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之外,寻常百姓卖身之费用,大抵上是三钱银子到五钱银子。”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缓缓的看向了那坐在椅子上,已经睁开了眼睛,眸子中带着冰冷、脸上神色同样看起来十分冷酷的老人。
这是一头从来不会睁开眼睛的睡虎。
但如今他被吵醒了。
陈安缓缓站起身子来,陈潇则是搀扶着自己的父亲。
“你说,你何必知道这些?”
“卢仆射?”
陈安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此刻这大殿之中却寂静的没有人敢压过这个声音,而面对陈安的卢念则是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我.我.”
陈安淡漠的眼睛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缓缓开口说道:“卢子干若是知道,会有你这样的后人,当年在大汉的时候便会悬梁自尽!”
“将你祖宗的脸全部丢尽了!”
卢念脸色涨红,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能说什么呢?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的先祖,当年的大汉尚书台令卢植在这位面前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当年的当年,卢植还是陈氏的门生来着
陈安看着卢念说道:“此后十五年,卢氏回范阳,不得出。”
“你有什么意见?”
卢念结结巴巴的想说什么,他想鼓起勇气反抗,想说凭什么,但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陈安眼睛的时候,所有的勇气全都瞬间消失了。
他只能点头答应。
只是还有些犹豫:“那这.大中正官的位置?”
陈安转身:“你留着便是。”
卢念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而后朝着陈安躬身。
接下来,他却是再也不敢开口了。
建武九年,冬。
一个消息自京都为中心,开始朝着天下宣扬,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大事。
“印制术”问世,书籍的价格被打下来了!
无数的寒门、甚至是平民都在欢喜、激动,这激动不是因为读书识字就可以当官,而是因为在这个年头,识字那是可以去城里当工、甚至是进入大世家、大官家、有钱人家当仆役的。
如此所赚的钱,可能是以往他们卖力气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能够活的比现在要好一些,这就是最大的好事。
建武十年,大虞各郡县全都建立起来了一个名为“印制署”的地方,这些地方出版的书籍纸张、文墨都是最好的,但价格却会稍微高一些。
而在这一年之后,大虞许多县、乡、镇都开始开起一个个的“书店”,这书店并不是官方的,而是一些天下大豪商的,有些则是皇商。
他们出版的书籍价格较之官方的“印制署”较低,比如官方印制署的书籍卖两百钱,他们的书籍便卖一百钱。
为何价格低廉?
因为书籍所用的纸张、文墨不同。
一些有钱的、不缺这个钱的,自然就去买官方印制的,而一些没钱的、较为贫困的家庭,则是购买这些商人印制的。
所有的书籍中最畅销的则便是“建武大典”。
听闻这是一套还未曾完成的千古第一奇书,而如今所印制的仅仅是这奇书的某一部分,日后或许会印制另外的一部分,但绝对不会将所有的建武大典全部印制出来。
这一部分共有九部,每一部有上中下三册,每一册又有三本。
如此一来,一部建武大典若是在印制署购买的话,则是需要将近十七两银子。
这看起来很多,但比起来从前却已经是十分“廉价”的了,毕竟一共有八十一本书籍,以往一本书籍或许就得七八两银子。
所有人都在感恩那位发明出来了“印制术”的墨家矩子,也同样不少人在感恩愿意将这技术广告天下,以此来惠民的皇帝陛下。
世人是如何称赞这位陛下的呢?
都说他有汉文之仁。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几乎是最高的评价了。
而在这些兴奋当中,还有一些人并不开心,那就是“卢氏”的子弟,以及那些世家大族们。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即便“大中正官”的位置还在卢氏的手中又能如何?
卢氏被陈氏直接赶回范阳闭门不出,他们无法左右皇帝的决断,也无法使用大中正官的权力了。
如此一来,大中正官中,明面上皇帝手中已经有了四位,而世家如今能够发挥作用的也是四位。
而因为卢念在朝堂上的那一番话,所以皇帝裁撤了他“尚书台左仆射”的位置,将这个位置换成了一位自己人,世家子弟们无话可说。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惶恐的思考一个问题。
他们与皇帝之间的争斗,真的能胜利吗?
这是一个.开始让他们害怕了的问题。
酒肆之中
陈潇、谢玄、王献之三人对坐饮酒,王谢二人的脸上带着些许唏嘘:“谁能够想到呢?只是短短的几年时间,这朝廷之上的争斗好像就已经要落幕了一样。”
“从一开始,陛下的手中只掌控着一位大中正官,到了如今明面上已经有四位了。”
“世家从肃宗皇帝到前几年的时间内,这几十年的快活时间,似乎要结束咯。”
谢玄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让人听着便感觉好笑。
陈潇也是无奈的摇头:“说的你好像不是世家子弟一样。”
谢玄只是眨了眨眼:“我算什么世家子弟?我们谢氏不是已经被踢出大世家的阵营了么?”
“我听闻杨氏、崔氏、李氏的三位家主,甚至公开指责我们谢氏是叛徒来着。”
王献之也是嘿嘿一笑:“说的可不只是你们,还有我们王氏。”
他撇了撇嘴:“我们王氏祖上为三公的时候,这个狗屁崔氏和李氏的先祖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这话说的倒也是没错。
陈潇只是摇头叹气,他看着外面的春风,轻声道:“事情还没结束呢。”
“陛下的心,从来都是狠辣的。”
第425章 致命一击
谢玄、王献之对视一眼,两人都从陈潇的话中听出来了些什么。
“陈兄这话里面的意思是?”
谢玄甚至凑到了陈潇的身旁,眼睛中带着玩味以及好奇,在京都的这许多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江南的“风流公子”了,他变得不那么的“潇洒”和“温润”,反而是沾染上了陈潇的几分坏习惯。
而王献之则更是将陈潇的那种懒散、好奇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陈潇打了个哈欠说道:“从印制术到建武大典,一环扣着一环,陛下这许多年的努力包括先帝以及肃宗皇帝的努力,终究是要得到一个结果的。”
他嘲讽的笑了一声,端着酒杯,走到了窗户前。
下面的众生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所有的人影好像是一只只的蚂蚁一样,辛勤工作。
人们的脸上带着匆忙和麻木。
这一切都是从穆宗皇帝之后的这几十年中发展出来的。
穆宗皇帝太想要证明自己了,所以他推行的许多政策事实上是如烈火烹油一般,将所有的一切都炒的高高的,然后从中榨取无数的活力。
肃宗皇帝执政期间,不少的史学家以及政治学家都以为那会是盛世的开端,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肃宗皇帝仅仅是保持住穆宗皇帝时期的发展已经是竭尽全力了,甚至到了肃宗皇帝后期,大虞境内的经济形势一度出现了反复。
等到了先帝在位的时候,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了。
不少人斥责先帝昏庸,也不少人将先帝一朝这十几年大虞经济环境的倒退全部推到先帝身上,这一点是十分偏颇的,甚至就连陈氏中十分看不起先帝的人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肃宗皇帝、先帝、甚至包括当今陛下都不过是在给穆宗皇帝时期的执政擦屁股罢了。
“你们瞧啊”
“这江山社稷,天下数万万百姓们,他们的生活何其艰难?”
陈潇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他看着王献之以及谢玄开口问道:“幼度、子敬,你们两个还记得当年初入京都的时候,去往卢氏的府邸时候见到的事情么?”
王献之微微皱眉,那是他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
那里充斥着荒诞和谬论,但却又带着浓厚的现实情形。
谢玄的状态看起来倒是比王献之好上许多,他看着面前的陈潇,低声问道:“遥游想说什么?”
陈潇微微笑着说道:“世家之患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在所谓的“世家太高”以及“权势太强”这两点上,我相信子敬与幼度也是能够看出来的。”
“卢氏为何可以那么的目中无人?原因不过是因为国朝的选官制度罢了。”
“无论是前朝的“察举制”还是当朝的“九品中正制”,他们的本质与核心问题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选官的权力到底在谁的手上,而我们又要依靠什么东西去选拔官员。”
“如前朝,施行察举制,举荐孝廉的权力几乎全部都在几大经学世家中,如弘农杨氏、汝南袁氏等等,所以他们可以门下官吏无数。”
“当然了陈氏也是其中得利的一员。”
“但好歹前朝的选官制度还是需要“作秀”的,哪怕是作秀,哪怕是假名,你也需要有名声、有这个“秀”才可以被举荐孝廉。”
“这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人才的发展,也保证了某种公平。”
“因为哪怕是贫寒之士,只要你能狠下心来,再有几个同窗好友,也依旧能够成名、继而有人来举荐你。”
“这也是为什么大汉可以持续这么多年的原因。”
“而国朝呢?”
陈潇的嘴角带着嘲讽:“本朝任用中正官,中正官几乎全部决定了官员的人选,就如同你们所看到的那样他们可以随意的指着一个人就告诉他,你去找某某某,你就可以当官了。”
“这种制度难道不荒谬么?”
“这是将权力放在某些人的喜好之上,自然就会有人去捧着他们。”
“而这些人当上官吏之后,并没有什么才能可以使自己升迁这种情况下他们就必须是继续投靠中正官,借此来提拔自己,从而形成了一种循环。”
“权力喜好朋党。”
陈潇第一次提出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朋党”。
但王献之与谢玄却并没有不理解,因为“朋党”这个词其实很早就出现了,如论语中便记载了孔子的言论,如: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所以,陛下想要彻底肃清如今的世家,就必须对朋党动手,将这群人一网打尽,而想要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很简单太简单了,陛下手中有兵,直接杀杀杀就是了,关键问题是,如何寻找一群人接替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