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眼眸中带着笑:“应当是如此。”
“毕竟晁先生虽然是陈氏一脉,并且是当初父亲的弟子,但却性格刚硬,一直和拓叔祖的性格不是很合,这一次他们两个应当是有了不可化解的争端吧?”
陈辟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想踏入这泥潭当中。”
“兄长你倒是还好,心思沉稳,适合朝堂沉浮,可是我却只想要前去西域看一看,看看那大漠孤烟,看看那里是否真的有先祖所猜测的“新奇之物”将其带回来。”
陈秋看着陈辟,眼神中带着祥和:“届时,看看陛下怎么说吧。”
“或许你真的能够得偿所愿,也说不定呢?”
恒泰六年,春。
天下回暖,在长安城中的陈拓接到了一封来自官渡的信件。
陈辟、陈秋两兄弟回信,他们会在冬天结束的时候就动身前来长安城,希望他不要再催促了。
陈拓看着这信件的内容无奈的扶额一笑,这两个小子,怎么都这个岁数了,还是这么喜欢打趣人?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前的明月微微叹气一声。
“时光匆匆啊。”
恒泰六年。
夏日的雨水总是充足的,天幕之下无数的雨滴丝丝绵绵的连成了一个整体,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天公作美,要将尘埃洗尽一样。
一辆马车从远处滚滚而来,将地上的尘土碾压做碎。
两个青年坐在马车上脸上的神色带着些许疲惫,远处的长安城依旧那么壮丽雄伟,只是陈辟和陈秋和当初第一次来到长安城的时候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他们年仅两三岁,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孩童,而如今他们已经长大成人,陈秋更是成为了陈氏当代的“家主”。
原本这家主的位置是应当陈辟陈秋两人竞争的,但这个差事在陈辟看来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直接喊了陈秋一句“兄长”,并且强行诡辩,说自己当年出生的时候,曾经见到了陈秋一眼,所以应当是陈秋先行出世。
这个理由在被反驳了之后,陈辟再次说自己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身旁有一个孩童,这孩童的年岁比自己稍长,比自己更先出现。
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反驳他了。
因为腹中的事情,谁人能够知道?
所以陈秋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陈氏的嫡长子”,进而成为了“家主”。
这些时日陈辟一直唤陈秋为“兄长”也是这个原因,他实在是不愿意让家中的那些人抓住了话头,不就是一个家主的位置么?他是真的不想当。
对于陈辟这种生性自由的人来说,家主的身份不仅不是“好处”,反而是枷锁。
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陈辟伸了个懒腰:“兄长,等会肯定有一大堆人来找你,拓叔祖肯定也在。”
他摇着头说道:“届时你便说我在路上困乏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不能见客哈。”
陈秋无语的看着陈辟,这个理由和借口陈辟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在官渡老家已经没有人相信了,如今到了长安城竟然故技重施。
不过这一次恐怕会有不少人相信吧.
陈秋一边想着这个事情,一边无奈叹气,但心里竟然没有一丁点拒绝的意思。
自从陈辟开始叫他兄长之后,他就仿佛真的成了陈辟的兄长,操心的要命。
事实上,陈秋是知道的。
当日先出来的,应当是“陈辟”,也就是说,陈辟才是他的兄长,只是这件事情除却他母亲以及当日接生的一个婆子之外,再无人知晓,那婆子十几年前已经离世,他母亲自然也会帮他们保密。
车马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少爷,到家了。”
陈秋陈辟两兄弟方才到家,还未曾安顿好的时候,门外就已经等了不少的客人,陈辟着急忙慌的去后院躲着了,倒是陈秋身为陈氏如今的家主不能躲避,要见一见陈氏的门生。
于是只能够一一接见。
在见完了所有人之后,陈秋扭过头看着身旁坐着的“陈拓”:“拓叔祖,您来有什么事情?”
自从陈拓被拜为丞相且在恒泰四年追封为“拓安公”了之后,他就有了单独的府邸,并不住在陈氏的老宅之中。
陈拓看着陈秋,脸上带着无奈之色:“晁错那个老东西非要跟我争执,言说现在是削藩的最好时机,并且提出了一条条的建议,全都是干脆直接的。”
“天子虽然器重我这个老师,并且觉着我说的有道理,但是建功立业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天子又和先皇不一样,所以他想的和晁错不谋而合。”
他扶额叹气:“我的意思是,你明日定然要上朝,上朝之后劝劝那头老倔驴。”
“现在朝廷位居优势,何必逼得兔子跳墙呢?慢慢来,以怀柔之策逐渐削藩难道不是好事?当初那封奏疏中也是这个意思!天子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陈秋干笑着,当年他的父亲离世之前写了一封书信送给天子,书信中写的也是关于削藩的讨论。
他的父亲也是赞同“温水煮青蛙”的,毕竟吴王是真的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拓叔祖,您也知道的,我不过是一个小辈。”
“晁先生能听我的话劝告么?”
陈拓一脸怒气,猛的一拍桌子。
“碰”
他怒声道:“你是陈氏如今的家主!他身为陈氏门生,敢不听你的话?反了他!以为当了御史大夫就可以蔑视陈氏?陈氏三公三师不知道出了多少!”
陈秋叹气,安抚着愤怒的陈拓。
他知道陈拓心中其实也有怒火,晁错成了御史大夫之后,逐渐的有些傲慢了,对待陈拓叔祖也不如当年一样恭敬,毕竟都是三公,谁比谁差?
所以这两个人的问题其实不仅仅是在于一个“削藩之争”。
“等我见到了晁先生,我会好好劝告他的,拓叔祖也别生气了,气大伤身。”
陈拓又说了几句之后便怒气冲冲的离去了,而陈拓离开还不到一刻钟,一个身影便悄然出现在了这陈府之中。
正是晁错。
晁错的眉眼中带着笑意:“怎么样?那个老匹夫是不是狠狠的骂了我一顿?”
陈秋听着晁错的话无语凝噎,您老人家也知道拓叔祖会骂您啊?那你问啥啊?我能直说么?
晁错看着陈秋沉默的样子,大笑一声:“行了,不必在意他说的,明日朝堂上你只管说自己心中所想就是了。”
他撇了撇嘴:“陈拓那个老东西,当年一同听学的时候心中就十分傲慢,做了六年的丞相之后更加目中无人。”
晁错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担忧:“唉,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陈秋只能低着头附和着。
而当晁错也离开了之后,府邸中再次出现了另外一个身影。
“怎么样?”
来人嘿嘿一笑,看着陈秋说道:“看着他们吵、还要担心对方,是不是很有意思?”
陈秋回过头看着刘启,神色无奈而又平和:“陛下,您这真的是.”
一言难尽。
当刘启也离去了之后,陈辟才悄然从后院中走出,脸上带着同情。
“兄长,振奋起来。”
“明日你还有一场苦战呢。”
第291章 争
陈秋一脸无奈的回头看向陈辟:“能有什么苦战?他们三位的斗法,我可不想参与进去。”
“明天就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哑巴就好了。”
“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出。”
陈辟嘿嘿一笑,他事实上比陈秋看的更加明白:“兄长啊,难道你不想参与进去,就能够真的躲过么?天子今日为何要来?拓叔祖今日为何要来?晁老先生今日为何要来?”
“三人来,是为了告诉你。”
“你不能拒绝,不能不发声,必须是要站队。”
“这是他们的劝诫,也是他们的警告。”
陈秋的脸上带着苦涩,事实上在前些年陈彼去世,而他没有及时接管陈氏所有人脉的时候,就已经预告着今日之事的发生了。
陈拓和晁错的争论,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政见之争么?
其实不是。
他们之间是“陈氏正统”之争。
事实上他们两个谁都算是陈氏正统,谁又都不算是陈氏正统。
说他们都是陈氏正统是因为他们一个是陈氏的弟子、衣钵传人、另外一位则是正儿八经的陈氏子弟。
说他们都不是陈氏正统是因为,陈氏此代的家主是“陈秋”,陈氏的嫡长子、陈氏的嫡系血脉,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陈氏正统。
天子也同样这么认为。
所以,才有了天子不断催促陈拓令陈秋、陈辟二人入长安城的事情,所以才会有陈秋两人的母亲同样逼迫着这两个人来长安城的事情。
正是因为正统的陈氏传人不争,所以才导致了陈氏党羽之间的争。
天子无法容忍这样的争斗,因为这样的争斗已经影响到了朝廷的稳固。
在过去的六年时间内,身为御史大夫的晁错和身为丞相的陈拓两人争斗不休,身为太尉的周亚夫资历太低,比不上这两个人,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朝中地位、辈分、资历三者能够和这两位比的人实在是不多,所以本来凝固为一体的陈氏一脉开始分化。
这种分化最开始的时候对天子来说是一件好事,所以天子在一开始没有阻止他们的争斗,唯有他们两个争斗,唯有陈氏分裂,这样天子的权利才能够扩大,他才能够变成真正的天子。
可是,当这种争斗逐渐的进入白热化的时候,天子就开始不满了。
因为这已经影响到了朝廷的正常运转,晁错和陈拓两人因为政见不合,因为争夺正统,所以开始有了私心,一些明明利国利民的政策,他们两个却因为是对方提出的而坚决反对。
他们两个之间的争斗,早已经不算是普通的争斗了。
他们两个早已经在这个巨大的泥潭中无法自拔了。
晁错和陈拓两个人需要另外一个人的出现,这个人最好能够压得住这俩人,将这两个人从战火的泥潭中打捞出来。
天子看来看去,找来找去,最后也只找到了一个、或者说两个合适的人选。
那就是“陈秋”“陈辟”。
为何?
因为这俩人是真正的陈氏嫡系,哪怕是陈拓的辈分比较高又能如何?他不属于嫡长一系,那就是白搭。
陈秋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弟弟,你觉着这一次拓叔祖和晁先生想让咱们来长安城么?对咱们入长安城,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反应呢?”
陈辟打了个哈欠,他的脑子自小就很管用,只是一直不喜欢用在政务上。
这会为了早日让自己的“哥哥”成为顶梁柱,帮助自己实现愿望,所以这会已经开动了自己的脑瓜子:“其实很简单,刚才拓叔祖和晁先生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
“晁先生希望咱们入长安城,因为他不满意的仅仅只是拓叔祖的“身份”,也不满意拓叔祖的政见。”
“他觉着咱们两个年纪小,比拓叔祖好忽悠,年轻人么,火气大、心火旺盛,稍微刺激两下很有可能就和他站在了同一战线。”
陈辟挑眉说道:“你信不信,明日朝堂之上,一定会有诸王的使者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