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杜安的实验室也在做同样的实验,却得不到同样的结果。
两人针对康普顿的论文,已经吵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杜安甚至亲自设计了一系列的证伪实验,想要证明康普顿提交的论文是错误的!
论文被扣了一个多月还不能发表,着急上火让本是一个谦谦君子的康普顿几欲疯狂。
他甚至想要去麦迪逊大街附近的运河街火车站,坐上最早的一班火车,抵达西海岸的波士顿,拽着领子把杜安从哈佛大学的实验室中拉出来,先扔给他一把勃朗宁,然后再狠狠地把一只白手套砸到他的脸上,像个西部牛仔那样,靠着手中的枪来分出个谁对谁错,你死我活。
就在康普顿坐在湖边怨天尤人,长吁短叹的时候,一个中留学生忽然慌慌张张地从芝加哥大学的大门跑出来,他的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教授!康普顿教授!最新一期的《物理学年鉴》送到了!”
*****
【1】笔者注: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不在华盛顿特区,而在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名叫华盛顿大学。
第43章 43漂亮小姐嫁人了
平静的密歇根湖湖面,并不能治愈好康普顿因为论文被扣而产生的歇斯底里的情绪。
而听到了自己中学生吴有训的呼唤后,康普顿的心情愈加烦躁起来。
来到芝加哥已经一个多月,通过这一个月时间的相处,康普顿原以为,这个中研究生是一个沉稳老实的好苗子、好帮手,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冒冒失失,只不过是来了一本欧洲的物理学期刊而已,至于如此大惊小怪么?未免也太没见过市面了吧。
他面色略显不快地回过了头,吴有训也已经举着《物理学年鉴》跑到了他的身边。
“密斯陀吴,这一期的期刊上到底有什么,才能让你像变了个人一样,如此疯狂?”康普顿不满地说道。
“教授,这里有一篇文章……”
“密斯陀吴,你能看得懂德文吗?我反正是看不懂,还是等系里的外文秘书把论文翻译之后,再拿来给我看吧.”
毕业于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吴有训,当然能看的懂德语。
事实上,现在国内绝大多数的大学,并没有选定英语作为外语主科进行教学,而是英语和德语并举。
当然,还有两种人会选择法语进行学习,一是仰慕欧洲贵族语言的上层名流人士,二是想要赴法勤工俭学的底层知识青年。
这两种天壤之别的阶层,却在语言选择上达成了一致意见。
“教授,康普顿教授!”吴有训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他把手中的杂志翻到某一页数,固执地送到康普顿的面前,伸出的手指还在上面指指点点,“这篇文章是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共同推荐的,请您看这里的公式推导,还有这处的示意图,这篇论文,好像和我们做了同样的工作!”
康普顿无奈,只能抬起眼皮敷衍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
然后,他就睁大了双眼!
这,这这,这不是自己给《物理评论》投稿的那篇论文中的理论基础吗?
康普顿从吴有训手里抢过这本《物理学年鉴》,坐在长椅上仔细“读”起陈慕武论文来。
虽然他说自己看不懂德文,但正如吴有训所说,他能看得懂物理学的符号和公式,也同样能看得懂其中的示意图。
康普顿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谁把自己的论文偷偷翻译成德文,把x射线转换成了伽马射线,然后投稿到了《物理学年鉴》上?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标题下方的作者一栏,上面的人名虽然是c开头,但却不是康普顿(coton),而是chen。
多亏了他有一个中研究生,康普顿才能认出来,这个人名看上去好像同样也是个中人。
于是他的目光又从论文上移开,重新落在了吴有训身上:“这是你的同胞吗,密斯陀吴?认不认识这个人?”
“教授,看名字,他应该也是一位中人不假.”
吴有训的的语气里稍微带了些许的民族自豪感,他在大脑中想了半天这个陈到底是谁,是自己母校的教授,还是邶大的老师?
整个国内,应该就只有这两所学校的物理水平还说得过去。
可想到最后,他只能摇摇头:“可是很遗憾,我不认识这个人.”
“你看看,他是哪所大学的?”
吴有训接过康普顿递过来的这本期刊,看了一眼作者的通讯地址:“教……教授,这个人在通讯地址上写的并不是大学,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我们国家的一个铁路管理局!”
“铁路管理局?一个工程师?哦,我的老天爷!”
一个中的铁路工程师,怎么能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难道是自己去年圣诞节前,在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的一次讲座上,首次公开提出了论文中的发现,然后被这个叫做陈的中人偷走发表了吗?
这个妒忌心太重的念头,才产生没多一会儿就被他自己否定。
如果真有参加那次讲座的人,刚听完讲座就马不停蹄地把讲座内容写进信里寄到中,路上最起码也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而等这个陈把内容整理为论文,然后再从中寄到欧洲的编辑部,又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两者一相加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那么除非这个中人有什么办法能够回到过去,否则他的论文时绝不可能发表在一月二十号的《物理学年鉴》上!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他被这位和他不谋而合的陈给捷足先登了。
康普顿心中有些惭愧,他想自己一定是从小就被《排华法案》影响洗脑太久,才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地认为这个名叫陈的中人是剽窃了自己思想的学术小偷。
康普顿的这个新研究生吴有训,是他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中人。
他踏实肯干又任劳任怨,改变了康普顿对中人的观感,相信他的同胞也不会像报纸舆论上渲染的那样不堪。
康普顿同时也有些郁闷,这种郁闷就好像为了请镇上最漂亮的那一位小姐出门约会,自己再出发前精心打扮了一番,然而等到了小姐家门外,却发现对方已经上了一个穷小子的破马车!
拿着论文逐字阅读的吴有训,似乎又从中发现了什么新的信息。
他再次对垂头丧气的康普顿说道:“教授,教授!这篇论文仅仅只是提出来了理论解释,上面说因为缺乏实验条件,以至于他不能对这个新理论进行实验验证,所以请对其感兴趣的实验家们,设计实验进行验证。
似乎我们还有机会!”
和远在中的陈慕武连一台伽马射线源都找不到不同,财大气粗的美国暴发户们在实验研究上投入了无比丰厚的资金,康普顿提交给《物理评论》的那篇论文,便是他从剑桥归来之后,历经数年的实验,又总结了大量数据,才得出来的具体结论,实验数据不但可靠,而且详实无比。
康普顿当然听懂了吴有训话中的意思,他明白自己的这个研究生是让自己率先发表实验数据来亡羊补牢,挽回一部分论文被人抢了先的损失。
毕竟现在这个年代,实验仍然是物理学的主流,理论只不过是对实验现象的一种解释罢了!
康普顿在心中问候了远在波士顿的杜安的列祖列宗,心说人家欧洲老牌物理学期刊都认可了和我不谋而合的陈的这个理论,可你一个腌泼皮破落户,却一直死卡着我的论文不松口。
精神一振的他从长椅上站起身,对着身边的吴有训说道:“走吧,密斯陀吴,我们回学校.”
“是,教授!”
第44章 44狗血淋头的杜安
康普顿在心中积郁许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回到芝加哥大学的实验室后,他立刻写了一封寄往哈佛大学的信,信中充满了各种肮脏不堪的词汇,对着杜安教授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然后康普顿又致信位于哥伦比亚大学的美国物理学会,向《物理评论》编辑部提出要求,他要撤回自己去年十二月底投稿的那篇论文。
他把论文重新整理一番之后,请人帮忙翻译成德文,转而寄往了柏林的《物理学年鉴》。
……
整个大洋彼岸的北美洲,收到本期《物理学年鉴》的,不只有芝加哥大学的康普顿一个人。
作为康普顿的死对头,哈佛大学的杜安教授也同样收到了这本期刊。
但因为此时他正一门心思扑在实验室里,想要尽快找到康普顿论文的荒谬之处,所以还没来得及打开杂志,看看世界上的物理学同行们又有了哪些新的发现。
直到两天之后,他收到了康普顿从芝加哥寄来的一封信,信中的文字污秽不堪,开头就劈头盖脸地对着自已一顿乱骂,把自己骂成了瓦釜雷鸣、尸位素餐、不学无术的碌碌之辈。
杜安一头雾水,心想,康普顿这人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在信件的最后,杜安才看到了康普顿让他去瞧瞧最新一期《物理学年鉴》上的一篇文章,看一看固执的他是不是比普朗克和爱因斯坦还要聪明,还要正确。
其实杜安也不是什么草包,他不让康普顿的论文发表,并不是因为他不支持论文中所引用的光量子假设,恰恰相反,他是美国最早支持光量子假设的物理学家之一。
自从密立根用精准的实验,证实了爱因斯坦用光量子解释光电效应的正确性之后,杜安紧随其后,在1921年亲自指导手下的两名博士研究生,用x射线法重新测量计算了普朗克常数。
他们将求得的普朗克常数精确结果h=(±)x10^-27ergs【1】发表在了《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这一结果被物理学界沿用了长达十六年之久。
所以当杜安看到康普顿信中说,有一篇被量子之父普朗克和光量子假说的提出者爱因斯坦同时看好的论文,他当即就让秘书找来了最新一期的《物理学年鉴》。
此君虽然同样不会德语,但也同样能通过符号、公式和示意图这些物理学界的通用语言来猜论文的大体内容。
他也同样认出来了题目下署名的,应该是个中人。
杜安找到正在珀西布里奇曼的指导下撰写博士毕业论文的叶企孙,问了一个和康普顿同样的问题:“叶博士,你是否知道,贵国有这么一位叫做chen的物理学家?(ve)这个名字,读起来就知道,他好像天生就是一个注定要研究物理的人.”
叶企孙就是之前帮杜安测定普朗克常数的两个博士研究生之一,他是1918年的庚子留美公费生,今年写完毕业论文,就将要启程回国了。
去国多年的他,自然也不知道陈慕武是国内物理学界如今正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说道:“很抱歉,杜安教授,我已经很久都没收到国内的消息了,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先生.”
杜安点了点头,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在自言自语:“难道,这一次真的是我错了?”
叶企孙是清华学堂出身,这所学校建立时的地位就是留美预备学校,为了把学生送到美国留学,所以英语自然也就是唯一的一门外语。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大老板,也不能像吴有训那样替他翻译德语论文,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就只能悄悄地退出了杜安的办公室。
……
原本在十九世纪末,欧洲才是物理学实验的中心。
但随着美国越来越有钱,他们想要在科学上拥有更多话语权的心情也就更急切。
于是美国佬们投入了大笔资金,修建了一个又一个有先进器材设备的实验室和有大口径望远镜的天文台,做出来的结果和观测也就比欧洲的穷表哥们更为精确。
从麦克斯韦用八棱镜测光速和用干涉仪得出光速不变的结论,到密立根的油滴实验和精准光电效应,再到杜安的这个精确普朗克常数测定,以及康普顿所做的散射实验,物理学的实验中心就这样一步步地从欧洲转移到了美洲大陆。
这样一来,欧洲出现了一大批又没有钱,又有大把空闲时间的物理学家。
就像卢瑟福话里说的那样,“正因为我没有钱,所以我必须努力思考”,他们把富裕出来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了理论研究当中,使得理论物理一波又一波的高潮,出现在了二十世纪初的欧洲大地上,直到三十年代初期达到鼎盛。
美国大学虽然财大气粗,但终究是根底不足,所以才会一直秉持着“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想法,不惜花大价钱请欧洲的知名物理学家们到美国各地作巡回讲学。
曾邀请过的名家,包括洛伦兹、普朗克还有去年的爱因斯坦,以及今年的阿诺德索末菲。
作为慕尼黑大学理论物理学院的院长,索末菲虽然从未获得过诺贝尔奖,但他却是世界上获得物理学奖提名次数最多(81次)的物理学家,也是教导过最多物理学奖得主的人。
索末菲本人对物理学最大的贡献,是他提出来的精细结构常数a,无数鼎鼎有名的物理学家,都为137这个数字而感到着迷。
泡利临死前,因为自己住进的病房房间号是137而感到精神振奋;而爱丁顿更是137神教的忠实信徒,他认为精细结构常数1a的倒数,必须是也必然是137。
当他看到新一期的《物理学年鉴》时,索末菲刚好在斯坦福大学,为明天的演讲做着准备。
*****
【1】笔者注:erg(尔格)为厘米克秒单位制(cgs)中能量和功的单位,1erg(尔格)等于1dyn(达因)的力使物体在力的方向上移动1c厘米)所作的功。
尔格和国际单位制(si)中能量和功的单位j(焦耳)之间的换算关系为,1erg=10^-7j。
另外,力的单位dyn和n(牛顿)之间的换算关系为1dyn=10^-5n。
第45章 45物理界风向转变
理论功底深厚的索末菲,很快就看出了陈慕武理论推导的准确无误,再加上他和爱因斯坦又十分交好,于是索末菲不但在讲座中大肆宣扬这个用带有动量的光量子来解释伽马射线散射和吸收的新理论,还在讲座结束之后,就地找上了观众席上斯坦福大学物理系的实验物理教授珀利罗斯。
作为一个实验物理学家,罗斯心中始终坚持实验是物理学的根本,其实他不太瞧得起索末菲这种只会研究理论的人。
但他毕竟又是学校花大价钱请来的欧洲教授,表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一些尊重的:“索末菲教授,恭喜你今天在斯坦福的讲学大获成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索末菲开门见山:“罗斯教授,我的直觉告诉我说,《物理学年鉴》上的这篇论文,很可能就是伽马射线散射后会变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