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是真的害怕敛岐一不做,二不休,捉了自己去向慕容恪请赏。
姚苌也赶忙翻身下马,将敛岐扶起,动容道:
“右部帅追随我的父兄征战四方,功勋卓著,今日我穷途末路,仍然不改初心,苌对天立誓言,此生定与右部帅同享富贵,绝不相负。”
然而,话是这样说,姚苌随即就从敛岐手中夺过了兵权,亲自统率右部。
羌军精锐,如今只剩右部,姚苌嘴上说着再怎么信任敛岐,也不能将自己的生死系于对方的一念之间。
王黑那请命道:
“如今燕军新胜,定无防备,主公若能回军再战,必能为即丘公复仇!”
姚苌却摇头道:
“慕容恪并非庸人,知我营中尚有一军,又怎会如此疏忽。
“况且前线兵败,兄长身死,军中士气已堕,不能再战。
“为今之计,当立即回师兖州,稳定局势,再作打算。”
正如姚苌所言,他有四十多个兄弟,还有那么多的侄儿。
姚襄临终时,将家业托付给他,对于姚苌来说,最紧要的,就是要尽快接手这份家业。
姚苌对姚襄,并非虚情假意。
原时空中,麻田之战,姚襄的坐骑被流矢射中,是姚苌拼死护卫,才保着姚襄逃出生天。
但姚苌同时也是一个小人,二者并不冲突。
数千年的古代史中,能掘旧主坟墓的人并不多见。
伍子胥鞭尸楚平王,事情真假姑且不论,起因还是楚平王灭了伍子胥满门。
而苻坚对待姚苌,可谓倍加恩宠,却还是魂断新平寺。
死后亦不得安宁,下葬不久,又被姚苌挖出来,鞭尸泄愤,随后,又将苻坚赤身裸体以荆棘包裹,重新入葬。
姚苌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齿。
第249章 前路何在
慕容恪并没有执着于追击姚苌,如今确认姚襄已死,心腹大患已除,又从俘虏口中得知羌军营中尚有一万骑卒。
这时候冒然追击,一旦遭遇伏击,极有可能将到手的胜利拱手相让。
他对前来汇报战果的慕容垂说道:
“我欲先往青州,接应阳士秋(阳骛)。
“如今姚襄已经败亡,清河、襄国二郡的叛乱不过是疥癞之患,不久必有祸首的首级被送来邺城。
“陛下不日就将南下,待我回师河北,便可合力进攻兖州。
“先取兖、徐,青州被我三面包围,亦为掌中之物。”
这本就是慕容垂此前与慕容恪一同制定的计划,他应道:
“阿干尽管放心,有我看守降卒,定然不会生出骚乱,你无需担忧后方。”
慕容恪微微颔首,他对于攻取兖、徐二州,可谓是信心十足。
姚襄之父姚弋仲有四十二个儿子,其中五人在江东为官,作为人质,而留在徐、兖二州的,仍有三十余人。
如果姚襄不曾留下遗命,只怕这份家业的归属,还要经历一番龙争虎斗。
当然,即使姚苌顺利继领部众,只怕也难以阻挡燕国入侵。
相较于他的兄长,姚苌的威望还是差了许多。
况且,五万羌军精锐北渡黄河,只有一万骑兵逃了回去,姚氏赖以为生的羌人精兵遭遇重创,汉军又缺乏重视,半兵半农,战斗力实在堪忧。
至于那些追随殷浩北伐,被姚襄俘虏的东晋降卒,早就在姚襄与晋室和解之后,被放回了江东。
毕竟让晋室摆脱桓温的控制,也是姚襄选择与晋室和解的原因之一。
翌日,经过一夜休整,慕容恪领着精骑向青州而去,沿途不再掩藏行踪,纵马疾驰,唯恐被段龛抢先一步,听说消息,对回师的燕军发动进攻。
而姚苌一日一夜疾行二百余里,在渡过黄河之后,烧断浮桥,重新站到了黄河以南的土地,但他的内心依然不能平静。
羌军骑卒并未进入白马城,而是在城外安营,姚苌明令禁止外出,以防走漏姚襄殒命的消息。
姚襄的长史王亮被请来了军营。
王亮听说姚苌突然班师,本就心生不祥的预感,直到看见姚苌身穿孝服,一时间,悲痛欲绝。
姚襄打仗的本事差了些,但笼络人心却是他的长处,否则也不会发生姚襄被桓温击败,汉人百姓自发追随姚襄而去,这样离谱的事情。
姚苌没有隐瞒王亮,将事情一五一十与他说了。
又有姚襄的心腹将领们为证,王亮眼含热泪,向姚苌俯首称臣。
姚苌说道:
“先生无需多礼,你是家兄的谋主,如今时局危急,慕容氏不久必将南下,还请为苌指出一条明路,教我如何抵御燕国。”
王亮抬袖擦干泪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主公之才,比之父兄又如何?”
姚苌沉默半晌,道:
“父兄皆为一时之雄,吾不如也。”
王亮又问:
“兵甲之盛,威力之强,比之驻军滠头时又如何?”
姚苌如实道:
“我军新败,丧失大半精锐,亦不如也。”
王亮继续问道:
“燕国占据冀州,实力可有增长?”
姚苌不再回答,而是问道:
“先生究竟何意?”
王亮终于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燕国全取冀州之前,主公的父兄尚且避其锋芒,离开河北,另谋生路。
“如今主公的才能不及父兄,军队遭受重创,而燕国国力日盛,主公为何还想要与燕国决战于河南。”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姚苌内心很愤怒,但他知道,王亮说的是实话,自己如果执意占据兖州、徐州,抵抗燕国,胜算实在渺茫。
姚苌叹息道:
“可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的容身之地。”
这时,右部帅剑岐进言道:
“何不退往淮南,先主曾向晋室称臣,当能求得安身之地,主公依托淮河之险,与晋室共抗燕国。”
姚苌沉吟不语,王亮却急道:
“不可!”
众人的目光重新望向了他,王亮解释道:
“我虽为晋人,但已托身姚氏,自当为姚氏考量。
“先主伏击殷浩,致使晋室损失惨重,被权臣逼迫,江东士人无不深恨姚氏。
“之所以愿意和解,不过是畏惧姚氏兵威罢了。
“如今兵败相投,且不说晋室能否收留我们,时日一久,主公必将饱受排挤,举步维艰。
“有殷浩的前车之鉴,晋室不会给到我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姚苌闻言,终于开口道:
“先生所言,正是我所担心的。”
剑岐并不沮丧,他又进言道:
“既然淮南去不得,何不前往洛阳,投奔桓温。”
如果说当今天下,还有哪一家的实力能压慕容氏一头,也就只有桓氏了。
西晋二十州,桓氏独占荆州、江州、司州、雍州、梁州、秦州、凉州等七州,掌握益州、宁州、广州、交州等四州军事,二分天下,已得其一。
桓熙更是将河西鲜卑、铁弗匈奴收为己用,也就是他们父子的势力并未被整合,梁、楚两国各自为政,否则,一旦合力,譬如洛阳之战,慕容恪也只能铩羽而归。
众人闻言,无不暗暗点头,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桓温、桓熙父子想要谋朝篡位,譬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是投奔他们父子,应该能被接纳。
然而,王亮继续反对道:
“诸位莫非忘了,桓温亦为士族出身,如今他与殷浩冰释前嫌,尊殷浩为尚书令,委以重用!
“主公可以寄人篱下,却不能与殷浩同殿为臣!”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旦姚苌投奔楚国,以殷浩对姚氏的恨意,有的是方法整死姚苌。
至于桓熙,更不在考虑之内。
前往关中,必须穿越洛阳,而洛阳正由桓豁镇守,且不说桓豁是否会让开道路。
姚苌舍近求远,放着桓温不投,而去投桓熙,这件事情落在桓温眼里,必定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为此怀恨在心。
后部帅强白忍不住说道:
“既然如此,何不前往河东,投奔虞国。
“我等与苻氏都是在赵武帝(石虎)时,被迁来关东,姚、苻两家同为赵臣,并无仇怨。
“如今苻健攻取代国,拥众数十万,占据形胜之地,必能成就大事。”
王亮还是摇头道:
“河东虽然易守难攻,但是位于燕、梁之间,不存在占据地利的说法。
“如今燕国看似与虞国友好,这是因为燕国将虞国视作阻拦桓熙东出的障碍。
“一旦虞国露出颓势,或是与梁国两败俱伤,燕国必然挥师西进,袭取并州,企图独霸黄河以北。
“因此,苻健兵甲虽多,却难以成事,前去投奔他,岂不是明珠暗投。”
前部帅王黑那是个急性子,他恼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当今天下,就那么几方势力,总不能去投燕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