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骑坐在马背上,放眼望去,只见一座雄城屹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银川由外廓城和内城组成,内城又分为东城和西城两部分,由东向西依次为外廊城、东城和西城。
桓熙在扩建银川时,一定程度上借鉴了赫连勃勃的统万城,给到单于台的图纸上,标记了大量建设在城墙上的马面。
所谓马面,又称敌台,是指城墙上,向外凸出的楼台,用以防御敌人攻城。
每隔一百五十步,就会有一座马面屹立,与城池等高,当敌军攻城时,便可在马面驻军,从三个方向对敌人造成杀伤。
当然,城池修得再怎么雄伟,但论防御性,还是比不得高王城。
高王城位于汾南高垣,三面深沟,一面壁垒的险峻地势,不是银川所能拥有的。
故而,苻坚对于攻取银川城,并非没有信心。
只不过,苻坚更希望能够将谢艾引诱出城,与他在野外会战。
毕竟银川守卫充足,如果强攻,只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而谢艾又让邓遐的百保鲜卑在城外游弋,虞军也无法专心攻城。
第300章 南北两线
银川城头,谢艾也在观察着兵临城下的虞军。
他虽然已经做出了据城而守的态势,但是谢艾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要死守城池。
由于老弱妇孺被迁往了高平川,因此,银川城内足以容纳不下十万步骑。
但是,城内聚集了这么大规模的部队,每天人吃马嚼,都得是一个天文数字,储备的粮食再怎么充足,也无法坚持太长的时间。
实际上,谢艾的想法很明显,就是防守一段时间的城池,等敌军锐气已失,再出城与苻坚会战。
他料准了苻坚不敢分兵,毕竟谢艾此前已经留出的数万鲜卑、匈奴青壮防卫高平川。
苻坚分兵少了,打不下高平川,还得防着百保鲜卑南下。
分得多了,谢艾便可以与游弋在外的邓遐配合,将城外的敌军吃下,继而围剿偏师。
相信苻坚也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毕竟银川这片战场,双方的兵力差距并不悬殊,甚至光从数量上来看,作为防守方的梁军还占据了优势,只不过是精兵数量少了许多而已。
苻坚当然不会选择强攻城池。
眼前高耸的城墙,坚固的防守,足以抹平双方将士在质量上的差距。
苻坚看向随行的众人,沉声道:
“众卿可有法子将谢艾诱出银川。”
将佐们面面相觑,无一人作声。
谢艾名声在外,岂是那么容易就能上钩,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苻坚也知道现在就急着让他们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属实是强人所难,他也只得收队回营。
虞军的大营已经被转移至银川以北五里处,共分三座营寨,呈品字形,也算壁垒森严。
回到王帐,苻坚将薛赞一人招之帐内。
薛赞此前是苻健身边的重要谋士,如今虞国的权力从苻健一脉,被移交到了苻雄一脉,按理说,薛赞作为苻健的心腹,本应该失宠于苻坚。
可奈何苻坚虽为氐人,但在精神层面,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汉人。
有苻坚这个精汉的君主在,但凡有能力的汉人,都在苻坚上位之后被委以重用,其中也包括了太原郡汉人薛赞。
苻坚注视着薛赞,和颜悦色道:
“薛卿,此战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你侍奉景明皇帝(苻健)时,就以足智多谋而著称。
“如今随朕亲征,切莫心生顾虑,你尽管建言献策,最终是否采纳,还得由朕来定夺。
“朕并不是没有担当的人,哪怕计策不成,朕也绝不会怪罪于你。”
薛赞闻言,感动不已。
但是他之前闭口不言,并不是担心苻坚效仿冉闵,计策不成就杀谋士,而是真的一时半会想不到好的法子。
好在苻坚也并没有非得让他给出一个法子才肯放人,只不过是宽抚几句而已。
与此同时,桓熙自渡过汉水以后,就带着郎卫与近卫义从们在五天时间内,疾驰八百余里,终于赶到了弘农郡。
当然,这还是桓熙爱惜军马的结果,否则在一人三马的情况下,时间还能进一步的缩短。
洛阳以西,黄河河道虽然漫长,但适合搭设浮桥的只有三处,自上而下分别为龙门渡、蒲津渡、风陵渡。
其中,蒲津渡口也就是蒲坂,如今由梁国所控制。
龙门渡口毗邻壶口瀑布,相距仅数十里,与下游的风陵渡口一同被虞国掌握。
风陵渡,因为上古时代黄帝的大臣风后埋葬于此而得名,位于黄河由南北流向转变为东西流向的转折处。
当然,桓熙对风陵渡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句‘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
此时的风陵渡口已经被邓羌所占据,三万梁军精锐经由五座浮桥渡过黄河,对岸的虞军一触即溃,如今代替邓羌驻扎在弘农郡的,则是周楚带来的三万州郡兵。
桓熙与近卫义从们牵马渡河,权翼已经跟在了他的身后。
走下浮桥,踏上河东的土地,桓熙回头看向权翼:
“虞国河东太守吕婆楼与子良是同乡,对于此人,子良了解多少?”
权翼摇头道:
“吕婆楼早年间就跟随苻洪迁往了关东,这些年来,他一直驻守河东郡,事迹流传不多,其人才干如何,微臣不敢妄言。”
说着,权翼好像想起了什么,提醒道:
“不过,臣听闻吕婆楼的长子吕光,生有重瞳,此异象也,此子如今正在其父麾下,梁公不可不防。”
桓熙闻言,微微颔首,他当然不会对吕婆楼父子掉以轻心。
他同样对吕婆楼的了解不多,只知道房玄龄在《晋书》对吕婆楼的评价很高: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并有王佐之才。
在房玄龄的口中,王佐之才似乎有点掉价。
而史书中对吕婆楼的记载也很少,只说了是他向苻坚推荐的王猛,这说明吕婆楼此人至少是有识人之名的。
相较于吕婆楼,桓熙对权翼口中的吕光了解得更为透彻。
作为一个现代人,桓熙当然清楚所谓的重瞳不过是早期白内障的表现,但对方毕竟是原时空中,带兵凿穿西域的名将,也是后凉的开国君主。
哪怕权翼不提醒,桓熙也不可能对这样的人物掉以轻心,哪怕吕光如今也才二十一岁。
曾经很多对手就是因为轻视桓熙的年纪,而吃了大亏,桓熙又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
前来迎接桓熙的邓羌突然开口道:
“吕光此人,我亦有所耳闻,不瞒梁公、权中书,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个重瞳小儿的厉害。”
话音刚落,杨安便忍不住说道:
“杀鸡焉用牛刀,若是遇上吕光,还请梁公准许末将出战!末将必为梁公斩将夺旗。”
石越等人闻言,同样不甘人后,纷纷放出豪言。
桓熙见状,笑道:
“尔等不可掉以轻心,今日言之凿凿,倘若败给了重瞳小儿,只怕是要被人耻笑。”
口口声声重瞳小儿,桓熙说这话时,浑然忘了自己也才二十六岁,只比吕光早出生了五年。
说罢,桓熙遥望河东郡城的方向,想来,吕婆楼父子如今也应该得到自己渡河的消息了。
第301章 稳扎稳打
安邑(今山西夏县),为河东郡治所,距离风陵渡二百八十余里。
早在桓熙尚未回到北方,而邓羌有所异动的时候,虞国河东太守吕婆楼就已经心生警觉,派人快马向晋阳报信。
晋阳的回信也来得很快,领军将军李威已经率军南下,只是路途遥远,距离安邑足足七百余里,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抵达。
吕婆罗也曾经考虑过是否要向风陵渡增兵,但最终还是作罢。
毕竟龙门、蒲津、风陵三个渡口中,蒲津渡已经被梁国控制,坚守风陵渡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邓羌麾下的三万精锐步卒,其战斗力不需赘述,慕容恪就是因为面对这支重装步兵无从下口,才不得已退出了争夺洛阳的战争。
吕婆楼如果要坚守风陵渡,则必须将主力调去,可一旦沈劲由蒲坂、高王东出,安邑则危在旦夕。
一如楚汉之争时,韩信攻魏,就是佯装要在风陵渡过河,吸引了魏豹的注意力,最终却是从龙门渡登陆,挥师直取安邑。
风陵渡的失陷,并不能算是坏消息,这本就是在吕婆楼的预料之中,他根本就不指望风陵渡的守军能够阻挡邓羌渡河。
但桓熙出现在风陵渡,却足以让吕婆楼感觉到头疼。
吕婆楼经营河东郡多年,在风陵渡口埋下了不少的暗子。
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桓熙带着大量的战马、军马渡河,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吕婆楼的耳目。
消息已经证实,太守府内,僻静的厢房只有父子二人,吕婆楼满脸愁容道: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棘手了。”
邓羌挂帅与桓熙挂帅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且不说二人在能力上孰优孰劣,如今桓熙亲征,对于梁军这一次入侵的规模,吕婆楼就已经摸不准了,谁知道桓熙还会从关中征调多少的增援部队。
或许是年轻气盛,相较于父亲的悲观,吕光反倒是跃跃欲试:
“桓熙从江南奔丧而回,来得仓促,或许准备不足。
“父亲只需坚守城池,待建宁公(李威)南下,梁军势必疲软,父亲可与建宁公夹击梁军,如若能胜,自当名扬天下。”
吕婆楼摇头道:
“你可还记得张遇的前车之鉴?”
当年桓熙进攻洛阳,张遇就是选择留在洛阳城里固守待援,结果却让桓熙将城外的百姓给尽数迁走。
这件事情吕光当然清楚,他沉吟片刻道:
“安邑与风陵渡相距不远,骑兵奔袭一日一夜,即可兵临安邑城下,父亲如今就算是立即组织各地民众撤离河东郡,时间上只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恳请父亲将骑兵交给孩儿,孩儿藏身于城外,一旦桓熙分兵掳民,我自可率众逐个击破。”
吕婆楼并没有拒绝吕光的提议在,只是叮嘱道:
“桓熙如今北上,近卫义从必定跟随,光儿不可掉以轻心,以防中了桓熙的埋伏。”
论及天下强兵,近卫义从一定榜上有名,他们作为曾经的枪骑,跟随桓熙四处征伐,立下不知多少功勋。
而桓熙用兵,更是以狡诈闻名,吕婆楼实在担心吕光等到的战机,却是桓熙特意设下的陷阱。
吕光不由笑道:
“桓熙享有盛名,威震华夏,只有他轻视孩儿的份,孩儿又怎会小觑了他。
“父亲尽管放心,孩儿必会慎重行事,不会给到桓熙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