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桓熙的补给线更长,因此,运粮的损耗也就更大,但是梁国的国力远在虞国之上,虞国注定只能狼狈退出河东郡。
苻坚好一会才消了气,他无奈地对薛赞说道:
“只希望慕容恪能够想到办法,将桓熙引出营寨。”
安邑县,燕军大营。
没能阻止桓熙与朱序会师,而今桓熙坚守营寨,不肯应战,这些事情都让燕军士气受挫。
他们的心态不同于梁军与虞军。
梁军是为了攻占河东郡,夺取盐池,虞军则是在保家卫国,梁国、虞国在这场战争中的耐心,是燕国将士所不具备的。
毕竟燕军只是为了救援虞国,不是图利。
既然没有利益的引诱,眼见桓熙坚守不出,很多人便打起了退堂鼓,向慕容恪进言退兵。
然而,慕容恪却不愿就此离去,他对众人说道:
“陛下一日不曾下诏退兵,我便一日不会班师。
“唇亡齿寒的道理,诸位想必也是知道的,慕容氏欲伸大义于天下,岂能坐视桓熙侵略河东。”
众将尽皆默然。
梁人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如今太原王坚持留在河东,也不知道这一战会僵持到什么时候。
没有谁愿意与桓熙耗在这里。
回到蓟县,抱着老婆孩子难道不好么。
慕容恪当然也清楚众人的想法,他笑着说道:
“诸君无需为了桓熙避战而忧虑,我如今已有法子引他出营。”
众人闻言,无不精神一振,慕容臧忍不住问道:
“王叔,究竟是何计谋?”
此时集结在帅帐内的,都是慕容恪信得过的将佐,因此,他也没有打马虎眼,当然,也是为了提振士气,慕容恪侃侃而谈道:
“桓熙得到朱序的增援,兵力大增,可是朱序来得匆忙,轻兵疾进,并未携带多少粮草。
“此前梁军营寨所囤积的粮草,可供桓熙久守,如今多了三万骑卒,人吃马嚼,每日的消耗也随之大。
“桓熙单靠军营里的粮草,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故而,我军可袭其粮道,桓熙如果不愿因为粮尽而退兵,则必须派兵出营,护卫粮道,这便是我们要等的战机。”
将佐们听他这般说,尽皆恍然大悟。
可不是么,梁军的人马变多了,可朱序的援兵却没有带来粮草,因此,梁军每天的消耗几乎倍增,这些压力,全都给到了后勤上。
慕容臧笑出声道:
“桓熙催促朱序增援,可谓作茧自缚。”
实际上,桓熙确实面临了很大的后勤压力,不仅是人要吃粮,军马也是,梁军之中,有着一万五千匹战马,不下十万匹军马,这些牲畜的食量,可比人要大得多。
尤其是战马,不仅食量大,吃得还讲究,非得是精粮不可,对于粗粮,那都是不屑一顾的。
梁军的后勤,是由权翼主管,但桓熙也不能选择当甩手掌柜,把问题抛给权翼,让他独自一人想办法解决粮草问题。
毕竟这可关系到此战的成败。
桓熙双目炯炯有神的注视着权翼,正色道:
“当务之急,必须开辟出一条安全的粮道。”
权翼微微颔首:
“不错,我军坚守营垒,久不出战,慕容恪情急之下,必定会想方设法袭扰我军粮道,若是不能保障粮道的安全,我军难以留在河东。”
然而,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梁国虽然骑兵众多,但并未全都集结在河东战场。
在目前的河东郡,骑兵数量上,是燕虞联军占据了优势。
袭扰粮道,恰恰是骑兵能够发挥作用的战争。
而且,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慕容恪袭扰粮道,必然占据了主动,想什么时候发起攻击,就可以立即着手,梁军却只能疲于应付。
同时,在燕军没有发动袭击的时候,也得打起精神,保持谨慎,这对梁军将士来说,又何尝不是精神层面的消耗。
桓熙与权翼知道问题所在,但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时半会还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略。
天色渐黑,桓熙笑着说道:
“集思广益,总能想到办法,子良,你先回去歇息,待明日我再升帐聚将,与众人一同商议此事。”
权翼点点头:
“也请梁公早些休息,以身体为重。”
第345章 父子之间
桓熙嘴上答应着一定会早些休息,可在权翼走后,他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困意来袭,这才昏昏睡去。
翌日清晨,聚将的鼓点声在梁军大营中荡漾开来,不多时,军中的重要将佐齐聚在帅帐。
“末将(微臣)拜见梁公。”
众人纷纷行礼,桓熙摆摆手道:
“诸位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谢梁公!”
待众人起身,桓熙直入主题道:
“今日召尔等前来议事,想必诸位也都清楚。”
既然是要邀集众人一同商议,无需桓熙点拨,贴心的权翼昨夜在离开帅帐之后,便与众人提前漏了议题。
毕竟这不是在考试,而是要集思广益,自然得让大家有所准备,又不是要考察他们的临场发挥。
果不其然,在场众人都露出一副了然之色,但桓熙还是将事情与他们说了遍。
说罢,桓熙鼓励道:
“心中所想,诸位但说无妨,不必担心因言获罪。”
话音刚落,众人便争先恐后的说出自己的看法,其中,以邓羌的意见最受大多数人的认同:
“梁公,既然担心敌军袭扰粮道,何不借此设下圈套,只要把慕容恪、李威打痛了,打破了,他们也就不敢再伸手过来。”
桓熙微微颔首,他也倾向于这样做,可慕容恪并非庸人,如何能够让对方上当,却是一件难事。
总不能设下了圈套,但慕容恪却不中计,自己徒劳无功,对士气也是一种打击。
“破胡(邓羌字)所言有理,只是具体如何实施,还要与诸位共同商议。”
桓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与将佐们一直商议到正午时分,总算拿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便是要让慕容恪错估桓熙营中的粮草数量,误判梁军对粮草的迫切性。
眼见时候不早,都到午餐的饭点了,桓熙终止了这场讨论,他笑着对众人说道:
“先用膳吧,我已经吩咐厨房,让他们准备了诸位的饭食。”
看得出来,在有了一个如何让慕容恪上当的计划以后,桓熙的心情格外的轻松。
“多谢梁公。”
众人纷纷称谢,桓熙朝着沈赤黔说道:
“赤黔,可以让人上膳了。”
在谢玄回去关西,周琼前往洛阳以后,桓熙身边侍奉的近臣还有很多,但只有沈赤黔与他的关系最为亲近。
谢玄带着一群重伤员,一路上注定走不快,距离离开梁军大营都有些时日了,现在才抵达蒲坂。
浮桥还在,稳稳地横跨黄河两岸,任由河水冲刷。
谢玄立马于浮桥东端,回首望向身后。
他很不像个江东的士族,虽然同样有着深厚的文化功底,但最向往的却是征战沙场。
如今发生在河东的这场战争,是由桓熙与慕容恪这两个同时代最富盛名的统帅操刀。
如果可以选择,谢玄当然希望能够留在河东见证他们的胜负。
虽说,自从慕容恪驰援河东以来,双方少有冲突,好不容易打上一场,也是阴差阳错之下遇上的,双方准备不足,打得极其丑陋。
但是姐夫桓熙与谢玄说过一句话:争棋无名局。
以围棋为例,在胜负的后果重大,且双方水平相近的时候,博弈双方便会极度谨慎,以至于很难出现行云流水、妙手迭出的名局。
为将需勇猛,为帅需谨慎,这个道理,谢玄还未见到阵亡将士的家属,其实就已经悟透了。
谢玄收回了眺望的目光,沉声下令道:
“渡河!”
相较于谢玄,周琼的速度可要快得多了,毕竟一个需要带着伤员、遗骸,另一个只需要送信,大可与随行的骑卒策马疾驰。
在谢玄渡过黄河的时候,周琼也已经赶来了洛阳。
桓温注视着风尘仆仆的周琼,笑道:
“当初的稚童,如今都能为熙儿奔走了。”
说着,桓温不禁感慨光阴易逝,又自怜起岁月催人老。
他当然是见过周琼的,在灭亡成汉以后,周琼的祖父周抚虽然留在了益州担任刺史,但周抚的儿孙却都被被桓温安置在了江陵,实际上是作为人质。
毕竟益州是桓温打下来的,他可不会白白送给周抚,需得留有后手,否则周抚割据蜀地,不听号令,荆州也将腹背受敌。
事实上,周抚这么多年对桓家忠心耿耿,在桓家父子屡屡逼迫朝廷的时候,也站在了他们的一边,不仅是因为阿满与周幼娘的婚事,也不并仅是桓家手中握有人质。
大丈夫何患无妻,对于很多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儿女死了,也可以再生。
哪怕自己已经无法生育,大不了在同族之中过继一个。
真正让周抚投鼠忌器的是桓温在蜀地的布置,周抚名义上是益州刺史,但是益州八郡,太守皆为桓氏党羽,当年桓熙离开益州,接替他蜀郡太守之人同样也是桓温的心腹。
周琼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此行的目的,他等桓温感慨完了,主动将桓熙交给他的信件呈了上去。
桓温接过信件,还没拆开,便哼道:
“熙儿这个时候让你来给我送信,必定是有求于我。”
说罢,桓温拆看信件,果不其然,桓熙虽然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问候话语,可桓温在字里行间只瞧出来了四个大字:
‘父亲帮我!’
周琼见桓温方才的那副模样,本以为他会心生不悦,觉得是件麻烦事。
毕竟桓熙向桓温求借一百万支箭,虽然承诺战后再还上,可是要想将箭运去河东,还得桓温组织人手、牲畜与车辆。
总不能让周琼带着随行的骑卒将箭矢搬运回去,这可是足足一百万支,那重量,压都能将周琼等人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