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告诉会稽王,桓某身为人子,只想让亡母这一路上走得安详,不愿再生是非,至于兴师动众,不过是为了防范小人而已,让他安心便是。”
说罢,便命人送客,连口水都不给喝。
当然,也就是遇了桓温这样的好脾气,如果换作是冉闵、苻洪这些人,王坦之休想活着走出大营。
当王坦之回到建康,将桓温的原话带回,司马昱终于放下了心。
毕竟宣城郡与建康相距不过三百里,又都在长江以南,如果桓温真的是打着送殡的幌子,率军直扑建康,没有长江的保护,江东军队如何能够抵挡那五万楚军精锐。
正此时,御座上的褚蒜子却问道:
“两家既是亲戚,朕与天子是否应该前往宣城郡慰问?”
众人赶紧阻止,如果放在民间,大姑子的婆婆去世,前往拜奠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但真要是让褚蒜子带着小皇帝去了,难保桓温不会在将孔宪入葬之后,顺手把太后、天子给劫走。
褚蒜子似乎也知道这事有点异想天开,见众人纷纷劝说,便也不再坚持。
扬州,宣城郡,东门渡。
当楚军抵达,并屯驻于此之后,整个南国的目光,便都汇聚在了这处渡口。
桓温带着家中男丁在桓彝的坟前泣泪叩拜,当孔宪入土的那一刻,众人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就连宣城太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感染,也在那里跟着掉泪。
夜间,桓熙找到桓温,询问道:
“父亲,如今祖母已经安葬,莫非便要就此班师?”
桓温反问道:
“你又有何想法?”
桓熙答道:
“如今距离建康不足三百里,孩儿以为,不如往建康一行,展示军威。”
桓熙当然不敢提议要攻打建康,公然犯阙,形同反叛,主要也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但这不妨碍楚军往建康城下走一遭,在城外耀武扬威,震慑宵小之心。
毕竟走了这么远的道路,九十九拜都叩了,也不差这最后的一哆嗦。
桓温为之意动,江东承平多年,也是应该让朝野重新感受到西藩的强大了。
翌日,楚军并没有因为孔宪入葬之后便就此止步班师,而是继续东出,向着建康进军。
消息传回建康,一时间,城内人心大乱,都以为是当年王敦、苏峻之乱即将重演,许多的民众拖家带口的逃离建康,想要躲避兵祸。
而此时的台城内,司马昱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道:
“莫非是桓温言而无信,想要一举攻破建康。”
虽说桓温声称前来建康,只是为了朝拜天子,但考虑到司马家的老祖宗就曾经违背自己当众立下的誓言,由不得司马昱不紧张。
建康城内虽然有数万禁军,但这支军队多年没有经历战争,军备松弛,实在不堪驱使,哪是楚军精锐的对手。
司马昱此时已经慌了神,他对心腹们提议道:
“不如恳请陛下出城巡狩,诸位以为如何?”
说是出城巡狩,实则便是要弃城而走。
好在危难之际,也不是没有人能够保持理智,譬如王坦之、王彪之等人,他们就很清楚,桓温此行,不过是为了恐吓众人而已。
毕竟桓温东出只是为了送殡,并没有准备可供替换的甲械,很明显就不是冲着攻城而来的。
在王坦之等人的安抚下,司马昱这才没有真的弃城二州。
但随着楚军越来越近,战争的阴霾始终笼罩在建康的上空,就连褚蒜子也都担心得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
如果可以的话,她自然希望一直留在建康,谁又愿意真的成为提线木偶。
第293章 朝谒天子
该来的,终究会来。
在此期间,朝廷曾经派出许多的使者,但是并没有人能够将桓温、桓熙劝回去。
父子二人是铁了心的要往建康走上一遭。
好在桓温虽然回绝了这些使者,但也一再强调,并没有犯阙之心,沿途也不曾扰民,倒是让普通民众放下心来。
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暮春之初,楚军终于抵达了新亭(今南京雨花台区)。
新亭位于建康西南十二里,桓温在此安营,准备明日一早,便可兵发朱雀门,当然,不是为了攻城,只是在朱雀门朝拜天子。
公卿们不敢放楚军进城,而桓温、桓熙父子也不可能在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进入建康。
但既然此行是要朝拜天子,也就只能让太后、小皇帝走出台城,来到朱雀门与桓家父子相见。
会稽王司马昱亲自赶来新亭大营,与桓温商议此事。
二人其实也是亲家,司马昱的女儿司马道福便是嫁给了桓温的次子桓济,而桓温的妻子司马兴男也是司马昱的亲侄女。
至少在帅帐中,一切看上去都和和气气的。
桓温甚至特意将司马道福唤了过来,与司马昱相见。
只不过司马昱在离开楚军大营之后,后背已经湿透。
当然,司马昱经历过这一遭,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没有被扣留,至少证明桓温此行真的只是为了炫耀武力。
当夜,司马昱终于能够睡上一个安稳觉。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褚蒜子在梳洗过后,换上了一顶凤冠。
冠上的凤鸟口衔珠滴,当褚蒜子起身行走时,凤鸟步摇在云髻上摇曳生姿。
此时,桓温、桓熙也已经在将士们的簇拥下,朝着朱雀门进发。
朱雀门是建康城的正南门,门外有朱雀桥横跨在护城河上,是出入建康城的重要通道。
十二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桓家父子来到朱雀门外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时候不早了。
建康城南,密密麻麻都是特意赶来瞧热闹的民众。
吃瓜是人的共性,北周进攻邺城的时候,与北齐军队在城外决战的时候,邺城百姓都敢出城围观,又何况桓家父子只是前来朝拜太后、天子。
随着桓家父子的到来,民众被驱赶着离开。
毕竟朱雀门外挤满了人的话,又如何能让他们展现军威。
当小皇帝司马聃与太后褚蒜子来到朱雀门的城楼上时,看着由五万将士组成的无边无沿的军阵,不由脸色惨白。
他两岁登基,这辈子就没走出过台城,别人与他提起桓家的强大,司马聃并没有直观的印象,直到今天,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要委曲求全,唯恐得罪桓温、桓熙两父子。
褚蒜子当然注意到了司马聃的异样,她没有选择安抚儿子,而是低声提醒道:
“这只不过是楚国的军队,梁国的胡骑并没有南下。”
对于褚蒜子来说,如果今天的阵仗能够让司马聃收起他中兴晋室的志向,倒也算是一份收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晋室的灭亡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毕竟桓家实际上已经掌握了二分之一的天下,反观朝廷,却只是偏安于江东一隅。
如果桓温心急的话,已经完全可以开始走称帝篡位的流程了,甚至都不需要再去劳心劳力的收取中原、河北。
司马聃清楚母亲的言下之意,五万楚军就已经有这般威势,一旦桓熙的十万胡骑南下,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况。
那些胡人可不会认他这个大晋天子。
因此,司马聃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褚蒜子没有继续打击他,叹息道:
“皇帝,出城吧,莫要让楚公与梁公在城外久候。”
说罢,褚蒜子转身走下城楼,司马聃也赶紧跟了上去。
当母子二人出现在城门洞里的时候,朱雀桥上的桓熙,一双眼睛便在直勾勾的注视着褚蒜子。
褚蒜子如今三十三岁,由于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正是风姿绰约之时。
正当桓熙看得出神时,忽然听到身旁的咳嗽声,转头一看,却是桓温发出的。
“大庭广众之下,非礼勿视。”
桓温提醒道。
桓熙的恶名,可不只是在北方流传。
这年头,谁不知道他对寡妇们有着一副难得的热心肠。
如今桓熙的眼睛离不开褚蒜子,桓温哪还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桓熙闻言,也不敢再一直盯着褚蒜子。
司马聃的脸色阴沉,鉴于桓熙的恶名,刚才桓熙看向褚蒜子的眼神,就让司马聃觉得很不舒服。
待母子二人走出城门洞,桓温、桓熙也随即走下朱雀桥,只不过他们的身后还是跟着大量的卫士。
同样的,褚蒜子与司马聃也少不了禁军随行护卫。
“微臣叩见二位陛下。”
桓家父子一齐行礼道。
由于司马聃尚未亲政,朝政皆由司马昱处置,但名义上依然是由褚蒜子临朝称制,故而也得尊称其为陛下。
褚蒜子朱唇轻启:
“二位爱卿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父子二人起身,桓熙自然不能与之前一样直视褚蒜子。
那时候毕竟隔得远,如今面对面了,却只能将头低下,否则便是无礼。
褚蒜子不无遗憾的说道:
“朕原本是要亲自前往拜奠太夫人,奈何百官劝阻,认为君主不可轻动,只得作罢,改派使者前去慰问。”
桓温、桓熙连忙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褚蒜子这才带着些许责备,道:
“二位爱卿都是国之重臣,社稷因为有了你们才得以安宁。
“朕知道你们父子因为失去至亲而痛断肝肠。
“可如今河北、河东尚在胡虏之手,中原也已经大半沦陷。
“恢复山河的重任,只能仰仗二位爱卿,怎可上表请辞。
“还望二位能够以黎民苍生为重,重新振作,切勿沉浸于悲痛之中。
“朕在建康,等着二位爱卿收复故土的好消息。”
桓熙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褚蒜子,认真道:
“还请陛下拭目以待,不出数年,必有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