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楼啊,你离开过官渡城么?”
陈朱楼摇头:“父亲,你几乎从来不让我离开官渡。”
陈成己笑着扭过头,目光毫无阴霾的看着陈朱楼:“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离开官渡么?”
“昔年文安公先祖十几岁的时候,便已然游历诸国;我陈氏历代也并不是没有十一二岁就外出游历,以达成“行万里路”这一读书人积累人生阅历必备事件的。”
“可我依然不让你出官渡城。”
“你可知道是为何?”
陈朱楼神色几经变换,最后掀开衣摆,跪伏在陈成己的面前:“父亲,我要向您承认一件事情。”
陈成己摆手:“我知道,你十岁的时候缠着你舅舅,让他带着你出去过。”
陈朱楼面色有些涨红,他没有想到自己父亲竟然知道这件事情。
陈成己只是问道:“你既然出去过,那对官渡城外面作何看法?”
陈朱楼的声音更加沉默:“孝明皇帝后,历经六位皇帝,直至当今天子临朝,其中孝章、孝和、孝安三位天子在位时候,大汉国力虽然下滑,但却依旧能够说得上是一句“政治清明”。”
“而到了孝顺皇帝时期,因为幼帝临朝,太后干政,所以等到孝顺皇帝登基后便重用宦官,那个时候先祖劝诫无果,所以怒而罢官归乡。”
“后来,太后意图废帝,被陈氏阻止。”
“及孝恒皇帝登基,天下颓势被挽回,但此时的民生却已然不如孝章三位天子在位的时候了。”
“孝恒皇帝崩殂之后,冲帝即位,天下百姓的生活已然有些难过了。”
“及至当今.”
陈朱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妄自评断当今天子。
而他的父亲则是没有什么顾忌,嗤笑一声说道:“及至当今即位,重用宦官、卖官鬻爵,搞的民不聊生,百姓们虽然还能够生活下去,但却已经有了怨言!”
“煌煌大汉,自高祖时候开始至今已然近四百年了!”
“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场景?!”
“他刘宏还有脸面写信予我说要去成皇帝墓前哭诉,我若是他,直接一头撞死在成皇帝墓前了!”
说到这里,陈成己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怒气冲冲的拂袖站在那里。
而陈朱楼则是无可奈何。
事实上,他自己是知道这一点的。
方才他询问陈成己的目的也并不是想让陈成己为自己解答,他只是想要点一点自己的父亲,让父亲知道,凭借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烂透了的大汉的。
除非自己的父亲愿意拿出当年文皇帝留给陈氏的那一道“遗诏”,以此来让当今退位,选择一位英明的天子。
可是
这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换一个天子便能够将大汉根部的腐朽治好么?
陈朱楼对此表示嘲讽。
如果真的那么简单,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不会犹豫。
他干脆也不装一副稚童的模样了,直接站起身子来,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么父亲,您想要如何呢?”
“入朝为官,大肆改革?”
“若是想要拯救大汉,那么便是要彻底的进行改革,将一些脓包彻底挤破,这样才能够让天下的百姓能够缓一口气。”
陈朱楼的脸颊上带着不屑的神色:“可真的能够如父亲的愿望进行一样么?”
“若想要改革,那么最先触及的便是那些世家的利益。”
“是的,陈氏并不害怕这些所谓的世家。”
“即便他们表现的再怎么强大,在陈氏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陈朱楼盯着陈成己的眼眸,而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可这些世家的背后是谁呢?那占据了最大的利益,不断的压迫着百姓的人是谁呢?”
“是大汉天子!”
“陈氏可以杀了外戚,父亲也大可以学着陈正先祖一样,冲入未央宫,威逼天子将十常侍杀死,甚至也可以学习当年的先祖镇国王,提剑冲入长乐宫中,询问皇后一句“汝可记故秦旧事耶”。”
“然后呢?”
“没有了何皇后、没有了何将军,只要天子依旧是这副德行,那么就会有下一个刘将军、王将军、曹将军。”
“父亲啊。”
陈朱楼站在那里,目光哀叹,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悲哀:“一人之力是没有作用的,您救不了大汉!”
陈成己站在池塘边,负手而立。
他的背影显得十分寂寥。
“所以呢?”
陈成己转过头,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不满,甚至没有所有的负面情绪。
他只是淡淡的问道:“所以呢?”
“因为无法拯救大汉,所以便不去么?”
“因为顾念此身,所以便不去做么?”
“哪怕没有办法拯救大汉,只要我去了朝堂之上,无论是太后也好,还是何进也罢,或者是朝中的那几位中常侍,谁不给我几分面子?”
“甚至.”
“天子敢光明正大的阻止我的改革么?”
陈成己这时候笑的十分灿烂,他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些倨傲:“触及他们的利益?”
“就算是我给他们左脸一巴掌,他们也得乖巧的把右脸伸过来问我是否还要继续打,甚至来不及喊一声痛的时候,都要关心的问我手疼不疼。”
他似笑非笑:“这便是陈氏。”
陈朱楼沉默的问道:“可是,这短暂的喘息,谁会在乎呢?”
他凝视着自己父亲的眼眸,以往他总是自居为聪明过人,觉着自己的才智在往上数十代人也不一定有比自己更聪明的。
可如今,看着自己父亲的样子,他却觉着自己过去好像错了。
陈成己点了点地面:“天下的百姓会在乎,那些被权贵们踩在脚下的百姓们会在乎。”
“对陈氏、对大汉来说,这不过是片刻的喘息。”
“可对于这天下百姓来说,十年、二十年,便几乎是他们的一辈子啊。”
“朱楼啊,你总是看的太过于长远。”
陈成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目光长远并没有什么错的,可是有些时候,目光短浅一些更好。”
“哪怕我只能管五年、十年,这几年里,也能让百姓们活下去了。”
“远方虽好。”
“但路却在脚下,多看脚下的路。”
“唯有如此,方能够“问心无愧”。”
看着陈成己的背影,陈朱楼怔怔的站在那里,目光中带着些许的震撼。
这便是自己的父亲么?
他好像明白《大学》中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什么意思了,更加明白了先祖所说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问心无愧于己”是什么意思了。
陈氏子弟,正当如此。
桃花源中
陈野的一缕神魂苏醒,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得此后人,当浮一大白。”
第343章 年少人的双眼
未央宫中
当今天子十分紧张的看着身旁的常侍张让:“你说,安国王他会来么?”
张让恭敬的站在天子的面前,一点都不紧张,他开口说道:“陛下既然已经下了诏书,且言明了其中厉害,安国王自然会来的。”
“须知,陈氏几乎所有的家主都是端庄“君子”。”
“前些年岁的时候,安国王不来是因为害怕朝中再次被陈氏的权势所笼罩,可是如今天子已经告知了安国王全部的事情。”
张让的声音虽然尖锐,但却意外的带着些安定的作用。
“安国王殿下便是不为了您,也会为了大汉天下、为了这天下的百姓而来的。”
言及至此,刘宏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来。
他无奈的看着这漆黑的夜色,以及那悬挂在天空上的一弯月亮,整个人像是疲惫不堪:“朝政已然如此,安国王真的能有挽天倾的本事么?”
刘宏撑着自己的脑袋:“天早已经变了,陈氏或许也早就不是原本的陈氏了。”
张让只是一边站在刘宏身后,替他按着肩膀,一边柔声的宽慰着:“陛下,只要陛下和安国王还在一日,这天就变不了。陈氏还是陈氏,陛下还是陛下。”
“袁氏也好、大将军也罢,甚至是那些意图割裂我大汉江山的诸王,有一个算一个,只要安国王到了长安城,全都要束手待毙。”
他一边轻柔的安抚着刘宏的情绪,一边替他缓缓的按着,不过片刻刘宏心头就涌上来了些许倦意。
张让则是一直忠心的侍奉着,等到刘宏彻底安眠了之后才快步安静的离开。
常侍署
自孝恒皇帝时期开始,宫中除却中枢府令之外就额外设置了常侍,常侍的位置几乎是盖过去了中枢府令的位置,而等到今上即位,常侍更是一下子多了九个。
如今正是十常侍当道,哪怕中枢府令才是名义上的内廷最高机构也没用,中枢府令都要听十常侍的。
张让将身上的大氅丢在地上,皱着眉,看着自己的一众老伙计等人说道:“咱们让陛下将陈成己那家伙叫回来做什么?那家伙来了,只怕第一个就要对咱们开刀。”
一旁的赵忠则是冷笑一声,没说旁的,只是说了一句话,立刻让张让的神色变了:“何进欲与袁氏密谋,杀害我等了!”
张让神色骤变:“怎会如此?”
赵忠摇头:“不过是利益手段罢了。”
“如今袁氏在朝中的势力庞大,加之有何进作为背靠了,二者合谋起来,不是你我能够承受得住的。”
“为今之计,只有将陈氏也牵扯进来。”
“那群圣人活菩萨心里装的全都是百姓,让他们来将这棋盘掀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我还能够保住一条性命。”
张让神色阴沉:“他们与董卓联系了?”
赵忠点头:“否则我也不至于此。”
“董卓乃是袁氏门生,进京之后第一个便会配合袁氏,与大将军联手直接将你我杀了。”
“届时再想要请陈氏活命,那便晚了。”
张让神色变幻数次,最后无奈的坐在那里,屋子中的火炉虽然不断的冒着热气,但这屋子里的十个人尽皆都是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