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如今被一分为二,桓熙占据了蒲坂、高王城等区域,以沈劲为河东太守。
而苻健占据了闻喜、东垣等河东郡大部分地区,以吕婆楼为河东太守。
由于苻健将主力带去了北方,留给吕婆楼的军队只够防守城池,面对四处出击的邓羌,吕婆楼也只得盼望着苻健能够早点派兵南下支援自己。
吕婆楼并非不知道桓熙命邓羌袭扰河东郡的用意,无非就是逼迫苻健分兵,使其不能抽出多余的兵力增援河套战场。
毕竟苻健还要维持一定规模的军队在与代国的边境上,作为威慑,免得拓跋什翼犍出兵干涉。
但现在正是春耕时节,自己守着城池,任由邓羌在野外纵横,这春耕又如何能够开展,总不能自己带着百姓在城里种地吧。
而苻健此时也已经得知河东郡的情况,邓羌的活动范围已经不再局限于河东郡,而是蔓延至整个并州南部地区,他赶忙派遣侄儿苻菁率兵三万南下,势必要将邓羌驱逐出并州南部,不使他继续扰乱南部地区的生产秩序。
苻菁并非苻雄之子,其父是被石虎处死的苻氏兄弟之一,此人骁勇善战,甚得叔父苻健的器重。
然而,南下的大军终究是晚了一步,在邓羌的神出鬼没的袭扰之下,还是生出了乱子。
河东郡,安邑县。
吕婆楼一拍桌案,惊呼道:
“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须发皆张,显然是愤怒至极。
前来报信之人尽管害怕,但还是颤巍巍道:
“府君,我等奉命护送张遇的家眷,半路遭到晋军的攻击,仓促间,张母的马车侧翻,眼见晋军杀来,我等不敢恋战,只得先护卫着张遇的妻儿离开,如今张母只怕是落到了晋人手中。”
吕婆楼倒不是担心张遇的母亲韩氏,毕竟只是一个继母罢了,又能有多大的影响。
能够保住张遇的妻子、儿女就行。
他愤怒的是邓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他吕婆楼,年轻时就跟随苻洪来到关东,何时又受过这种气。
但吕婆楼还是强压下了怒火,为将者,不可怒而兴师,一旦自己领兵出城,反倒让邓羌找到机会,攻占郡城,才是真正的祸事。
别看如今邓羌闹得厉害,只要苻菁的援兵一到,便可着手准备围歼他。
邓羌对此同样心知肚明,在听说苻菁已经南下的消息后,他正率部撤离。
桓熙派他东出的目的,本就是用来牵制苻氏兵力,如今已经完成了这一目标,自然不会继续逗留在苻氏的势力范围,及早脱身才是正途。
邓羌只是觉得可惜,没能将张遇的家眷尽数抓获。
说到底,还是他的麾下没有骑兵,这才让张遇的妻儿能够在骑兵的护卫之下,驾乘马车逃脱。
不过仔细想想,张遇既然能够狠心将妻儿送出去作为人质,这些人对于他来说,肯定也不算特别重要。
即使真的将他们擒获,只怕张遇也不会因此受到要挟。
一念及此,邓羌也释然了。
不远处,被俘虏的韩氏虽然没有遭受欺辱,但还是带着些畏惧,她不知道这些人要怎么处置自己。
见对方领头之人看上去也并非暴虐之辈,韩氏鼓足了勇气,朝邓羌说道:
“这位将军,你若能放我离去,我儿必有重金相谢。”
邓羌闻言,将目光落在了韩氏身上,他觉着这件事情实在有趣,当日抓了这名妇人,还以为是张遇的妻妾,不想对方却说自己是张遇的母亲。
“你的去留,不是我能决定,不妨与我一同西行,等候我家主公发落。”
作为桓熙的亲信将佐,邓羌当然也知道桓熙的喜好,当初权翼可没少为此忙活。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做下属的,想要表忠,没有比投其所好更好的选择了。
这韩氏相貌生得美艳,又是张遇的继母,从这一身份上来说,完全配得上给主公当妾。
倒也不怪邓羌生出这种心思,实在是韩氏生得美艳动人,原时空中,苻健执意将韩氏纳为昭仪,险些遭致杀身之祸。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
第101章 道义之争
桓熙并不知道,邓羌正在发挥主观能动性,盘算着让他给张遇做个便宜父亲。
但对于桓熙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苻雄之间的战争。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二月初三,冰雪早已消融,似乎也在预示着铁弗匈奴的危机即将解除。
在匈奴人的热切期盼中,晋军终于来到了狼山脚下,顺利与之会师。
“兄长,这位就是征东大将军桓公。
“桓公,这位是我们铁弗匈奴的首领,左贤王。”
刘阏陋头为桓熙、刘务桓二人作着介绍。
铁弗匈奴首领世为南匈奴名王,在刘务桓继位以后,曾派人向当时的北方霸主后赵朝贡,石虎册封其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南匈奴自汉代起就依附于中原王朝,实际上,贵族阶级受到的汉化很深,桓熙与刘务桓、刘阏陋头沟通起来,并无阻碍,毕竟双方说的都是洛阳雅言。
汉代以洛阳雅言为国语,魏晋一脉相承,如今衣冠南渡也才数十年,洛阳雅言与江东吴语结合而来的金陵雅言还未普及,因而,迁居江南的北方士族,大多还是说着一口洛阳雅言,其中就包括了龙亢桓氏。
刘务桓对于晋军,可谓是望眼欲穿,眼见终于盼来了桓熙,他显得很是激动:
“桓公不辞辛苦,千里来援,这份情谊,小王铭记在心。”
虽说刘务桓此前对于桓熙索要西套平原的作法,颇有微词,但正如刘阏陋头劝他时所说的那样,自己对岳丈拓跋什翼犍可谓恭敬有加,时时朝贡,不敢怠慢,可危机关头,代国又在哪里。
反倒是与他刚通使者的桓熙千里迢迢率军而来,凡事都怕对比,哪怕苻雄退走,刘务桓与拓跋什翼犍这对翁婿之间的关系裂缝,也将难以弥补。
桓熙看着这群已经是山穷水尽的匈奴人,也能大致明白刘务桓对待自己的热情,他颔首道:
“左贤王无需这般说,你我两家睦邻友好,桓某又怎能坐视友邦受人欺凌。”
说着,桓熙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敢问大王,匈奴尚有多少兵马?苻雄尚有多少兵马?”
刘务桓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
“狼山营寨中,尚有步骑两万,只是连遭败绩,将士不堪驱使,至于氐人并未有多少伤亡。”
桓熙闻言一怔,不由在心里暗自摇头。
铁弗匈奴好歹也是匈奴、鲜卑两代草原霸主结合的产物,怎么战斗力就这般的拉胯,莫非真是刘务桓的父亲刘虎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将铁弗匈奴的脊梁骨给打断了。
桓熙转念一想,倒也能够理解了,自刘务桓继位以来,先是向代国求和,又向后赵朝贡,总体维持了地区内的和平态势,军队缺乏历练。
而苻氏的三万步骑,都是跟随苻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又有精通兵法谋略的苻雄作为主将,铁弗匈奴哪能是他们的对手。
刘务桓见桓熙脸色凝重,只感觉实在丢人,脸上一阵发烫。
好在桓熙还是舒展了眉头,宽慰道:
“大王勿忧,如今桓某既然来了狼山,自当为你击退强敌,还请大王为我召集军中弓骑,择一心腹统率,听从我的号令。”
短兵相接指望不上这群匈奴人,隔远了放几箭总没问题吧。
刘务桓连忙应下,桓熙虽然是客军,但鉴于铁弗匈奴此前拉胯的战绩,他索要指挥权,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刘阏陋头知道机会难得,连忙主动请缨道:
“大王,行军作战,最忌号令不一,臣弟数次为使,相信必能与桓公配合默契,共退强敌,还请大王准许由我统率弓骑,在桓公麾下听用。”
刘务桓沉吟不语,他其实也知道,刘阏陋头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不得不考虑,如果刘阏陋头胜了,是否会加重对方在部族中的威信。
然而,那些跟随刘务桓前来迎接桓熙的匈奴头人们,可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够击退氐人,回去前套、后套草原安心的放牧牛羊。
刘务桓此前接连失败,已经让他们难以信任这位左贤王的军事能力,纷纷劝说道:
“大王,阏陋头所言在理,你就答应他吧。”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击退氐人啊,否则六畜不宁,我们铁弗部还是要遭遇灭顶之灾。”
刘务桓见众人争相劝说,也知道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看向桓熙,问道:
“桓公以为如何?”
桓熙不需要统率匈奴弓骑之人有多大的本事,听话即可,而刘阏陋头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阏陋头与大王是兄弟,常言道,最亲莫过于父母,此外便是手足之情,大王子嗣年幼,危急存亡之际,舍阏陋头,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匈奴头人们闻言,无不点头称是,却不知道桓熙对他自己兄弟防备之重。
至于为何不让刘务桓亲领弓骑,还是关系到一个令出多门的问题,桓熙非得让刘务桓选派心腹统领,就是因为那名心腹与他地位不对等,真等上了战场,必须听命于他。
刘务桓见众人都这般说,只得点头同意,但可以想见,他还是会在军中安插亲信,以保证对这支弓骑部队的控制。
桓熙在距离匈奴大营不远处下寨,形成掎角之势,而刘务桓也调集了军中剩余的一万弓骑,交由刘阏陋头统率,在两寨之间安营,三座大营成品字形分布。
刚在狼山脚下站稳脚跟,苻雄就从沃野县(今内蒙古磴口县东北)派出使者,前来拜营。
沃野县位于狼山东南方向,黄河几字型拐角内侧,与晋军、匈奴三座大营隔河相望,苻雄如今驻军于此,北魏时期,沃野县为六镇之一的沃野镇最初所在。
前来拜营之人并非什么响当当的人物,至少桓熙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来人自称姓王,名叫王渊,是晋阳人士。
桓熙注视着他的打扮,问道:
“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王渊回道:
“诚如桓公所言。”
桓熙沉声道:
“既为汉士,又何必给氐胡作说客。”
王渊从容道:
“桓公所言差矣,我家主公受晋室册封,为何桓公还要再提胡汉之别,莫非桓公麾下,就没有胡人。
“如今我家主公派兵收复河套,桓公与我家主公同为晋臣,更应该戮力同心,为何要反助匈奴?”
桓熙并不恼怒,他抚掌笑道:
“难怪苻雄以你为使,果真是牙尖嘴利之辈,你回去告诉苻雄,铁弗匈奴已经上表归附朝廷,河套已为大晋所有,无需他们兄弟费心收复。”
桓熙在与刘务桓汇合之后,就已经授意他写下降表,送往江东。
就是防着苻氏打出收复河套的大义,以此来压自己。
毕竟苻健再怎么狼子野心,暂时还是顶着晋臣的头衔,而河套又是旧汉故地,却被铁弗匈奴所占据。
苻氏出兵河套,自然是有说法的。
而桓熙要想在舆论上不落下风,刘务桓就必须写下那封降表。
当然,这种降表的性质,与此前苻洪、张遇归附东晋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求一个晋臣的身份罢了,朝廷根本就无法指使他们。
如今铁弗匈奴归附晋室,反倒是苻氏同为晋臣而相攻,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王渊哑口无言,他来前,曾在苻雄面前夸下海口,必晓以大义,纵使不能羞得桓熙掩面而走,也要动摇其心。
哪知道桓熙不按王渊的剧本走,只是让刘务桓补上一封降表,就重新占据了道德的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