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遐坦诚道:
“末将当时是楚公的部将,楚公有命,即使不愿,也当遵从。”
桓熙颔首,明知故问道:
“应远可曾后悔?”
邓遐展颜笑道:
“如今只恨投效太迟,落后于人。”
邓遐所指,自然是落后于最先追随桓熙的郗超。
山路上,回荡着桓熙爽朗的笑声。
待行至山脚,桓熙与邓遐依依惜别,苦笑着叹息道:
“不曾想,我与应远,居然也会有分开的一天。”
邓遐同样难忍离别时的愁绪,红了眼眶:
“末将不能侍奉左右,还请梁公务必保重身体。”
二人别过之后,桓熙自领近卫义从与关陇突骑回师长安。
而邓遐则统率乞伏骑兵与百保鲜卑前往银川。
今后他也将留在银川,负责百保鲜卑操训的同时,镇守西套草原。
桓熙在离开凉州以后,听说了包括桓温光复洛阳在内的许多消息,但最让他重视的,还是苻建控制了代国。
过去,有代国在侧,苻建难以二度入侵河套地区。
如今代国臣服,不仅增长了虞国的实力,河套也不再安全。
桓熙不可能和过去一样,委派文官镇守银川,必须要有一名大将,能够在苻氏入侵时,稳住局面,等待援军。
无论是对桓熙的忠诚,还是在匈奴、鲜卑部落中的威望,邓遐都是不二之选。
况且桓熙还准备以邓遐统率百保鲜卑,若是换了他人坐镇,难免出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情况。
此时,梁国工部尚书车胤已经被调往银川担任右辅一职。
过去,银川单于台真正管辖的也就只有生活在西套平原上的铁弗匈奴,因此,派遣一名左辅即可。
可随着桓熙将鲜卑破多兰部、乞伏部,以及百保鲜卑的家眷先后迁往西套平原,这里不再是地广人稀的景象,也就需要增派一名右辅与左辅索遐共同管理单于台的日常事务。
车胤才学出众,深得桓熙看重。
他出自官宦之家,年少时家道中落,买不起灯油,于是就在夏夜里去捉萤火虫,借着微弱的光亮发奋读书。
‘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
《三字经》里的十二字,就是在讲车胤的故事。
此前被桓熙迁往河套地区的鲜卑部落已经由索遐、车胤妥善安置。
其中,鲜卑破多兰部的六千余帐被安排在了地斤泽(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
后世的毛乌素沙漠,如今尚未完全形成,至少在宋代以前,地斤泽还是荒漠中的一片大绿洲。
北宋初年,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就是带领部众逃入了地斤泽,凭借着周边沙漠的保护,以地斤泽作为根据地,辛苦经营,最终为李元昊在后来称帝建国奠定了继承。
而乞伏部四万帐则被安排在了高平川。
高平川即后世清水河流域,位于西套平原南部,西晋时,结鹿部七万余帐就是生活在高平川,只是后来被乞伏鲜卑驱逐。
以高平川的水草,养活四万帐的乞伏部鲜卑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至于百保鲜卑,一如桓熙此前所承诺的那样,将他们安置在了水草最为丰美的银川。
银川城以北为铁弗匈奴的草场,以南则为百保鲜卑的牧区。
如果不是离开长安太久,而且眼瞅着就要入冬,否则,桓熙定然是要亲自走一趟西套草原。
不过,等到明天开春,他还是会往河套地区巡视,在宣扬威权的同时,也要尝试看看能否引诱代国的些许部落来投。
慕容英、拓跋、拓跋翰早就被送到了长安,权翼已经安顿好母子三人,并以三百里加急的速度将此事告知了桓熙。
桓熙为此欣喜若狂,倒不是因为权翼在信中盛赞慕容英肤白胜雪,请求桓熙将她纳为侧室。
而是他们母子三人的身份。
拓跋作为拓跋什翼犍的嫡长子,漠南草原有传闻称,拓跋什翼犍在临终前,指定拓跋继任代王。
在桓熙看来,将来如果是要出兵漠南,与苻建争夺代国,打出护送拓跋回国的旗号,只要自己在与苻建的战斗中,占据了上风,拓跋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因此,尽管桓熙尚在归途,不曾与慕容英等人见面,就已经上表朝廷,请求册封拓跋为代王。
如果是让朝廷迁来北方,或许满朝公卿会一致抗拒,但只是册封一个胡王,他们也必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桓熙为难。
毕竟封王的又不是桓温、桓熙父子。
晚上还有,但是比较晚。
第210章 苻建之忧
苻建回师晋阳,接受百官朝贺。
但他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情,正是慕容英、拓跋、拓跋翰母子的下落。
一旦让慕容英逃回了燕国,向其兄慕容借兵,只怕代国的归属又将再起波澜。
东海王苻坚清楚伯父的顾虑,他在一次单独奏对时,宽慰道:
“陛下不应该担心燕国,岂不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一旦燕国与我大虞开战,两败俱伤之下,得利的只有桓氏。
“此前燕人为了救援洛阳,不惜劳师远征,足以证明慕容并非鼠目寸光之辈,又怎会为了同慕容英的兄妹之情,而与陛下为敌。”
苻建闻言,不由颔首:
“坚头小小年纪,就能有这般见识,当真是我们苻家的千里驹。”
众多侄儿之中,苻建最喜爱的就是苻坚。
这并不完全是苻雄的缘故,而是因为在宗室之中,像苻坚这样有智谋,又有远见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在苻建看来,苻坚是可以在自己百年之后,辅佐苻生治国的人,就像苻坚的父亲苻雄辅佐自己一般。
苻坚并没有因为苻建的夸赞而喜形于色,他提醒道:
“如今代国臣服于陛下,可桓熙同样控制了河西鲜卑,实力大。
“臣以为,虞梁之间,早晚必有一战,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一听道桓熙的名字,苻建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始终忘不掉那段刻骨铭心的仇恨。
“朕必取桓贼的首级,以告慰苌儿的在天之灵!”
苻建咬牙道。
话音刚落,就有宦官前来通禀,尚书右仆射王堕正在殿外求见。
王堕出自京兆王氏,高力之乱时,王堕逃离关中,投奔在苻洪麾下,被任命为司马,在苻建称帝后,又任命为尚书右仆射,可谓是深得苻洪、苻建父子两代人的信任。
也正因为王堕在关中人脉甚广,苻建将关中的情报网络交由他来经营。
而王堕也正是潼关守将杜郁以及敦煌太守杜胄的舅父。
当然,杜郁、杜胄兄弟二人与这位舅父早已断了联系。
得知王堕求见,苻建清楚,定是关中送来了情报,赶忙让人将王堕领进来,苻坚见状,适时请辞,苻建也没有强留。
走出殿门时,苻坚与王堕打了一个照面,苻坚先向王堕行礼,这让王堕受宠若惊,赶忙回了一礼,心中暗道:
‘早就听说这位东海王推崇儒学,敬重贤才,今日一见,行为举止果然不似寻常胡人。’
苻坚此前很少在朝堂露面,是在父亲苻雄死后,才被授予龙骧将军一职,步入仕途,在苻雄下葬后,又被苻建秘密带去了雁门关,王堕等朝臣自然很少与他打交道。
收起了心中的好奇,王堕步入正殿,向苻建行礼。
“免礼,平身。”
苻建说着,急切问道:
“王卿匆匆前来,可是关中有了消息?”
王堕起身回话道:
“回禀陛下,微臣确有要事通禀,根据密探回报,慕容英、拓跋母子在逃离盛乐之后,并未前往燕国,而是在河套被匈奴右贤王刘阏陋头所获,如今正在长安。”
苻建一愣,不敢置信道:
“莫不是假消息?”
燕国分明在东,慕容英母子怎么就往西逃了。
“此事千真万确,微臣以为,兴许是慕容英想要逃避追兵,故而没敢径直向东。”
苻建闻言,恼怒道:
“自作聪明!愚妇!为何不死在途中,偏生落到了桓贼的手中!”
苻建越想越气,他虽然不曾与人明说,但内心也有过在抓获慕容燕之后,将她纳为侧室的想法。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慕容英是燕国皇帝慕容的妹妹,更因为她的美色与才智。
苻建此时痛骂慕容英为愚妇,但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苻建暗中调集兵力,引得刘阏陋头寝食难安,于是东出监视虞国的动向,说不定还真就让慕容英逃到了虞国。
慕容英身为女流之辈,但聪明博闻,拓跋什翼犍在世时,慕容英每每就大事提出主张,总能被拓跋什翼犍采纳。
苻建当然希望得到这位代国的女智囊。
当然了,他与桓熙也是同样的喜好,否则,原时空中也不会将韩嫣纳为侧室,以张遇的父亲自居。
苻建的愤怒自不必多说,慕容英被送去了长安,无疑是羊入虎口。
桓贼这种人,他苻建可太清楚了,哪会放过慕容英。
而拓跋、拓跋翰兄弟二人被桓熙掌握,也是苻建控制代国的隐患。
他看向王堕,问道:
“王卿能否有办法除掉他们母子三人?”
王堕无奈摇头道:
“慕容英等人在抵达长安之后,便由梁国中书令权翼派人护起来,旁人难以接近。”
苻建大感失望,但也知道这种要求实在强人所难,因此并没有责怪王堕。
在王堕告退之后,苻建闷闷不乐,他知道,桓熙一定不会坐视自己掌控代国,毕竟二人的地理位置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冲突无法缓和。
关中固然险要,河东同样易守难攻。
兴许,虞国与梁国之间的决战之处,不会在关中,也不会在河东,而是在河套,在代国。
苻建目前还无法估量慕容英母子落在桓熙掌中的影响,也难怪他因此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慕容英自作聪明,哪里不能逃,偏偏逃往河套地区,给桓熙送上了门。
与此同时,王猛已经领兵进入了潼关,正在前往长安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