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说笑了,自城外的印刷厂开办以来,梁公悬赏,遍求孤本,普惠大众,关陇如今哪还有什么珍稿秘藏。
“梁公说,这叫‘旧时文士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老公即老翁,并非夫妻之间的称谓。
桓熙向民间征求孤本,具体赏赐,自然是按书籍价值而定,有人因此封官,有人因此致富。
郭振羽说着,指向身后的一处书架,说道:
“这些书籍都是我专程从印刷厂订购而来,放在过去,其实也当得起珍稿秘藏的名头,老公不妨看一看,总能找到江东没有的善本。”
温式之闻言,微微颔首,他来到书架前仔细翻找,还真让温式之找到不少自己从未读过的书籍。
这些书籍自然是由沈赤黔买单,作为桓熙赠送给温式之的礼物。
只不过,郭振羽对此却是倍感失望,他还以为对方是外地书商,前来批发进货。
当然,开门做生意,总归是要笑脸迎人。
怎么说,也算做成了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在温式之、沈赤黔走后不久,又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进入到书坊,他朝郭振羽笑道:
“振羽,何故无精打采。”
郭振羽见到来人,双目一亮,高兴道:
“元明不是往河套贩货去了么,何时回的长安!”
来人名叫陈元明,正是郭振羽的好友,二人同样经商,只是与郭振羽不同,他是一名行商。
商有坐贾行商之分,所谓坐贾是指在固定地点交易,等待顾客上门,一如郭振羽开的这间振羽书坊。
而行商没有固定的交易地点,外出流动经营。
陈元明答道:
“这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也该回来了,这不,我连家门都没入,就急着来寻你喝酒。”
郭振羽大喜,反正家中有大哥作为顶梁柱,他经营振羽书坊,只要饿不死自己就成,也谈不上多用心,如今见好友归来,索性生意也不做了。
还只是正午,郭振羽就把店铺给关了,与陈元明携手去往酒行,打算一醉方休。
刚进到常来的酒肆,郭振羽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此前在他书坊买书的温式之、沈赤黔。
郭振羽知道,对方肯定是注意到了他进门,却视而不见,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凑上前去与他们打招呼。
下一章在下午六点,三千字。
今晚大家不要等。
思路太混乱了,反复修改都不满意。我再请一天假,调整一下。
第222章 不知有晋
喧闹的酒肆内,郭振羽和陈元明旁若无人的交谈着。
“元明兄此行,收获如何?”
陈元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
“不瞒振羽兄,今年梁公改革商税,由长安去往银川,途经十五县,光是关税就得被抽去三成,但是陈某准备等过些时日,再走一趟。”
桓熙在今年伊始,开始重复征收关税,每过一县,缴纳百分之二的关税,陈元明再想将货物运往银川,就得缴纳百分之三十的关税。
这么高的关税之下,陈元明还愿意往银川贩货,可见陈元明去年收获了怎样的暴利。
在过去的政策之下,官府不会重复征收关税,只需要一次性缴纳百分之二的过税,西北之大,任你行走。
因此,只要瞅准商机,牟取暴利并非难事。
只不过随着政策的改变,这样的好光景已经不复重现。
郭振羽闻言叹息: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应该与你一同前往各地行商。”
陈元明摇头道: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令兄为梁公办差,四处奔走,你自当留在家中侍奉父母,怎可与我走南闯北。”
作为行商,远比坐贾辛苦,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
当然,更难熬的是与家人骨肉分离,一走就是一年半载,根本就顾不上父母妻儿。
说着,陈元明问道:
“听说令兄奉命前往江东公干,不知所为何事?”
郭振羽闻言,挺直腰背,特意提高了嗓门道:
“家兄口风很紧,不曾提起,可既然是梁公当面吩咐,肯定不是等闲的差事。”
说着,郭振羽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邻桌的温式之、沈赤黔,就是想让眼高于顶的二人听清楚自己的厉害。
他的兄长郭振翅,那可是为梁公办事的,曾经被梁公唤到跟前,当面吩咐差事,不会真以为自己真是个没有靠山的小书商吧。
郭振羽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名粗汉借着酒劲起哄道:
“如今太后寡居在宫,令兄前往江东,莫不是奉命为太后送去定情信物!”
顷刻间,众人哄堂大笑。
温式之铁青着脸,气得直哆嗦,砰地一声,温式之重重拍在桌案上,哄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惊诧的望着温式之,不明所以。
温式之愤慨道:
‘砰’地一声,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惊诧的望着拍案而起的温式之,不明所以。
温式之看着粗汉与那些哄笑的食客,对他们不敬太后心生愤慨,怒道:
“太后临朝称制十一年,有大功于国,尊荣至极,她的贞洁,岂容你等诬蔑!”
酒肆之中,陈元明阴阳怪气道:
“我道是谁,听口音,原来是个南人。
“老公说得好呀,太后有大功于国。
“只是陈某有些许疑惑,不知老公说的功劳,是指太后任用其父北伐,还是她重用殷浩,致使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温式之语塞。
郭振羽本就对温式之不满,此时见好友出言反驳,也立即帮腔道:
“羯赵荼毒北方生灵之时,太后何在!晋室又何在!
“若非梁公收复关陇,保境安民,我等安能在此闲谈!
“太后是非不分,重用会稽王、殷浩等奸臣,阻挠楚公北伐,坐视关东百姓身处水深火热。
“此等作为,也敢妄称于国有功!”
此前公然拿太后开刷的粗汉也附和道:
“我等北方之人,只知有梁,而不知有晋。
“所谓太后,于我等而言,不过是一妇人而已!”
酒肆内的众人纷纷称是。
温式之的脸色难看至极,就在沈赤黔犹豫是不是应该亮明身份的时候,只见温式之拂袖而起,气冲冲的离开了酒肆。
沈赤黔赶忙追了上去,走出酒肆大门,沈赤黔劝慰道:
“温公息怒,我这就派人通知官府前来抓捕,胆敢对太后不敬,酒肆里的这些人,一个也别想逃走。”
然而,温式之却摇头道:
“不过是些无知小民罢了,又何必与他们计较。”
经此一事,温式之也彻底没了游兴,与沈赤黔离开东市,径直回去金陵馆。
金陵馆内,温式之独坐厢房,叹息道:
“司马氏坐拥天下已有九十年,如今,只怕真要作古了。”
毫无疑问,酒肆中发生的事情,给了温式之极大的冲击。
他当然知道桓熙在关中深得人心,但实在没有想到,北方民众对于晋朝的归属感,居然淡薄到了这种程度。
许久,温式之取来纸笔,为正在交州担任刺史的兄长温放之写信,向他道出自己在长安的见闻,信中写道:
‘依弟所见,晋祚不长,桓氏当兴,愿兄长慎思明辨,谨慎行事。’
此前,朝廷授予桓温录尚书事、假黄钺,加督司、并、冀三州诸军事,同时要求桓温放弃交、广二州的军权,但被桓温推辞,宁愿不领这道恩旨,也不肯交出二州军权。
可以想见,交州、广州的归属,将是未来朝廷与楚国争夺的重点。
而广州刺史谢奉与交州刺史温放之的态度,则是决定性的因素。
这也是桓熙为何要对温式之以礼相待的原因。
广州刺史谢奉出自山阴谢氏,属于陈郡谢氏的一支,但早在两汉时期就迁来了会稽郡山阴县,谢安隐居在会稽山阴,除了这里山水秀丽之外,未尝没有与山阴谢氏亲近关系的意思。
沈赤黔回到未央宫,立即向桓熙汇报了酒肆之事。
一直以来,桓熙始终不曾严格管控民间舆论。
他对孤儿寡母的喜好,可以说是人尽皆知,长安百姓以此作为谈资,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无论桓熙看上谁家寡妇,娶了谁的母亲,只要他能保护一方安宁,让关陇百姓过上好日子,谁又会在意他裤裆里的那点破事。
桓熙之所以放松对舆论的管控,也是因为在他入主长安以后,成绩有目共睹,深得百姓的爱戴,众人即使调侃他的癖好,也并不带有恶意。
沈赤黔此前没有在酒肆中当场发难,正是因为食客们话里话外,都是偏向着桓熙。
当然,他们是在抨击桓熙的政策,煽动民众对桓熙的怨恨,沈赤黔哪会询问温式之的意见,当场就把人给捉了。
桓熙耐心听沈赤黔说完事情的经过,并没有追究此事,大兴牢狱的打算。
但他也不容许别人拿自己的心头好来说笑,桓熙沉声道:
“太后贵为国母,桓某尚且敬若神明,岂容他人非议。
“况且北伐失败,罪在会稽王弄权,殷浩自大才疏,满朝文武尚且被殷浩蒙蔽,又何必去苛责一位妇人为何不能事先察觉。
“赤黔,你去一趟中书省,告诉权中书,得让世人知道,今后再有人敢不敬太后,便是与我桓熙为敌,桓某必将严惩不贷!”
沈赤黔领命而去,当天,权翼便写好一篇公文,交由桓熙过目后,送往尚书省,由王猛安排人在长安各坊市内张贴。
权翼秉承桓熙之意,在文中为太后开脱,将罪责全都推到了司马昱、殷浩等人的头上。
当日与温式之、沈赤黔同在酒肆的食客,见到张贴的公文,无不吓得汗流浃背。
他们正午才在酒肆当着一位江东老翁的面调侃太后,下午官府就有告示发出,为太后辩解,同时禁止民众议论太后。
联想到江东使团正在长安,不难猜出那位衣着华贵的老者,必定是使团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