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撕掉临走之前留在桌上的纸条,脱掉最外面的衣服躺到床上,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直到马家的小男孩儿过来敲门,叫陈慕武起床吃饭,他这才装出大梦谁先觉的模样,揉着眼睛打开了屋门。
饭桌上一切照旧,毫无异样,马家应该没人发觉这个寄宿在自己家的年青人,昨天晚上去黑龙潭兴风作浪了一番。
吃完饭后,陈慕武装作不经意地问马裕藻:“马二哥,您在这邶京城里,可认识什么精通鉴赏金石古玩字画的大家吗?”
“怎么,你最近对收藏感兴趣了么?”
“这几天的讲座推迟了,我没什么事情做,听说京城的琉璃厂一带,一向都是古玩字画的聚集地,就想着去那里转转.”
“汉臣哪,这收藏的行当里水一直都很深,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冒进.”
“所以我才向二哥您请教,能不能介绍几个老师,让我前去请教一二。
我去那边不是倾家荡产地想发财,只是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捡漏买到一两件值钱的宝贝.”
马裕藻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我是劝不住你了,汉臣你这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好吧,我把我家四弟的地址写给你。
可能你大哥没和你说过,我四弟马叔平,现在在邶大国学门的考古研究室担任主任一职,刚好精于此道。
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上门去找他.”
“多谢马二哥.”
马裕藻提起笔写了张地址便条,然后就急急忙忙地离开家前往邶大上班。
蔡元培辞职离校风波发生了几天之后,邶大群龙无首的局面得到了改善,最终是由蒋梦麟出任了代理校长一职。
除了几个激进的学生,仍是每天叫嚷着要驱逐教育总长彭允彝,到天租界去迎回老校长蔡元培的空话,大部分学生都已经重新回到了课堂之上。
陈慕武也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马裕藻的四弟马衡,现在人们只道他是命好,找了个有钱的老丈人。
因为老丈人有钱让他挥霍,他才能学会骑马,才能有钱收集古董金石。
因为会骑马,二哥又在邶大当主任,所以他才能当上邶大体育课上的马术老师。
因为喜欢收集古董研究金石,所以在邶大的考古研究室成立之后,他又进到研究所了当了个挂名的主任。
反正邶大连老师们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又哪有闲钱能拿出来支持考古呢?
现在这个世界上,估计只有陈慕武知道,马衡不是一个只会靠着花老丈人的钱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他是未来故宫博物院的第二任院长,在抗日战争期间主持过文物南迁、西迁和回归,为能把珍贵文物留在国内,做出过不小的贡献。
陈慕武之所以向马裕藻打听,他认不认识古董收藏界人士,就是为了套到他的这位四弟马衡的信息。
能当故宫博物院的院长,那书画鉴定水平还差得了吗?
马裕藻出门后不久,回屋取了那三幅卷轴的陈慕武也紧跟着出了门。
他叫了辆洋车,直奔小雅宝胡同四十八号。
第32章 32居然走了狗屎运
和他二哥马裕藻一大家子人挤在东板桥的一处小院不同,马衡位于小雅宝胡同的这处住宅,可谓是豪华至极。
大理石的门柱旁摆着两个神态逼真的石狮子,黑漆大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书写有“鄞县马”的匾额,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看上去就十分的高端大气。
陈慕武扣动大门上的门环,几息之后便有人前来应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仆人打扮的老妈子,他客气道:“我叫陈慕武,是马幼渔先生介绍来的,劳烦进去通禀一声.”
“先生稍等.”
头一次登门拜访就两手空空,实在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但陈慕武现在表面上风风光光,其实兜里面没有几个钱,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买的那三个卷轴,花掉了他从海带到邶京的大部分财物,再加上今天早上给富顺公司的司机结完出租车的账,他的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了一枚小黄鱼,三五块大洋,外加一把铜子儿。
陈慕武已经在考虑,如果胡适在半个月后的最后一场讲学时才给他结账,他要是再不省吃俭用,像个大少爷公子哥儿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那么可能就要借钱度日了他绝没有脸面拍封电报回家,请大哥再汇一笔款子过来。
另外,按照祥子和那个老太监的说法,估计等到了下个星期日,黑龙潭旁的小破屋里依旧会有宫内宝物的黑市交易。
花瓶和青铜器他想都不要想,无论是比财大气粗,还是比当冤大头的能力,他都比不过那些洋鬼子,他只能在一百块大洋一幅的书画卷轴上下功夫。
搞到更多的一百块,就能挽救更多的国宝,避免他们流失海外,成为国人的遗憾。
但是,怎么才能快速搞到一笔钱呢?
就在陈慕武筹划发财大计的时候,院门再次打开了。
不愧是曾经的沪上公子哥,年过四十的马衡仍然是西装革履,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不像只比他大了三岁的二哥马裕藻,长袍马褂大肚腩,完全泯然北方中年人矣。
见到正主出来,陈慕武拱了拱手,再一次自报家门:“叔平先生,我叫陈慕武,家兄陈郑相,和幼渔先生是在本留学的同学,是幼渔先生介绍我前来拜访的.”
“原来是汉臣,快请进,请进!”
马衡把陈慕武迎进客厅,两人分宾主落座,又有老妈子奉上一盏香茗。
“想不到能和世界知名的大科学家侃侃而谈的陈汉臣,原来竟是如此年轻啊!我二哥早就说你要进京讲学,今日才得见陈家的芝兰玉树。
你也不必拘束客气,我年数虚长几岁,你就和大哥一样,喊我一声四哥好了.”
陈慕武心说,您那哪是虚长几岁,都虚长二十多岁了!
这一点上,马衡倒是和他的二哥保持一致,明明都可以是当叔叔的年纪,却非要别人喊他哥。
“马四哥.”
“汉臣,你今日上门,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
“来到邶京这么多天,其实早就该来拜访您,结果一直拖到今天,我才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先向您赔个礼.”
“咱两家的关系,还客气什么!说吧,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宝贝?”
“是这样,四哥,我这几日等待讲学的时间里,闲着无聊就逛了逛邶京城,偶然间入手了几幅字画,希望您能给我掌掌眼.”
说罢,陈慕武便移开茶杯,把三幅卷轴放到夹在两人中间的八仙桌上。
虽然已经从那几个太监的表现中,他已经才猜测到这几幅字画应该是宫中所藏的真品无疑,但还是要求教一下大方之家,才更为稳妥。
刚开始,马衡还对陈慕武的这种行为很不屑一顾,一边接过书画一边带着笑意说道:“汉臣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邶京古董行当里的水很深,你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很容易把持不住,一不留神就会被人骗进圈套里。
我看你以后想要买什么古玩字画,还是先来找我商量商量.”
他一边说教着陈慕武,一边拿着卷轴起身走到长桌旁铺开,等到看清三幅卷轴上书写绘画的内容,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哦那波!这……这是什么!这是王右军的真迹!”
陈慕武不但亲耳听到,一直以来文质彬彬的马衡突然爆了句波话粗口,他还亲眼看到,马衡的双手激动到不自主地颤抖,说明这几幅字画应该就是真迹无疑。
但他紧跟着激动的原因,不是听到了“真迹”二字,而是听到了“王右军”三个字。
谁?
王羲之的真迹?
陈慕武本以为自己捡漏到宋徽宗赵佶的画作,已然是运气不错,没想到之后在混乱中又抢来的两幅卷轴,居然有中书法史上第一人,王羲之的真迹?
我老陈这是走了狗屎运了?
陈慕武也跟着起身,想要向前看个仔细。
没想到马衡完全不顾风度,转过身来,双手抱住陈慕武的肩膀,就开始疯狂地摇个不停:“汉臣,你这三幅字画是哪里来的?是哪里来的?”
望着马衡那瞪圆的双眼,陈慕武仿佛从中看到了疯狂二字。
“四哥,叔平先生!您先别激动!”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着从“魔爪”中脱身,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这是我那天在街上闲逛,偶然间遇到一个抱着三幅卷轴的老头儿。
“我看他一个人站在冷风里怪可怜的,就上前搭话问他,老人家,这么冷的天气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头儿回我说,他孙子要结婚,家里实在没那么多财力能添丁进口了,就想忍痛把这祖传的三个宝贝给出手,拿着钱回家给孙子盖房结婚。
“您也知道,我在字画这方面连门外汉都算不上,但还是想帮衬他一把,就让他打开卷轴装模作样地看了看。
“我看那幅画上的纸颜色发黄,像是古物,这题跋上的字还是瘦金体,写有‘禁’的字样,就怀疑是宋徽宗的真迹。
“于是我也没忍心和他讨价还价,就花了三百块大洋,把他手里的三幅卷轴全都买了下来。
“四哥您说,我这笔买卖做的,究竟是赔了还是赚了?”
第33章 33想个搞钱的办法
陈慕武把宝物由来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为的就是遮掩自己这几幅画的真正来源。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说假话,而是熟练掌握了说假话时“三分真,七分假”的精髓。
确实有紫禁城里的小皇上这个王八蛋孙子结婚,他也确实是花了三百块大洋买了三幅字画。
至于剩下的,就完全属于陈慕武天马行空般地胡编乱造,为的就是混淆视听。
马衡听了陈慕武的一番说辞,果然皱起了眉头说道:“汉臣啊,估计那个老头儿没和你说实话,这三幅字画根本就不可能是他们家祖传的东西,而是一直藏在内府的珍品。
“你看,无论是你认出来的这幅宋徽宗《五色鹦鹉图》,还是王右军的《行穰帖》,还有韩干的这幅《照夜白图》,上面都盖有乾隆朝的内府鉴藏印。
【1】
“这说明这三幅字画根本就不可能在民间流传,那个老头儿讲的都是假话,除非他姓爱新觉罗!”
陈慕武只认识马衡话中的宋徽宗和王羲之二人,这第三位韩干是谁,他却不太清楚。
但想来能入得了乾隆的法眼,应该也不是什么孬东西。
他继续挖坑道:“或许,这三幅字画是假的呢?”
“不可能,这三幅字画绝不可能是假的!”马衡回答得斩钉截铁,“无论是从这纸,还是这墨或者这颜料上看,都是古时候的物件无疑,这之后,在看这线条,这笔锋,……”
陈慕武懒得再去听马衡之后的一大套长篇大论的分析(主要是作者也不会写,复制粘贴百度百科又太水字数),他只要能听到三幅卷轴是真品的消息,就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于是他表面上装出一副像是在认真聆听教诲的样子,而背地里则在心里盘算,既然黑龙潭的这个黑市里流出来的确实都是宫中真品无误,自己是不是该再去搞上他几套?
马衡忘我地喋喋不休点评了半天,最终由衷地羡慕道:“汉臣,你还真是好运气,能一下子捡漏到三篇古人的真迹。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怎么从宫里流出来的呢?”
陈慕武心想,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怎么流出来的,但我现在还不能说。
说出来不但对制止这种现象无济于事,没准儿还可能促成更多的贪婪之辈搅入这滩浑水之中。
他现在人单势孤,说话有没有话语权,只能像海边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多捡几条搁浅的小鱼,把他们扔回到大海里罢了。
马衡继续围着长桌一圈一圈地走着,双眸中流出来的,全是喜爱的神色。
他完全忘了自己家的客厅里,还站着那么大的一个陈慕武,口中不断自言自语着,对这三幅字画的点评:“这是南唐李后主的字迹!”
“这是董其昌的题跋!”
“乾隆这老狗字写得多,章盖得也多,反而破坏了画的神韵,唉,真可惜!”
……
就这么过了有半柱香的工夫,马衡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连对陈慕武抱歉道:“汉臣,真对不住,我这个人看到好东西,一时间入了迷,冷落了你.”
“四哥,这是什么话!这是我有求于四哥,还能听到您细致入微的讲解,应该是我来感谢四哥才对!既然您说东西都是真的,那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