相争并起,终有一日汉庭衰颓,我等各自为主之时。
到那时,哼,汝必未我所擒!
郗虑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踩着种平声名上位,心中激动不已。
种平尚且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被郗虑当做了假想敌,他还在听国渊介绍他师兄弟,一一见礼寒暄。
通过观察国渊的神态动作,种平有些惊异的发觉,这位国子尼的的确确是把他当成了“偶像”,就目前而言。
“……这位是崔季,亦久仰太史之名。”
国渊嗓音有些颤抖,颇有种同好兄弟一起追星的微妙感。
崔琰声姿高畅,眉目疏朗,胡须蓄养得极为美观,长而柔顺,飘在胸前,看起来比国渊要稳重许多。
“太史令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琰尝闻太史令曾作‘周公王莽’诗四句,窃以为翻史新意有余,而工巧不足……”
国渊颇有些诧异地望一眼崔琰:“你先前可是对太史令所作赞叹不已,怎么今日见面,反而批评?”
崔琰猝不及防被国渊拆了台,面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了几声掩饰,“琰攻于诗,长于修饰,不知太史令能否赠诗教我?”
种平看懂了。
国渊是心中有英雄气,想要建功立业,所以仰慕他。
崔琰则是研读诗赋,修饰词藻,所以夸赞他。
种平早知道自己身为士族,又有官职,免不了有交际,需要诗歌唱和,因此腹中是常备着几首诗赋。
现在崔琰求诗,他略略扫了眼周遭环境,倒也找到首合适的。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他也不想在留在此处,若是被崔琰缠住谈诗,他哪里能次次找到应景之作?再者他本身是来拜访郑玄。
如今同郑玄没说上几句,倒是同诸位将来的魏臣聊了不少,倒有些违背他的本意。
崔琰得了这首合心的诗,自是欣喜不已,察觉出种平不欲多言的心思,眉头一动,投桃报李。
“太史来徐州,想是为了黄巾一事?”
“季有良策?”
种平提起了些兴趣,他估计崔琰怎么智力值也在80之上,比魏种要靠谱许多,不由凑近询问。
崔琰与国渊相视一笑,拉着种平衣袖,私语一番,却是将援兖州之计定了个明明白白。
(感谢克己所欲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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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忽悠大师
种平见陶谦之前,估算着对方应有六十岁左右,按照历史来看,陶谦也就还剩两年好活,恐怕气色精神都不会太好。
等真见了陶谦,种平发现陶谦的确给人一种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印象,不过这倒并非由于对方的年纪,论起来,应当是由于那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
“唔……谁来了?哦,是种太史。”陶谦原先半撑着桌案,似乎是在打瞌睡,这会儿才感觉有人进来,费力眯着眼睛上下扫了扫,摸出案上的名贴,慢吞吞地开口。
“见过使君。”
种平被陶谦忽视了约莫半刻钟,安安稳稳站在下位,气度从容,未曾有半点窘迫。
陶谦提起精神,也不起身,直接指着对面的竹席,“种太史请坐,老夫年迈,有失礼之处,太史令莫要怪罪啊。”
“不敢。”
汉代以孝治国,陶谦身为长者,再如何失礼,也不是种平这么个“小儿”可以“怪罪”的,因此种平一板一眼做足礼节,虽坐在陶谦对面,却也略微偏移坐席,让足身位。
陶谦眯成缝的眼睛轻轻一扫,将种平动作收入眼底,面上倒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等着种平开口提黄巾之事。
种平喝了口水,看见案牍旁摆着张棋盘,棋盘之上分布的是黑白棋子,与后世围棋棋子颇为相似。
他穿越以来也见过不少棋,像是六博弹棋之类,大多是木刻棋子,这黑白棋他还是第一次见,怎么看也不像是汉代该有的。
“不知此为何种棋?”
陶谦想着王朗说的果然所言非虚,种平的确是不按套路出牌,他想过许多种平开口的方式,唯独没想到他会对这副棋情有独钟。
“太史令见笑,此为格五,小儿所戏之物。”
种平心中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