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当众讥讽道:
“我听说王景略不过是贩夫走卒,早年曾以贩卖畚箕为业,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被委以重用,世道果真是变了。
“诸位还得告诫家中子侄,往后在外游学,切记不可说是南郑人士,免得遭人耻笑,竟然是畚箕县令治下之民。”
众人闻言,尽皆哄堂大笑,畚箕县令之名,不胫而走。
事情传扬出来,王猛还未有所表示,桓熙却对这份屈辱感同身受,他义愤填膺的对王猛说道:
“必当斩杀此獠,为先生出气!”
反而是王猛在宽慰桓熙:
“主公无需动怒,下官早年贫困,是曾贩卖过畚箕,全靠它养活一家,如今得蒙主公看重,委我一县之地,又岂能忘本,羞于提及此事。
“主公无需迁怒旁人,下官正为民众不能明白我的诚意而发愁,如今畚箕县令之名远扬,南郑百姓也应当明白,王某也曾经历过苦日子,与他们是同样的出身。”
桓熙这才消了怒气,否则,哪怕与南郑李氏决裂,他也要严惩李顺,为王猛撑腰。
二人的对话不知是被谁传出了将军府,李徵得知此事,又惊又怒,他将李顺唤到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李顺人都给打懵了,他抚着红肿的脸颊,不敢置信的望着怒气冲冲的父亲,问道:
“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您生出这么大的火气。”
李徵恼怒道:
“你还敢来问我,自己酒后口无遮拦,居然当众讥讽王猛,莫非你不知道桓熙有多么看重此人!
“落在旁人眼中,你何止是在羞辱王猛,更是在说桓熙没有识人之明!
“我父子之间,大可畅所欲言,但你待客之时,竟然也敢这般说,你难道就不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李顺大惊失色,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桓熙作为桓氏的继承人,他可以贪财、可以好色,这些都不算问题,唯独不能没有识人之明。
而李顺讥讽王猛,认为他难堪大任,也就是变相在说桓熙用错了人,后果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桓熙原本是要借题发挥,若无王猛劝说,李顺如今只怕已经身处监牢。
如今父亲这般大发雷霆,必然是此事传到了桓熙的耳朵,正当李顺为此惶恐不安的时候,其父李徵为他指明出路:
“你现在就去王猛府上负荆请罪,承认是自己酒后失言,求得他的谅解。”
李顺却觉得难为情,让他给一个贩夫走卒负荆请罪,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自己将会被人耻笑。
李徵见他犹疑,可谓恨铁不成钢,只得道出实情:
“你可知道,桓熙得知此事,扬言要将你斩杀,为王猛出气,若非王猛劝谏,你早已身首异处!”
李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喃喃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李徵见状,继续道:
“顺儿,听为父一句劝,既然错已铸下,便要想尽办法弥补,如今桓熙并非报复,可保不准他哪天记起这事,我们全家都得受你牵连。
“你若能够忍辱负重,求得王猛谅解,为父替你使力,使其传为佳话,即使桓熙心怀芥蒂,碍于名声,也不敢再责怪你。”
李顺闻言,无奈道:
“孩儿悉听父亲教诲。”
当天,李顺便赤膊着上身,背负荆条,来到县衙外请罪。
此举大出梁州士人的预料,来看热闹的在衙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仅是平民百姓,还有不少世家子弟。
而王猛并未立即出门,直到黄昏时分,已经是下值的时候,王猛才步出衙署,看到跪在门外请罪的李顺,他故作惊讶道:
“阁下若有冤屈,自当击鼓鸣冤,为何负荆跪于门外。”
李顺强忍后背的刺痛,赔罪道:
“在下李顺,本县人士,此前酒后失言,对县君多有冒犯,还请县君见谅。”
王猛闻言,将李顺扶起,当众笑道:
“我说是谁,原来是将我称作畚箕县令的李家公子。”
说着,王猛为李顺解下荆条,对着前来瞧热闹的人群说道:
“我王猛生在青州,自小遭遇兵祸,颠沛流离,这位李公子说得不错,我曾贩卖过畚箕,这编织畚箕的手艺,至今还没有忘记。”
听他自嘲,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王猛并不介意,他指着衙门外的鸣冤鼓,继续道:
“我出身低微,饱尝民间疾苦,也曾受人欺辱,无处鸣冤。
“因此,我设立鸣冤鼓,为的就是要伸张正义。
“今日,诸位父老乡亲都在,有一言,王某敢告诸君,王某来自贫苦众生之间,不曾忘记微末时所遭遇的不公!”
话音刚落,只见有人高呼一声:
“说得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潮被分开,一名锦衣贵公子被侍卫簇拥着走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朗声说道:
“在下桓熙,奉命出任梁州刺史、征虏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领西蛮校尉!”
实际上,桓熙刚一现身,就有许多人认出了他,但这并不妨碍桓熙自我介绍,他继续道:
“今日王县君之言,甚合我的心意,自今日始,诸位如有冤屈,尽管向王县君禀明,自桓某以下,无论何人欺凌百姓,骄纵不法,一律不得轻饶。
“若有人胆敢打击报复,我必杀之,以警示众人!”
说着,桓熙看向一旁的李顺,李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赶忙低下头去。
而围观的人群早已沸腾起来,世家子弟黑着脸离开,而普通百姓无不举手欢腾。
桓熙此前借助均田令,已经将民心揽入怀中,如今有他出面作保,再也没有人怀疑王猛是否真的要为民伸张正义。
翌日,南郑县衙才刚刚开门,就有人在争抢鸣冤鼓,胥吏们迫不得已,只能出来维持秩序。
一连三天,南郑县衙都挤满了前来鸣冤的人,而王猛则应桓熙的建议,选择在闹市公审。
上至官员贪赃枉法、欺凌百姓,下至邻里纠纷,争地争产,王猛尽皆受理。
而他也听从刚桓熙的提议,选择在闹市公审,吸引来许多好事之人的围观。
有时候,一天就得审理十几桩案件,但王猛虽然结案迅速,却从没有错判哪怕一桩案子。
由小见大,王猛的才能也终于使得朱序等人信服。
只是王猛并不满足,他私底下向桓熙进言道:
“治安定之国可以用礼,理混乱之邦必须用法。
“如今世道丧乱,非得严明刑法,方能有所约束。
“下官以为,《晋律》已经不适应现在的乱世,主公应该早作打算。”
桓熙对此深以为然,《晋律》是曹魏时期,晋王司马昭主持修订,此后,司马炎篡位,对其父所颁布的律令进行修改,就有了如今的《晋律》。
《晋律》相较于汉魏律法,刑罚有所放宽,集中体现在同罪异罚的原则上,即以尊犯卑,地位差距越大,刑罚越轻。
以卑犯尊,地位差距越大,则刑罚越重。
当然,司马氏的政权是由高门士族的支持而建立,自然得要维护士族的利益。
桓熙也有心颁行新律,但并非现在,他如今还没有这个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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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山陵崩殂()
第37章 山陵崩殂(3000)
纵使桓熙身为权臣之子,但桓温若不能率兵开赴建康,控制朝廷,请得圣旨,他也是没有权力自行删订律法。
与此同时,在梁犊死后,关中改旗易帜,重归后赵治下,却仍有叛军余孽为祸。
石斌想要凭此大功,说服父亲石虎废立太子,可邺城传来消息,石虎病情加重,石斌担心不已,唯恐自己的图谋尚未实现,石虎便撒手人寰,他一心只想着快些回去邺城,说服父亲。
斟酌再三,石斌终于下定决心,他召集诸将,说道:
“当今梁犊授首,大患已除,我欲入朝为诸君请功,至于些许乱军,无关痛痒,诸君可自行征伐。”
此话一出,众将措手不及,但他们之中,多的是各怀鬼胎之人,因而并未劝止,放任石斌带着梁犊的首级,在亲卫护送之下,弃军而走。
石斌此举固然是被权位冲昏了头脑,但卧病在床的石虎却保持着难得的清醒。
见石斌兴冲冲提着人头来到自己面前邀功,石虎勃然大怒:
“夏人有言,名与器,不可假人。
“为父自知命不久矣,让你执掌十万大军,是为了以防万一。
“倘若发生变故,你手握军权,便可率军征伐,匡扶社稷。
“哪知道你愚不可及,居然抛下军队,独自来了邺城!”
早些年,石虎就是靠着掌握兵权,得以废立后赵天子,以旁支继位,如今石斌居然主动扔下军队,只身返回邺城,如何不让石虎气愤。
也许是太过愤怒,石虎苍白憔悴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石斌惊恐不已,他知道自己父亲一旦发怒,会是什么后果,赶忙解释道:
“父亲卧病,孩儿心中甚是担忧,之所以先行返京,是为了在父亲榻前亲侍汤药,还请父亲宽恕,孩儿这就启程,重拾军权。”
石虎闻言,心里好受了许多,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不修德行,所以诸子造孽。
前有废太子石邃计划谋杀石宣,继而入宫,弑父篡位。
后有废太子石宣手足相残,意图在石韬的葬礼上袭杀石虎。
如今石斌虽然犯下蠢事,但念在他平叛有功,同时也是孝心可嘉,石虎便也不愿继续追究下去。
“不必了,就暂且留在邺城。”
说着,石虎向近侍口述册封诏书,石斌平叛有功,拜为丞相。
以羌人首领姚弋仲为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特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
氐人首领符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剌史,进封略阳郡公。
其余诸将,各有封赏,命他们速速回朝。
石斌离开宫城时,显得失魂落魄,他所图谋的并非是丞相一职,而是太子之位,早知道父亲没有废立之心,自己又何必急于回京,倒不如留在河南,把持兵权。
待邺城有变,即可率众东进。
石斌自是闷闷不乐,而有一人,同样对石虎的安排有所不满,正是后赵皇后刘氏。
刘皇后本是前赵皇帝刘曜之女,为安定公主。
刘曜被部将石勒攻杀,后赵将领张豺擒获安定公主,将她献于石虎。
石虎贪恋其美色,强占年仅十二岁的安定公主,将她纳为侧室。
此后,石虎登基,先后经历两任太子被杀,按照石虎的本意,是想要从燕王石斌与彭城王石遵之中,选立太子。
但戎昭将军张豺进言,认为石斌之母身份低贱,而石遵与意图弑父的废太子石邃一母所出,可能因为石邃之死,其母子心怀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