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高举起佩剑,用尽全力地喊出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有进无退,夺回洛阳”
但是无人在意这个矮小男人举着剑在喊什么,这些从已吾县招募的所谓兵勇不久前还是活不下去的农夫,现在他们只想顺着人潮逃跑,只要在这场生死竞赛中胜出,不,只要和身后的人保持距离,死神和自己之间就隔着一层纱。
耳鸣的曹操拼尽全力喊出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到了。
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面对溃退的人流,或许某个慌不择路的人会把这个军官装束的矮小男人撞倒,然后踩死在地上,或许徐荣帐下的某个骑士在驰骋中随手一刀把他砍成两段,曹操在这一刻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神追上自己。
直到他被一双手抱起来。
是堂弟曹洪。
“大兄,上马!”曹洪抱起脱力的曹操,把他以一个可笑的姿势推上了自己的战马,然后奋力挥鞭,胯下战马发出一声悲鸣,飞快地越过了溃兵,还撞倒了几个来不及闪躲的倒霉蛋,在被浪潮淹没之前,逃出了这里。
这便是在董卓主动让出洛阳盆地之后,关东方面最有力的一次军事行动了。
就算是此前联军中战绩最为耀眼的孙坚孙文台,也受制于袁术在后勤上的掣肘,只是第一个进驻洛阳,填埋陵寝,修葺了一下宫室,便再无力向前进军。
诸侯们满足于逼退董卓带来的雄厚政治资源函谷关以东广大的地盘被手握中枢的敌方放弃了,既然中枢被公认的奸臣控制,那就不劳人家下令,诸侯们纷纷玩起了自表,自领,或者互表官职之类的把戏,一个个沉迷于升官抢地盘。
以至于当曹操决心进行一场军事冒险的时候,除了张邈出于义气派出了一小队援军之外,无人愿意提供帮助。
大半个天下变成了事实上的无法之地,权力的玩家们安静了下来,专心地争抢散落的筹码。
第65章 逃不过的买房
长安,朝廷的新驻地。
徐嘉树沿着城墙走在破败的行道上,深冬枯黄的叶子堆积了好几层,踩上去发出清脆的裂响。
这个城市上次作为都城,还要追溯到王莽的新朝,其间的楼阁宫城,若是从高祖建城算到现在,已经是存世几个世纪的遗物。
经历赤眉蹂躏关中后,又是两百多年的风吹雨打,根本看不出它们原本的样子。
和雒阳的南北二宫比起来,不仅陈旧不堪,而且逼仄狭小。
毕竟,十几代人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
未央宫和建章宫里结满了蜘蛛网,屋顶被蛀空,根本没法住人,小皇帝一行人只能暂时居住在相对舒适的高、京兆府舍里面,等待工匠翻修完毕才能搬进去。
天子尚且如此,臣下就更惨了。
秦朝二世而亡,真正开启大一统时代的西汉,在许多地方都是从头开始摸索。
体现在宫室修建上,长安城是作为一个相对纯粹的天子居所来设计的,除了大名鼎鼎的未央宫,长乐宫和建章宫之外,商业区和居民区的面积预留都相当不够,骤然涌入了十万级别的新增人口,安置的难度可想而知。
别说普通民众了,就连朱紫贵人也要为住处发愁。
要知道西汉的长安城可是没给郎官配宿舍的,甚至连三公都没有专门的宅邸。
大家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郎卫系统还好,干活的家伙都带在身上,只需要找个歇脚的地方就能继续为天子执戟守门,于是虎贲和羽林毫不客气地提刀上门,把离宫城近一点的民房统统征用。
尚书台面对的情况则要艰难一些长安城最后一次大规模营建是汉武帝的手笔,那时尚书台才刚刚走上权力之路不久,距离真正总揽朝政的时候还差着上百年时间,如今重回故地,原先小小的文件收发室根本容纳不了这个庞然大物。
要重新修葺场所,还要整理文件.在这架国家机器重新开始运转之前,还有太多事情要准备。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就是留屯雒阳的董相国了。
如此仓促地迁都,造成的后果就是大汉十三州内事实上已经没有了最高秩序的存在,朝廷甚至没办法有效地管理自身所在的长安城。
徐嘉树逐渐来到远离宫墙的区域。
迁都之前,这里早就存在着规模不小的外城,围绕着废弃的宫城形成了许多街区,随着大批人口的涌入,变得越发拥挤和混乱。
“子茂,吃牛肉干吗?”
甘宁从怀里掏出违禁品,递给徐嘉树。
得到的是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宰杀耕牛可是重罪!
还要拉我这个朝廷命官下水,罪加一等!
嗯.
还挺香,要是有点辣味就更妙了
秩序就像空气一样,哪里真空,哪里就会被填补。
看到长安这种局面,这些天甘宁技痒难耐,天天带着兄弟们抢地盘,如今已经掌管着好几条街区。
在徐嘉树的建议下,这支新的锦帆游侠的作风大有好转,不仅收起了铺张浪费的派头(甘宁本人除外),还主动承担起了势力范围内的治安工作,但凡够不上报官层次的纠纷,一律由他们来裁决,作为回报,甘宁和他的小伙伴们则会收取一些物资。
“子茂的主意真是不赖”,开始沉迷于断案的甘宁赞道,“这么搞可比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
古惑仔不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
尤其是他板着脸对求助者说出“他日我或许需要你的帮助,也可能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在那天到来之前,请收下这份公道作为我的友谊”的时候,简直由内而外的爽!
听听,聪明人是怎么说话的,友谊!
太tmd妙了!
徐嘉树也没想到自己恶搞了一下教父,甘宁还真就学到了精髓。
虽然还是干老本行,但姑且这也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吧。
“我来看看学生们。”,徐嘉树左右张望,“怎么不见孙资?”
“哦”,甘宁应了一声,“他们不在。”
闻言,徐嘉树怀疑地看了一眼,“你不会让孙资他们跟着去抢地盘了吧?”
“没有”
“真的假的?”
“真没有!”,甘宁就差赌咒发誓了,“他们只是去帮忙安置难民了而已!”
在这里,难民和纠纷是最不缺的东西。
“那好吧”,徐嘉树暂且相信甘宁不会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请兴霸务必好生照顾他们!”
“放心吧,子茂!”
甘宁拍了拍胸脯,一副很值得信赖的样子。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除了帮忙清算账目,制定抢地盘的计划,再偶尔充当说客收编一些小股团伙之外,太学生们真的有在被好好地照顾
一个社团里有十几个人都能说会写,甚至是全国范围内冒尖的读书种子,这是什么样奢侈的配置,甘宁以前想都不敢想。
在大汉朝,文化才是第一生产力。
“那我先走了。”
徐嘉树与甘宁告别,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买房子。
本来和甘宁一起在外城住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一片实在离宫城太远,去尚书台殊为不便,而且人多眼杂,不适合安置刘营。
但如今想在内城找到个称心如意的住处也没这么简单,地方就这么点,不少高官都要与他人做邻居。
他一路行至霸城门,见到了桓阶。
两人是约好一起来找房子的,反正桓阶见过刘营,作为孙坚的门生,他在朝廷里也没什么派系,如果非要有一个邻居,他是相对来说最合适的人选。
“伯绪,结果如何?”
桓阶叹道:“长安残破,如今又在闹饥荒,连士大夫都有饿死的,我已经决定,若是还找不到住处,就去郑议郎处了。”
“郑议郎?”
“嗯,郑公业。”
此人出身荥阳,就是不久前曹操吃了一个大败仗,险些丢掉性命的地方。
他家中极有势力,年少时喜欢结交豪侠,却依然能被郡国举为孝廉,可见黑白通吃。
倒霉的大将军何进生前就征召他做尚书侍郎,不久便迁官至侍御史。
董卓主要是接手了效忠何进的禁军,对于大将军的幕府倒是收的不多,但郑泰就是其中一位,现在官拜议郎,在长安每日举行宴会,救济士人,名声极大。
虽然都是郎官系统里的人,但人家的议郎基本上就是两千石预备役了,和两人这种底层郎官不可同日而语。
出于好奇,徐嘉树同意陪桓阶一起去看看,两人结伴而行,走进了郑议郎开办的义舍。
第66章 宴饮
郑泰不愧号为豪富,他一掷千金买下了内城集市区一处两层房产,加以改造之后,一层用以宴客,二层则提供住宿,一切对士人免费。
此刻在二楼的一处密室之内,五六人分两列跪坐,上首的便是义舍主人的郑泰郑公业了,黄门侍郎荀攸,长史何、侍中种辑等人分列下首。
官位最高的种辑低声叹道:“伍德瑜死的着实可惜,不想董贼心狠手辣至此!”
伍琼也曾是这个小团体的一员,但是在建议董卓分封地盘的时候做的太明显,不久前被杀。
“正要为天下人除掉董贼,侍中怎么竟说这些丧气话?”,郑泰早年做过游侠,说话声音坚韧浑厚,“只是伍琼这一死,我们在董贼身边就没有内应了,想要杀他又无从下手了,不知公达可有良策?”
荀攸虽在下首,众人却隐隐以之为主心骨,他今年三十三岁,面色白净疏朗,但也仅此而已。
和他那个容貌仪态闻名当世的叔叔荀不同,荀攸并不具备那种言谈之间让人心折的公子气度,反而长得有些泯然众人。
轻捻一缕胡须,荀攸说:“我倒有一个新人选,只是还要多观察.”
“是谁?”,种辑听到这话,眼前一亮,忙不迭问荀攸,“公达快莫要卖关子了!”
“不知各位可曾见过吕奉先?”,荀攸慢悠悠地讲出了这个名字。
“哼,还能有谁没见过?此人随侍董贼左右,不离分毫!”,郑泰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背主求荣,甘当鹰犬!”
吕布现在的名声,大概和夏天变质的鲱鱼罐头一样臭,作为丁原一手提拔的主簿,吕布与丁原既是府吏与主君的关系,又是举主与门生的关系。
因此,他杀掉丁原,转身认董卓做义父的行为,基本上把这个时代关于忠诚的两种重要的关系同时践踏在脚下。
这样的人间之屑,理论上应该被所有士人共同开除人籍。
一旁,长史何插了一句“公业莫急,既然公达提起这人,肯定是有原因的,莫不是已经策反了他?”
“非也”,荀攸顿了一下道:“此人趋炎附势,唯强是从,眼下董贼势大,我可收买不了他。”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现如今联军自乱,董贼看似没有了外患,内里却早晚要生出龃龉,吕奉先背主来投,凭勇力后来居上,本不是西凉军部将,董贼把他当做趁手的刀子,可若是他生出反意,谁来替董贼挡自己手里的刀呢?”
荀攸难得说这么多话,很快又变成沉默寡言的样子。
打个比方,就是电用完,该充电了。
“不愧是公达,洞察人心至此!”何作为相国府的长史,仔细一想,只觉荀攸这些话竟然挑不出任何问题,“所谓料事如神,就是公达这样的人吧!”
荀攸的结论,总结一下就是等董、吕二人关系出现间隙,则策反吕布。
连相国府的二五仔我是说长史都赞同,这个计划看样子非常合理。
种辑却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也不能在这坐等董贼自乱吧,幼帝可仍在宫中等我等士人拯救呢!”
荀攸不再多言。
密室之内的气氛瞬间冷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