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被带到桓熙的马前,看着马背上年轻的雄主,毕恭毕敬地拜道:
“粗鄙之人,竟然劳烦桓公亲率大军,远道而来,诚惶诚恐。
“桓公若是不弃,张愿效犬马之劳,听凭驱使。”
桓熙翻身下马,将张扶起,他解下自己的披风,为赤膊着上身的张披上,责怪道:
“太守顺应天命,并非降人,怎能肉袒牵羊。”
说着,桓熙笑道:
“我早就盼着能与太守相见,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见桓熙对自己态度亲和,张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他向桓熙介绍道:
“早已在湟水架设浮桥,就为了让西平百姓早日能够目睹桓公的风采。”
桓熙很高兴,在前军率先渡河,确认安全之后,他才与张携手渡河,来到湟水南岸。
又在邓遐领兵完全控制住西都县城后,终于进入城池。
当夜,桓熙与张同食羊肉,食材自然是此前张牵去的那头羊。
翌日,桓熙又派部将前往接管临羌、长宁、安夷等西平郡其余三县,自此,凉州东部三郡尽为桓熙所有。
而在桓熙逼降张的同时,谢艾的西征也同样进展顺利,先是西郡太守献城而降,而张掖太守索孚、酒泉太守马岌在得知张祚败亡后,也主动遣使归附。
索孚与索遐同族,都出自敦煌索氏,与谢艾有同乡之谊。
至于酒泉太守马岌,则与谢艾私交不深。
但谢艾曾经因为张重华的猜忌,被派往酒泉郡当了三年时间的太守,深得当地人心。
如今尚未来得及归附的只有远在河西走廊最西端的谢艾、索遐等人的家乡敦煌郡,以及仅有一县之地的西海郡。
桓熙全取凉州,指日可待,几乎已经不可能再出现波折。
当然,桓熙此番南下,可不仅是要逼降张,还得与吐谷浑炫耀武力,让他们畏服自己,不敢侵犯陇右、河西。
吐谷浑源自鲜卑慕容部。
西晋太康四年(公元283年),鲜卑慕容部的首领慕容涉归从部族中分出一千七百户牧民交给庶长子慕容吐谷浑,而以嫡子慕容继承首领之位。
慕容便是慕容的父亲,慕容、慕容恪、慕容垂等人的祖父。
慕容涉归死后,其弟慕容耐篡夺政权,不久被众人攻杀,慕容被拥立为主。
慕容吐谷浑与慕容兄弟二人起初感情很好,但二人的部落同在辽东放牧,时间已久,牧民们争夺水草,也因此生出了矛盾。
一次,两家都在放牧羊马,没有被阉割过的公马性子烈,相互起了争斗,慕容的马被咬杀,愤而指责慕容吐谷浑:
‘父亲将我们二人分开,你为什么要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牧马。’
慕容吐谷浑也很愤怒:
‘马群相争,这是天性,你为何要冲我发怒,想要彻底分开也很容易,我现在就走,与你分开一万里!’
在慕容吐谷浑决心离开以后,慕容深感后悔,曾经派人去追,但终不能使慕容吐谷浑回心转意。
最终,慕容吐谷浑由辽东迁徙到了阴山附近,又在西晋永嘉末年,天下大乱之际,由阴山继续迁徙,来到河西,归顺在张轨的麾下,被张轨安置在西平郡。
此后又向西迁徙,占据了青海湖即周边地区。
东晋咸和四年(329年),慕容吐谷浑之孙慕容叶延摆脱前凉的控制,以父亲慕容吐延的名字吐延为氏,以祖父慕容吐谷浑的名字吐谷浑为姓,以及国号。
如今的吐谷浑之主,则是慕容吐谷浑的曾孙吐谷浑碎奚。
吐谷浑碎奚是在永和七年(公元351年)即位。
经过七十年的发展,吐谷浑部早就不只是当初一千七百户的规模。
他们在西平郡以及迁往青海湖时,征服了许多的羌、氐部落,否则也不可能在二十四年前摆脱与前凉的附庸关系。
但整体实力,还是与前凉相去甚远,只是依靠着居高临下的地势,使得前凉难以出兵进犯。
如今桓熙入主凉州,自然引得吐谷浑人惊恐,尤其是他扬言带领五万精锐步骑屯驻西平郡,更是让吐谷浑碎奚胆寒。
吐谷浑碎奚对桓熙的说法深信不疑,毕竟凉州本就有三万主力步骑,而桓熙也带了三万精锐西征。
桓熙在凉州主力未曾遭到多少伤亡的情况下,将他们收为己用,自然能够拿出这么多的人。
对于桓熙这位已经占据雍、梁、秦、凉四州的雄主,吐谷浑碎奚不敢与他为敌,只得匆匆派遣使者前来西都县拜谒,以求两家和好。
而桓熙也没有进攻吐谷浑的心思,不仅因为麾下将士难以适应高原气候,地形也是易守难攻。
当然,吐谷浑人并不是桓熙心里的蛔虫,不能知晓他的真实想法。
吐谷浑使者当面提出希望两家能够睦邻友好,桓熙对他的来意也十分的满意。
只是想要获得和平,是需要有付出的。
不等桓熙提出条件,吐谷浑使者便主动献上了礼单:良马五千匹,金银五百斤。
吐谷浑碎奚性情仁厚,并非雄主。
桓熙也不想把这个宽厚人逼得太过,他收下了五千匹良马,五百斤金银,答应与吐谷浑和睦相处,双方签订盟约。
虽说上一个与桓熙签订和约的前凉,已经被他所灭,但事出有因,他只是出兵帮忙讨平内乱,名义上的凉州之主还是张曜灵。
可以说,当初张重华送上的三万匹马,二十万石粮食,也是给他亲族的买命钱。
桓熙收下了吐谷浑碎奚送来的礼物,又提议道:
“若能为我再备良马五千匹,我愿表奏天子,为碎奚请封王爵。”
东晋曾经册封慕容为燕王,册封苻洪为氐王,却没有捞到半点好处。
桓熙并不在意为了五千匹马,多封一个吐谷浑王。
毕竟吐谷浑拥有的青海骢,也是鼎鼎大名的良驹。
使者闻言,大为心动。
吐谷浑已经建国二十多年,有了两任吐谷浑王,但只要再送五千匹马,就能受到晋室册封,对于吐谷浑人来说,还是极具吸引力的,这确实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想当初,前燕慕容自称燕王,为了得到晋室的认证,可谓费尽心思,又是献捷,又是在庾亮死后,写信指责庾冰、庾翼兄弟二人专权,同时上书天子表忠,才终于得来了燕王的册封。
当然,前燕这么在意晋室的册封,也与他们想要入主河北,希望打着东晋的旗号,吸引河北汉人。
而吐谷浑对于朝廷的册封,也有迫切需求,能够得到晋臣的身份,桓熙没有理由,就不能征讨自己。
就好像此前桓熙与苻氏交兵,双方还要各自找借口,抢占道义。
只是这件事情,使者不能做主,必须回去请示吐谷浑碎奚。
桓熙欣然应允。
在缔结盟约,约定互不侵犯之后,一份盟书由桓熙的记室参军保管,使者带着另一份盟书离开,而五千匹良马与一百斤的金银也将在不久之后送来。
但桓熙肯定不会在西平郡等到使者带来吐谷浑碎奚的答复,盟约已经签了,也不怕对方赖账。
至于吐谷浑碎奚是否会为了东晋的册封,而多献五千匹马,桓熙也不是太在意。
他肯给,桓熙自然会收,他不愿做这笔买卖,桓熙也不勉强,毕竟他此行的目的,也是想要与吐谷浑达成盟约。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桓熙也不愿在凉州久留,他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离开凉州后的人事安排,做起了回师长安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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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凉州大马
桓熙急着离开,自然是因为担心关中的局势,而他的担心也并非多余。
此前苻健曾派遣使者王攸前往凉州,王攸在途经一个敕勒部落时,得知前凉使团也曾经过,是因为桓熙伐凉,正往河东求援。
王攸回身追赶前凉使团的同时,派遣三名随从快马返回虞国报信。
正当桓熙在西平郡与吐谷浑使者接触的时候,三人已经从漠南回到了晋阳。
苻健得知消息,并没有太过震惊,他对近臣说道:
“此事,我早有预料,所谓陇南叛乱,处处透着蹊跷。
“如今关西人心归附,以桓熙的才能,怎么可能尽出关中精兵,却到现在都没有平定叛乱。”
苻健之所以镇定自若,是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前凉实力不弱。
后赵几次进攻前凉,却都以无功而返,桓熙这才出兵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轻易夺取张氏基业。
因此,苻健哪怕知道自己被桓熙施放的烟雾弹拖延了时间,也能坦然接受,并着手调集军队,准备进攻蒲坂。
直到王攸领着前凉使团来到晋阳,苻健终于知道了具体情况,他震惊地看着前来复命的王攸,不敢置信道:
“你说什么!张重华已死?!谢艾叛国?!”
此时的苻健,再也没有了先前的云淡风轻。
苻健从未料想过年仅二十七岁的张重华会死得这么突然。
他之所以推测桓熙无法轻易夺取张氏基业,就是建立在张重华未死,而谢艾不可能背叛的情况下。
如果谢艾真的归附桓熙,桓熙不仅如虎添翼,平添一位帅才,以谢艾在凉州将士之间的威望与号召力,桓熙夺取凉州,也将不再是难事。
虽然苻健不曾与谢艾交手,但他久在行伍,自然清楚凉州将士们对这样一位常胜将军,会是怎样的拥护。
王攸确认道:
“此事千真万确。”
苻健喝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谢艾怎么会背叛张氏!”
自从那首《代福禄伯拟节妇吟》流传开来以后,谢艾的忠贞被世人所推崇,传为一时佳话。
可无形中也为谢艾背上了人设的包袱。
哪怕张重华死了,苻健也不相信谢艾会背叛张氏,为桓熙效力。
毕竟桓熙在诗里将你比作节妇来赞扬,谢艾却在张重华死后,置他的子嗣于不顾,匆忙改嫁桓氏,足以使天下人耻笑。
面对苻健的质问,王攸解释道:
“张重华死前曾留下遗嘱,要让谢艾辅政,都督中外军事,但其生母马氏、妻子裴氏因与张重华的庶兄张祚私通,于是在张重华死后矫诏。
“张祚忌惮谢艾,想要谋害,被桓熙阻拦,使团离开前,谢艾已经归附桓熙,与他在榆中县共同举旗,讨伐张祚。”
按理说,王攸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但前凉使团人多口杂,王攸在漠南时,经常与人套话,倒也有人酒后口无遮拦,把前因后果都给抖了出来。
苻健勃然大怒:
“愚妇!愚妇!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妇人!
“张祚眼高手低,着实该死!大敌当前,他们怎么就敢逼反谢艾!”
苻健气得破口大骂,知道桓熙得了谢艾,这比苻健自己损失一员上将还要难受。
他在接见过使团,确认此事后,立即出宫往丞相府与苻雄商议,要紧急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