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石虎将世居陇右的姚弋仲部迁来关东,就是安置于此,也是如今姚氏驻军之所。
姚弋仲回顾自己的一生,在后赵时,可谓是极尽荣宠,甚至在平定高力之乱后,被特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仔细想来,自己也是风光过的。
石虎想要当皇帝时,唯有姚弋仲敢于当面指责他:
你是大赵的辅臣,为何要谋朝篡位!
石虎虽然残暴,但也总能包容姚弋仲。
然而姚弋仲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拼搏一生,为何会落到这边田地。
他的麾下也算兵强马壮,如今坐拥步骑六万余人,却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桓熙虎踞关陇,苻健控扼河东,冉闵占据冀州,慕容鲜卑坐拥幽、平,段部鲜卑夺取青州。
北方稍微好一点的地盘,都已经被人占据。
西南有桓温跨拥荆益,而南面的殷浩、谢尚等人也在摩拳擦掌,伺机北伐。
一如张遇占据许、洛却深感不安,此时姚弋仲虽有六万步骑,却在石赵灭亡以后,陷入了迷茫。
四面都是敌人,他很担心,自己死后,部族能否继续生存下去。
姚弋仲注视着爱子姚襄,叹息道:
“襄儿,石氏待我恩遇极厚,我本想尽心报效他们,然而,石氏一门却已俱灭。
“为父年老多病,或将不久于人世,有些话不与你说清楚,只怕来不及了。”
人有旦夕祸福,姚弋仲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撒手人寰,所以他急于交代后事。
姚襄流泪道:
“父亲莫要这般说,你只是偶感小恙,只需静养数日,必能康复。”
此前姚襄奉命救援襄国,联合前燕兵马大败冉闵,然而大捷班师之后,却被姚弋仲责怪他没有能够生擒冉闵,杖责一百军棍。
但姚襄并不因此怨恨父亲,他早就习惯了父亲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
姚弋仲摇头道:
“襄儿,无需安慰我,为父的身体,我自了解,现在开始,你听我说。”
姚襄含泪点头。
姚弋仲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如今中原无主,却并非我们羌人的栖身之所,襄儿万万不可留念此地。
“我死以后,你若不能另辟一处基业,自当速速归降于晋室,以部族存续为重,切记要固守臣节,不可为不义之事。”
姚襄涕泣而拜,发誓不敢忘怀。
与此同时,司马兴男人还没到长安,桓熙的捷报就已经送抵了江南。
铁弗匈奴臣服的消息,让会稽王司马昱又喜又忧。
他所患者,自然是铁弗匈奴名义上臣服晋室,实则成了桓氏的附庸。
桓熙在狼山大破苻雄三万精兵,收得八千匈奴将士,威望大增。
据说他还设置单于台,那些匈奴人都已经在称呼他为大单于了。
尚书台内,曾经桓温的幕僚,如今投效在司马昱麾下,担任司马一职的王坦之进言道:
“大王!此风不可助涨,桓熙的行径不容姑息,还请大王奏请太后,下诏斥责。”
司马昱无奈道:
“王司马,莫非你也认为朝廷还能约束桓熙?”
王坦之正色道:
“纵使不能约束,也得让天下人看到朝廷对此的态度!”
司马昱稍作思考,也觉得王坦之所言有理,长叹一声道:
“就依王司马所言。”
但斥责桓熙的奏疏被送到褚太后面前的时候,褚太后很是为难。
她知道,司马昱一心在对抗桓氏,想要保住司马氏的江山,但褚太后实在不想得罪桓氏。
面对司马昱的执意请求,褚太后只得用意,但当司马昱离开后,褚太后立即所要来纸笔,在信中与桓熙详细解释自己的苦衷,想来,桓熙应该也是能够体谅的。
江陵城外,一处幽静的尼庵中,桓温搂抱着一个俏尼姑,与郗超说起桓熙设置单于台一事:
“熙儿如今越发放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与我商量。”
郗超心道:自从大长公主离开后,主公每天来这尼庵里寻欢作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越发放肆。
但心里的话,当然不能往嘴上说,郗超笑道:
“下官正要为此事恭贺主公,自刘渊设立单于台以来,可不都是皇子担任大单于么,如今匈奴人尊世子为大单于,主公又是何等身份?”
如今苻健叛晋,自称大虞天王、大单于的消息尚未传至江南。
桓温闻言大笑,皇子担任大单于,那么他的父亲可不就是皇帝。
对于野心勃勃的桓温来说,郗超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桓温又感慨道:
“话又说回来,熙儿这几年的势头着实劲猛。
“老夫当初让他前往汉中,只是希望他能为我看顾梁州八郡。
“不曾想,他竟能够吞并关陇,西却凉人,北收匈奴。
“与他相比,老夫这几年,可谓是碌碌无为。”
桓温这番话未尝不是在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
他是在永和元年担任荆州刺史,永和二年出兵伐蜀,永和三年收取益州、宁州以及被成汉控制的梁州四郡。
可如今已经是永和七年了,差不多四五年的时间里,仅仅只是出兵收取了南阳、顺阳二郡。
相较于桓熙这几年四处攻城略地,桓温不说一事无成,但在对外扩张上,也确实没有太大的成就。
郗超安慰道:
“若无主公牵制朝廷,世子安能无拘无束。
“主公大可坐视殷浩自取其辱,待其失败,借此逼迫朝廷,主公将如蛟龙入海,再也不受羁绊。”
桓温闻言叹道:
“景兴之言,我又何尝不懂,但是机会稍纵即逝,只怕会被殷浩、谢尚等人白白浪费。”
郗超默然,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朝廷现在对江陵的防备,更甚于北方的胡人,以司马昱、殷浩等人为首的一群人,如今控制了扬、江、豫、徐等州,实力不容小觑。
桓温真的不顾朝廷的命令,挥师北伐,扬、江二州军队趁机溯流而上,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你不遵号令,朝廷也有出兵的理由。
到那时,只怕你刚收了中原,荆州老家就已经被朝廷给偷了。
一如东吴撕毁湘水之盟,趁关羽北伐之际,袭取江陵。
桓温有时候是真的羡慕桓熙能够没有拘束,自行其是。
毕竟桓熙不与朝廷的势力接邻,南面的荆州、益州全是桓温所控制的区域,不会被人束缚手脚。
桓温总不可能趁着桓熙在外征战的时候,出兵北上,袭取关陇。
眼看气氛压抑下来,郗超重新抖擞起了精神,笑道:
“天下二分,桓氏已得其半,主公又何必担心没有机会。”
桓温亦重新振作,二人谈论天下之事,丝毫不避着有尼姑在旁侍奉。
出于安全考虑,这间尼姑庵早已不接别的男客,闲杂人等,也是不允许进出的,这一点,桓温、桓熙不愧是父子,都很惜命。
自从来了第一次,桓温食髓知味,常常与麾下将佐前来寻欢作乐。
桓温原以为自己已经享尽人间极乐,隐隐有沉沦其中,难以自拔之势。
直到听说桓熙纳了张遇的继母韩嫣,自称张遇的父亲。
桓温再看怀中俊俏的尼姑,仔细想想,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此后,桓温只是隔三差五地偶尔来一趟,找一位女尼一同精进佛法修为,但不再日日光顾。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八月十三,临近中秋佳节。
赵俱在银川搭设起了单于台的班子,其中有汉族官员,也有部分西套平原上的匈奴贵族,双方一同维持单于台的运转,管辖西套平原上的匈奴部落。
桓熙的部将石越也领着两千骑兵,带着那些养足了膘的战马回到了京兆郡。
留守梁州的朱序奉命北上,前往天水,可此前镇守秦州的桓伊,则被桓熙调往了汉中。
桓熙收服铁弗匈奴声威大振,虽然朱序新到秦州,对当地事务不太熟悉,但前凉张重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
毕竟张重华在争夺秦州失败之后,终日沉迷于酒色,年纪轻轻,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剩多少豪情壮志了。
在此期间,桓熙没少在暗地里派人给镇守金城郡的谢艾送信,但都被对方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
这样的举动,也让桓熙对他更为欣赏,只是求而不得,实在让人发愁。
与此同时,司马兴男经历一番长途跋涉,也终于赶在中秋节前夕,来到了长安。
司马兴男站在未央宫前,目睹宫殿雄伟,不由啧啧称奇:
“老身常听说你在长安以宫城为府邸,还以为前汉宫室早已破败,未曾想,气派更胜台城。”
桓熙在旁笑道:
“石虎不恤民力,反倒便宜了孩儿,我听说邺城宫室更加富丽堂皇,有朝一日,待我夺取冀州,必请母亲往邺宫居住。”
司马兴男笑道:
“好!好!好!我儿好志气!”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桓济,瞧他这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模样,司马兴男很是无奈。
母子久别重逢,也不好在桓熙面前训斥他,只得将来找机会,再与桓济好好说说,让他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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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后继有人
司马兴男兴致勃勃地跟随桓熙来到椒房殿,由于进入秋季,天气转凉,桓熙自然不可能继续再让谢道韫住在清凉殿里。
椒房殿内,临近产期的谢道韫行动很不方便,但她见着婆婆进门,还是艰难地撑腰起身,想要行礼。
司马兴男如何肯受,她赶紧制止,说笑道:
“令姜!快快坐下,如今你可比老身更要尊贵。”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