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伸手将谢道韫、阿满一一扶下马车,笑道:
“没有母亲十月怀胎,悉心教养,哪有孩儿今日的风光,今日会盟诸部,自当与母亲共同接受河西各族的顶礼膜拜。”
说着,桓熙上前便要搀扶她,司马兴南疑惑道:
“熙儿这是何意,莫非真以为老身年迈,已经走不动路了。”
司马兴南嘴上说着老身,其实也才四十一岁。
桓熙正色道:
“孩儿蹒跚学路时,总是母亲牵着我的手,小心呵护。
“如今也该是由孩儿搀扶母亲,登上这处高台。”
司马兴南闻言,心花怒放,只感觉自己果真没有白疼他。
灵钧台的台阶上,桓熙稍稍落后一级,搀扶着司马兴男,而谢道韫则牵着阿满走在二人身后。
对于这样的安排,谢道韫并无怨言,莫非还能让儿媳走在婆婆的前面。
孝道自汉朝以来一直都属于是政治正确,尤其是魏晋时期。
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的演讲稿中,就明确指出,魏晋的社稷是禅让而来,以忠治国的说法天然就站不住脚,唯有推崇孝道,以孝治国。
所以才有李密在《陈情表》中提到的那句: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司马兴男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天。
她过去在建康城中与人炫耀儿子,哪能与今天的排场相提并论。
走上灵钧台,司马兴男将手抽了回来,她扫过跪倒在台上、台下的人群,感动道:
“熙儿,你有心了。”
桓熙轻声笑道:
“古人有彩衣娱亲,卧冰求鲤,孩儿不过是搀扶着母亲走了一段路,何足道哉。”
就冲桓熙这态度、这表现,桓温在司马兴男的心里,哪还有立足之地。
也难怪司马兴男事事都偏向这个嫡长子。
当然,再怎么尊崇自己的母亲,桓熙也不可能让她跟随自己一同走上祭台。
祭文早已备好,是由赵俱代笔。
桓熙独自站在祭台上,声情并茂的诵读着祭文,又以三牲祭祀天地神灵。
祭礼之后,桓熙面向各部首领,朗声道:
“桓某有一言,还请诸位洗耳恭听。”
各部首领都带有一名随从,作为翻译。
见众人屏息以待,桓熙继续道:
“自永嘉之乱以来,河西各族不相统属。
“牧民争夺草场,常有纷争;部落冲突,无人调解,以致常有征伐,涂炭生灵。
“桓某今日邀集诸位,就是想要与诸君共同推选出一位河西之主,统御河西各族,化解各部的矛盾,使肉食者无忧,而牧民安乐。”
说着,桓熙问向众人:
“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表态愿意拥护桓熙为河西各部的共主。
桓熙再三推辞,他婉拒道:
“桓某德浅行薄,安能当此重任,还请诸位另择德高望重之人,方能服众。”
秃发思复闻言,激动道:
“河西之主,舍大单于,谁能当之,若是另选他人,还请大单于允许我们秃发部离去!”
沮渠祁复延落后了秃发思复一步,只能在情感上下功夫,他声泪俱下道:
“张掖与武威路途遥远,祁复延之所以不远千里前来会盟,都是因为仰慕大单于的德行。
“窃以为,能够化解各部纷争之人,唯有大单于而已。
“今日大单于若是执意推辞,河西只怕永无宁日!”
其余部落首领也争先恐后的进言表忠。
桓熙无奈,只得答应道:
“诸位盛情相请,桓某却之不恭,只得从命。”
不等众人庆祝,桓熙话锋一转,又道:
“但是我不能久在河西,很担心离开后,有人不听号令。
“依桓某的愚见,不如再立一位河西之主,与我共同管理各部。
“在我前往关中后,由他来统领各族,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面对桓熙要搞双话事人的提议,乙弗鲜卑的首领乙弗戍愤慨道:
“天无二日,河西怎能有两位主人!乙弗部只认大单于一人而已!”
而桓熙的丈人秃发思复则提议道:
“我有一计,还请大单于在凉州另设单于台,委派心腹,管理各族事务。
“若有不遵号令之人,哪怕远隔千万里,秃发部也将为大单于讨平叛逆,生擒贼首,献于长安!”
众人闻言,纷纷响应。
桓熙见状,这才放弃了自己的提议。
他来到灵钧台上一处水缸前,缸中散发着酒香,很显然,这里边盛的不是水,而是酒。
桓熙敞开衣服,露出自己的胸膛,忍着疼痛,以短刀割取心前血,滴落缸中。
随后,短刀被交到了邓遐的手上,各部首领逐一上前,从邓遐手中接过短刀,割取心前血。
不多时,酒缸已经被众人的血液染红。
桓熙与各部首领各盛一碗。
首领们举杯盟誓道:
“胆敢违抗大单于号令者,河西诸部共讨之!”
桓熙见状,也神情严肃道:
“自今日始,桓某与诸位同享富贵!”
众人饮尽血酒,桓熙高声道:
“有违此誓,形同此碗!”
说着,将手中的瓷碗用力砸向地面,只听一声脆响,瓷碗四分五裂。
各部首领见状,也纷纷赌咒道:
“有违此誓,形同此碗!”
霎时间,灵钧台上便多了满地的碎瓷。
桓熙当夜又在谦光殿设宴,与众人同乐。
至此,桓熙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河西之主。
至于凉州刺史张曜灵,所有人都选择性的遗忘安定张氏在凉州数十年的统治。
这对已经被桓熙控制的张曜灵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下一章在十二点前
第197章 斗将助兴
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八月十八日,虞国的两万精骑仍在向着盛乐的方向疾驰,苻健统率三万大军也由雁门关向北,轻兵疾进。
桓温所率领的联军自出新城县,行军五十里,昨日傍晚时就已经兵临伊阙关。
由于攻城器械还未送达,部队不能立即展开攻势。
但桓温也不着急,伊阙关荒废多时,年久失修,又如何挡得住自己麾下的联军。
清晨,桓温与王猛在骑兵的护卫下,来到伊阙关外,眺望山川形势。
桓温突然道:
“遥想当年,韩魏二十四万联军据险扼守,就是在此迎战秦国,而白起仅凭十万之众,以少胜多,先生以为是何缘由?”
王猛知道桓温这是想要点醒自己,他回答道:
“韩魏兵将虽多,却不能齐心御敌。
“哪怕占据了险要的地势,面对秦军,只顾保存自己的实力,反倒希望友军奋战,殊不知,对方也是如此作想,相互观望,最终被人各个击破。”
桓温颔首道:
“先生所言有理。”
说着,桓温继续道:
“伊阙关,老夫破之易如反掌,所忧虑的,是兵临洛阳城下之后,两军重蹈韩魏的覆辙。”
王猛肃容道:
“猛为桓氏之臣,梁国将士皆为桓氏之兵,而楚公又是桓氏的家主,猛与军中将士定当唯命是从,为楚公拼死奋战。”
只要桓温知人善用,能纳忠言,王猛自然会与桓温同心同德,助他北伐。
当然,假使桓温刚愎自用,正如权翼与王猛商议的那样,他们也不能坐视梁国的精锐白白送死。
桓温并不知道王猛内心所想,但听了他的这番对答,内心极为满意。
自古以来,联军最怕的就是各自想着保存实力,让友军去当炮灰,真要是存有这种心思,哪怕占据了优势兵力,只怕也难以取胜。
这一战,楚、梁联军的兵力甚至出于下风,桓温北伐带来了五万步骑,王猛则带来了三万战兵,一万州郡兵,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八万将士。
而慕容恪统御十万步骑南下,洛阳、金墉城内,周成、吕护各有万余人马。
桓温的忧虑,其实也是慕容恪所担心的,他索性让周成、吕护坚守不出,而以自己麾下的步骑与桓温、王猛会战。
免得周成、吕护二人的阵型被轻易击溃,影响了燕军的士气。
与此同时,桓熙则在盟誓的第二天,又在城外与各部围猎。
期间,桓熙命人牵来两匹马,光看体态,就能发觉其神骏异常,正是桓熙三匹坐骑之二。
桓熙对各部头人道:
“诸位,我常听说河西民风彪悍,猛将如云,恰逢桓某麾下也有两员战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愿与河西各部的勇士们一较高下。”
说着,桓熙将邓遐、桓虔二人,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