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转念一想,倒也能够理解了,自刘务桓继位以来,先是向代国求和,又向后赵朝贡,总体维持了地区内的和平态势,军队缺乏历练。
而苻氏的三万步骑,都是跟随苻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又有精通兵法谋略的苻雄作为主将,铁弗匈奴哪能是他们的对手。
刘务桓见桓熙脸色凝重,只感觉实在丢人,脸上一阵发烫。
好在桓熙还是舒展了眉头,宽慰道:
“大王勿忧,如今桓某既然来了狼山,自当为你击退强敌,还请大王为我召集军中弓骑,择一心腹统率,听从我的号令。”
短兵相接指望不上这群匈奴人,隔远了放几箭总没问题吧。
刘务桓连忙应下,桓熙虽然是客军,但鉴于铁弗匈奴此前拉胯的战绩,他索要指挥权,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刘阏陋头知道机会难得,连忙主动请缨道:
“大王,行军作战,最忌号令不一,臣弟数次为使,相信必能与桓公配合默契,共退强敌,还请大王准许由我统率弓骑,在桓公麾下听用。”
刘务桓沉吟不语,他其实也知道,刘阏陋头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不得不考虑,如果刘阏陋头胜了,是否会加重对方在部族中的威信。
然而,那些跟随刘务桓前来迎接桓熙的匈奴头人们,可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够击退氐人,回去前套、后套草原安心的放牧牛羊。
刘务桓此前接连失败,已经让他们难以信任这位左贤王的军事能力,纷纷劝说道:
“大王,阏陋头所言在理,你就答应他吧。”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击退氐人啊,否则六畜不宁,我们铁弗部还是要遭遇灭顶之灾。”
刘务桓见众人争相劝说,也知道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看向桓熙,问道:
“桓公以为如何?”
桓熙不需要统率匈奴弓骑之人有多大的本事,听话即可,而刘阏陋头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阏陋头与大王是兄弟,常言道,最亲莫过于父母,此外便是手足之情,大王子嗣年幼,危急存亡之际,舍阏陋头,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匈奴头人们闻言,无不点头称是,却不知道桓熙对他自己兄弟防备之重。
至于为何不让刘务桓亲领弓骑,还是关系到一个令出多门的问题,桓熙非得让刘务桓选派心腹统领,就是因为那名心腹与他地位不对等,真等上了战场,必须听命于他。
刘务桓见众人都这般说,只得点头同意,但可以想见,他还是会在军中安插亲信,以保证对这支弓骑部队的控制。
桓熙在距离匈奴大营不远处下寨,形成掎角之势,而刘务桓也调集了军中剩余的一万弓骑,交由刘阏陋头统率,在两寨之间安营,三座大营成品字形分布。
刚在狼山脚下站稳脚跟,苻雄就从沃野县(今内蒙古磴口县东北)派出使者,前来拜营。
沃野县位于狼山东南方向,黄河几字型拐角内侧,与晋军、匈奴三座大营隔河相望,苻雄如今驻军于此,北魏时期,沃野县为六镇之一的沃野镇最初所在。
前来拜营之人并非什么响当当的人物,至少桓熙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来人自称姓王,名叫王渊,是晋阳人士。
桓熙注视着他的打扮,问道:
“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王渊回道:
“诚如桓公所言。”
桓熙沉声道:
“既为汉士,又何必给氐胡作说客。”
王渊从容道:
“桓公所言差矣,我家主公受晋室册封,为何桓公还要再提胡汉之别,莫非桓公麾下,就没有胡人。
“如今我家主公派兵收复河套,桓公与我家主公同为晋臣,更应该戮力同心,为何要反助匈奴?”
桓熙并不恼怒,他抚掌笑道:
“难怪苻雄以你为使,果真是牙尖嘴利之辈,你回去告诉苻雄,铁弗匈奴已经上表归附朝廷,河套已为大晋所有,无需他们兄弟费心收复。”
桓熙在与刘务桓汇合之后,就已经授意他写下降表,送往江东。
就是防着苻氏打出收复河套的大义,以此来压自己。
毕竟苻健再怎么狼子野心,暂时还是顶着晋臣的头衔,而河套又是旧汉故地,却被铁弗匈奴所占据。
苻氏出兵河套,自然是有说法的。
而桓熙要想在舆论上不落下风,刘务桓就必须写下那封降表。
当然,这种降表的性质,与此前苻洪、张遇归附东晋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求一个晋臣的身份罢了,朝廷根本就无法指使他们。
如今铁弗匈奴归附晋室,反倒是苻氏同为晋臣而相攻,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王渊哑口无言,他来前,曾在苻雄面前夸下海口,必晓以大义,纵使不能羞得桓熙掩面而走,也要动摇其心。
哪知道桓熙不按王渊的剧本走,只是让刘务桓补上一封降表,就重新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桓熙心中冷笑,他出言喝道:
“如今刘务桓既为晋臣,而苻氏相攻,我出兵救援,何错之有,反倒是苻健,今日同室操戈,究竟是何居心!”
王渊再也没有了此前伶牙俐齿的模样,面对盛怒之下的桓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桓熙此时也懒得再去理会他,说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今日放你回去,你记得告诉苻雄,他们苻氏先叛羯赵,如今又要叛我大晋不成!”
说罢,命人将王渊驱赶出营。
王渊渡河,狼狈回到沃野县,苻雄见他那羞愧的模样,就知道王渊定是有辱使命。
至于从王渊口中听来的桓熙的指责,苻雄倒也不甚在意。
他是了解自己兄长的,苻健都有了当皇帝的想法,甚至已经在私底下紧锣密鼓的筹备,哪还会在意是否被指为叛臣。
然而,一则消息却使苻雄皱紧了眉头,自然是桓熙征调了匈奴弓骑,在他麾下听用。
苻雄深感这场战事拖不得,如今氐军因为数场胜仗,士气正盛,可时间一长,总会衰落下来。
而若是让桓熙有更多时间收服匈奴弓骑,必然如虎添翼,这一仗也将更为棘手。
但苻雄明白的道理,桓熙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桓熙也想过要拖延时间,可匈奴贵族们都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刘务桓、刘阏陋头兄弟承受着各部酋长给到的巨大压力。
种种原因之下,导致桓熙与苻雄不可能出现一场僵持战,双方都期待着能够速战速决。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四千字。
第102章 号令严明
刘务桓听说氐人使者造访晋军大营,原本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担心桓熙前脚还是他的友军,后脚就与苻雄达成瓜分河套的协议。
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诞,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随后又得知王渊被驱逐出营的消息,才使他安下心来。
相较于兄长的一惊一乍,刘阏陋头明显更了解桓熙,知道这位征东大将军是不可能与氐人言和,使得苻氏染指河套。
黄昏时分,晋营来人,是奉桓熙之命前来传唤刘阏陋头。
刘阏陋头不敢耽搁,赶忙跟了过去,前往拜谒。
晋军大营,桓熙早已在帅帐之中等候,见到刘阏陋头前来,他起身相迎,问道:
“匈奴弓骑,可还指使得习惯?”
刘阏陋头回答道:
“不瞒桓公,我在部族之中,颇具威望,麾下将士倒也能够听从号令。”
桓熙闻言,直入主题道:
“既然如此,我有一桩任务要交付给你。”
刘阏陋头拍着胸脯应道:
“阏陋头但听桓公驱使,焉敢不从。”
桓熙微微颔首,吩咐道:
“我需要你领三千骑兵,趁夜渡过黄河,袭扰氐军大营。”
刘阏陋头很是不解,他道出心中的疑惑:
“桓公,大战当前,苻雄又怎会没有防备,况且我的麾下又都是弓骑,攻营拔寨,并非他们所长,我不是推辞此事,只是担心徒劳无功,有损桓公的声威。”
桓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我的用意,并非你能猜测,尽管遵照我的吩咐去做。
“记得与那三千将士说清楚,无需太过靠近氐军大营,朝其营寨的方向施放五箭即可。
“但要记住,一矢不能多,一矢不能少,放完五箭,即刻返回,不得恋战。”
刘阏陋头听得一头雾水,隔远了胡乱放五箭,哪能造成什么杀伤。
但既然桓熙这样说了,自己也只好照办,毕竟放了五箭就跑,氐人也追赶不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阏陋头谨遵桓公之命。”
就在刘阏陋头准备回去点兵之时,桓熙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将他叫住:
“出发前,需得检查箭壶,三千将士,各带十支箭,记住了。”
桓熙如同谜语人一般,让刘阏陋头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只准放五箭,为何非得在箭壶里装上十矢。
桓熙也不解释,只道:
“快去吧,我等着你回来的消息。”
刘阏陋头带着满腔疑惑回到军营中,他挑选了三千弓骑,命他们携带十支箭,临出发前,与众人道:
“桓公有言,过河之后,各发五箭,而后归营,都听清楚没有!”
三千匈奴弓骑也不知道桓熙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但还是异口同声的答应下来。
夜色中,刘阏陋头亲率三千匈奴弓骑就着月色出营,他们世代生活于此,对于黄河的河套河段,哪些地方水浅,哪些地方水深,可谓了然于胸。
而河套河段很少有支流汇入,使得这一河段水流平缓,如今又正处在枯水期,足以使匈奴弓骑涉水而过。
呼延牢虎也在三千骑之中,人马才一上岸,他就不满地小声嘟囔道:
“这位桓公打仗的本事如何,暂不知晓,不过,倒是挺会折腾人的。”
尽管呼延牢虎是在放低了声音抱怨,但还是被身前的刘阏陋头听了去,他回头训斥道:
“莫非你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这话若是让人传到了桓公的耳朵里,你可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呼延牢虎赶紧闭嘴。
如今铁弗匈奴有求于桓熙,若是桓熙执意因此要杀自己,只怕左贤王也不会为他求情。
三千弓骑在黑夜里沉默地行进,呼延牢虎不由遗憾邓羌没能出现在西套平原。
当日在长安阅兵时,他败于邓羌之手,呼延牢虎心有不甘,毕竟二人只是短兵相接,而他最出众的,还是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