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过去的三年里,陈秋多次鼓舞自己的儿子,让陈无忌不必担忧天下的流言,而能够专心的研究这些事情。
陈无忌也没有辜负陈秋的期待,研制出来了多种有利于民生的事物,而椅子则是在陈无忌看到自己父亲因为多年跪坐而导致的腰痛后,研究出来的。
刘彻将思绪都收拢回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刚登基的孩子了。
他变得内敛而富有帝王的智慧,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抓到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朕也觉着无忌的这些东西有很大的作用。”
天子夸耀着陈无忌的功劳:“尤其是这个椅子,无忌因为担忧您的身体而研究出来了这个东西,这东西也的确是改善了您的身体。”
“这样的孝心,乃是最为珍贵的东西啊。”
“大汉以孝治国,朕觉着以此来举无忌为孝廉,而后入少府为官,是绝对没有任何错漏的事情。”
陈秋微微皱起眉头,他的身体开始垂垂老矣,脑子也变得时而僵硬,所以他不是很喜欢在这个时候与天子动脑筋,玩一些政治的委婉了。
他叹了口气问道:“陛下觉得,无忌为官只能够通过举孝廉这种途径么?”
“在我看来,无忌的孝心固然弥足可贵,但是他所制造出来的耕作的犁、纺织用的织布机等物,则是更加弥足珍贵的。”
“大汉因为新制作出来的犁而比往年获得了多数倍的粮食,也因为这织布机等物而变得更加富足,现在天下的黔首们家家户户都开始使用这些工匠的产物。”
“难道这不是更加适合成为无忌入朝为官的理由么?”
陈秋浑浊的双眸看向刘彻,他的手握住了刘彻的手,声音中带着些许暮气:“陛下啊,您要将自己的眼界放长远,这天下都是您的子民。”
“除却您之外,没有其余的人应该凌驾于另外的人之上,更不应该有一个阶级超越了其他的阶级。”
他的声音如同暮年的战鼓一样,但却落进了刘彻的心间里,而刘彻也自然知道陈秋所说的话语是对的,他只是无奈的叹息说道:“老师,非是朕不愿意。”
刘彻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此时的陈秋已经明白了。
他大笑着说道:“我知道陛下所担忧的是什么,但那些又何必去担忧呢?无实这个孩子,虽然经常讲究所谓的“熔炼百家”,但他的思想、他的人、他的学脉却都是出自于陈氏的。”
“既然他的骨子里依旧是陈氏之人,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必定是首先为了黔首。”
“所以,他的思想陈氏也不会反对。”
陈秋看向刘彻,眉宇中带着几分笑意:“你们这几年所做的事情,我也都知晓。”
他轻咳几声:“陛下,想要做的事情,便放心的去做吧,有老臣在这里,您还惧怕什么呢?”
“陈氏的人,哪怕已经年迈,也依旧能够为您举起手中的长剑而征战。”
陈秋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慷慨,这一刻他仿佛是从方才那个暮年的老人变成了当年依旧年轻的他:“陛下,趁着老臣还活着,趁着老臣尚且能够为您、为大汉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放开了手脚去做吧。”
“臣会去拜访朝中其他的几位老臣,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刘彻的眼睛中瞬间爆发出了一阵精光,他低下头,看着陈秋说道:“多谢老师。”
事实上,对于这些风气,与陈无实有所沟通交流的刘彻早已经是想要改变了,但他却一直没有办法,因为越是掌握了足够的权利、越是距离至高无上没有人能够反驳的那个位置走一步,他就开始变得越胆小。
一无所有的人不怕失去,但是身怀巨宝的人会担忧自己一旦失去生命,就会失去一切。
此时,有了陈秋的保证后,刘彻终于可以去大胆的迈出那一步了。
元狩六年,天子与陈公论。
陈公曰:“世之匠者,言之所物”
天子慨然而赞,然举开世候之名为孝。
陈公再问曰:“孝之可举,莫乎匠者不可耶?”
“臣民者为陛下之臣,不可逾之而令人越之。”《汉书陈世家其九》
第316章 两种不同的路
最先发现天子动作的,并不是其他人,而是朝堂上的那些“儒生”以及“政治学”的弟子们,当然,其余流派的学子也都感觉出来了一些。
天子在很多地方都在大刀阔斧的改革。
甚至这种改革还影响到了陈氏以及孔氏的根基,尤其是孔氏的根基。
毕竟陈氏如今的家主尚且居于高位,把控着朝政,即便是政治学的根基损失一部分,也不会影响陈氏太多。
但孔氏就不一样了。
曲阜孔氏很快就针对天子的动作进行了一系列的“反击”,或者说不能够说是反击,只能说是想让皇帝“迷途知返”。
但因为孔氏的动静太小了,他们的力量也太小了的缘故,所以即便是他们有反击,朝廷以及天子都未曾感觉到。
这就更让孔氏的人心中愤怒。
安国王府
陈秋的神色日渐苍老,因为常年处理政务的原因,所以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两年其实很少有人会真的打扰陈秋,尤其是用一些莫名的理由。
但今日即便是陈去虏也没有能够阻拦住拜访者。
因为拜访的人叫做卫青。
卫青神色有些愧疚,他坐在陈秋的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事实上大汉如今的权贵们没有几个是不害怕陈秋的,早些年陈秋的名声没有他的叔叔陈拓那么大,但这两年人们骤然之间发现一个问题。
所有在政治上得罪过陈氏、得罪过陈秋的人,似乎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大汉政坛。
“咳咳。”
陈秋回过神来,人老了之后就会习惯性的陷入到回忆当中。
“孔家主,这个时候来拜访我,想必不是不会只是想要看看我这老东西有没有死掉吧?”
随着年岁的增长,陈秋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毕竟整个大汉政坛能让他客气的人有几个?之前有些老资格确实是可以让陈秋客气一下。
现在陈秋也活到了这个老而不死的年纪。
孔垂神色复杂,他看向陈秋:“安国王,您应当也感受到了最近天子的动作吧?”
他的眼眸中闪过些许愤怒的神色。
“天子将那些卑贱的工匠也提拔为官,甚至与我等一同!”
“这难道不是对我等的挑衅么?”
孔垂轻声道:“您也应该清楚,那些人的动作会逐渐的侵蚀到你我两家的地位。”
“难道您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么?”
陈秋的神色更加迷茫:“孔先生是什么意思?老夫没有听懂。”
孔垂一脸惊愕的看向孔垂:“安国王不阻止陛下?”
陈秋一脸无语,而坐在一旁的陈辟则是哈哈大笑的出声道:“孔先生,你可知道,那被封赏的一众工匠中,有一个姓陈?你可知道那个叫什么?”
孔垂猛地回过头:“那是你的儿子?”
陈秋已经不想再与孔垂废话了,他看出了孔垂的目的,于是直接说道:“不错,是我的儿子。”
“并且,不仅是我的儿子,陈氏中也有许多人是“墨家”的子弟,甚至是公输家的弟子,也甚至是工匠,这些人都是陈氏的人。”
陈秋端起茶杯,眼眸中的一抹深邃一闪而过。
“孔垂,天子做的事情,也是得到了我的准允,你若是对此有意见,不必说出来。”
陈秋的下一句话让孔垂觉着整个人都浑身发冷,他在那个眼神中被彻底的冰封。
孔垂沉默。
他看着表情肃穆的陈秋,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而等到孔垂走了之后,卫青才是叹了口气,看向陈秋说道:“安国王,此次是卫某冒昧了。”
陈秋的神色却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只是笑了笑:“没什么,这想必也不是大司马的意思吧?”
“若是老夫没有猜错,应当是陛下的意思?”
卫青停顿了一下,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了口茶水。
而陈秋则是摇了摇头:“你回去告诉陛下,我既然说了支持陛下,就不会再反悔。”
卫青更加的沉默。
天子与陈氏之间的事情,左右不是他这个大司马能够掺和的。
安国王府中的事情继续发生,卫青倒是留了下来和陈无实等人在聊天,此时的未央宫中,大汉天子正在接见两个人。
一者:陈无实。
二者:董仲舒。
刘彻坐在那里,这两年他身上的帝威愈发的慎重了。
“今日召见你们,只是为了探讨二位的学问。”
他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此时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皇帝,倒像是这二人的长辈。
可无论是董仲舒还是陈无实,都不会真的将这位当成是自己的长辈去看待,尤其是董仲舒。
他不断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紧张,今日他要代表的是儒家一脉,或者说不仅仅是儒家一脉,三年前他与陈无实结为好友,两人对于政治上、以及学问上的见解竟然完全一致。
他们都一直认为,天子一定会逐步无法容忍放肆的百家,而一定会开始收拢。
当年秦始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在思想上的措施是书同文、车同轨,后来则是想要将民间的书籍全部都是收到皇宫之中。
而如今的天子继位虽然未曾太久,但是已经初步表现出了那股子的帝王气。
这样的帝王,会容忍如今天下的风气么?
那些诸子百家们的子弟汇聚在诸侯王的门下,丝毫没有顾忌的讨论国事,甚至抨击朝廷的一些政策。
虽然诸侯王没有那个胆子造反,但是这样思想上的行为,难道就是天子能够容忍的了?
可诸子百家的思想虽然不能说全都是精华,但也的确是有许多利国利民的方向。
董仲舒和陈无实两个人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的,他们有共同却有截然相反的目的。
陈无实是为了自己的学问;董仲舒则是为了儒家。
慢慢的,两个人求同存异走出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今日天子的召见则是检验这两种道路最好的办法。
董仲舒想要证明自己。
所以他率先抢在陈无实的前面开口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启禀陛下,臣之言论,尽然在此,请陛下观之。”
刘彻挑眉,他看着坐在那里的董仲舒。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董仲舒竟然会抢先开口,甚至是直接从袖子中拿出了“策论”。
董仲舒有信心能够胜过陈无实?
他瞥了一眼陈无实,心中的好奇心则是更加涌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