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新君贴心地派黄溥使团带来了御医御药。
也先与伯颜帖木儿看着为首的太医艾崇高,为朱祁镇诊过脉,连忙问道:“这毡帐之中,如此暖和,陛下为何会染风寒?”
艾崇高皱着眉头回道:“塞外苦寒,之前太上皇风餐露宿,吃了大多苦,身体已经着了凉。
只是太上皇的龙体底子好,一时不显。如今又是毡帐,又是辇车的,里面温暖如春。
这一来一去,乍冷乍热的,身体便难以适应。再加之陛下这几日经常沐浴、多所御幸,难免便有些吃不消。”
第125章 李贤使团至大同 黄溥使团到宣府
也先问道:“陛下的病情,可严重?”
太医回道:“不妨事,微臣开个药方,从现在起太上皇远离女色,静养半个月,身体就能完全好了。”
“静养半个月?”
众人都懵了,开什么玩笑,静养半个月,黄菜都凉透了。
也先急忙问道:“非要半个月吗,大军不可能半个月原地不动的。”
太医回道:“先观察一两天吧,若是太上皇身体有所好转,那让太上皇躺在辇车里也可以。
只是以后就不能一直从毡帐到辇车来回挪动了,最好让太上皇一路上都待在辇车里静养。”
朱祁镇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太医出去煎药。
于是瓦剌大军只得继续在原地驻扎。
到了第二天,朱祁镇依旧不见好,只能无聊得待在毡帐里。
好在下午日落时分,大明又一支使团赶到了。
这次的使团,由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礼部给事中李实带领,随行的,只是一堆被新君派来感化也先的和尚。
这两位使臣,是朱祁镇的忠臣,也是上了新君死亡名单的重点人物,尤其是这个李贤。
历史上的李贤,对于朱祁钰来说,那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在景泰朝,朱祁钰破格提拔李贤,从吏部郎中,一直升到吏部右侍郎。结果李贤在所著的《天顺日录》中,大泼朱祁钰脏水。
以至于连《明史》的编修们都看不下去,给了李贤这样的评价:‘然自郎署结知景帝,超擢侍郎,而所著书顾谓景帝为荒淫,其抑叶盛,挤岳正,不救罗伦,尤为世所惜云。’
所以李贤这次能被派来出使瓦剌,就是因为他已经简在帝心。朱祁钰都不恨朱祁镇最铁杆的忠臣王直、杨善等人,也可以放他们一马。毕竟他们一直都立场鲜明地忠于朱祁镇。大臣忠于自己的君主,这有什么错呢。
朱祁钰最讨厌的人,一个是太监里的兴安,一个是文臣里的李贤:你们忠于太上皇,你们又不说出来,一个个在那里卧底。至到历史上的景泰病得起不来了,你们想起来反水了。
却说朱祁镇在病榻之中,将李贤、李实召入。
两人一进入毡帐便傻眼了,自家好好的英明神武的正统皇帝,怎么才一个半月,就成了这病歪歪的样子。
李贤和李实的眼泪差点下来,都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朱祁镇没好气地对李贤嘲讽道:“有什么可哭的,古人有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朕看李大爱卿面色红润,步履矫健,一看就知道的君主也过得甚是滋润了。”
李贤闻言,顿时胀红了脸,一边磕头,一边高呼:“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为什么朱祁镇只讥讽李贤,却不说李实?只因为李贤是跟着朱祁镇参加了御驾亲征的。
然后土木之变,朱祁镇被俘,李贤则扔下了自己的君主,孤身溜达回了京城。这种做法,完全不符合‘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儒家道德准则。
李贤弃主而逃也就算了,毕竟朱祁镇眼不见心不烦,也懒得搭理他。然而现在李贤却偏偏作为使臣,红光满面地厚着脸皮出现在了朱祁镇面前,这不是故意挑衅吗,让英明神武的正统皇帝如何不火大。
于是朱祁镇继续揶揄道:“李大爱卿的君主在北京呢,朕一个被废了的皇帝,哪有资格治你的死罪。快起来吧,说说朕的皇弟又派个使团过来,有何贵干?”
李贤只得红着脸起身,低声回道:“启禀陛下,新君派微臣送一群和尚过来。说是这些大师屡受皇恩,又精通佛法。
于是新君要他们来瓦剌大营,面见也先。然后借助佛祖的神明,用佛法感化也先,令其早日悔过自新,送太上皇还京。”
朱祁镇闻言,撑起虚弱无力的身体,哈哈大笑起来:自己这个弟弟是真够荒唐的,竟然还想借助佛祖的神明感化也先。自己可是也信佛礼佛的,若是佛祖的神明真的有用,自己压根就不会被俘虏。
笑了半晌,朱祁镇才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不论是大明,还是蒙古,信佛的人都太多了。公开笑话佛祖,多少也有点不合适。
朱祁镇只得吩咐道:“明日你们两个就带着大师们去给也先太师念经去吧。念完你们就回去,不用再过来请安了,朕不想见到你们。
不过朕有两封信,你们明天带上信再走。一封是给太后的,一封是给钱皇后的,你们一定要亲手交到太后和钱皇后手上。行了,去吧去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使团面见了也先,随行的和尚们,只得硬着头皮,给也先宣讲佛法,希望也先同意由使团带太上皇回京。
那也先当然不能同意啊,所以这些大和尚被迫留在了瓦剌军中。按照新君的诏命,什么时候大师们劝服了也先,迎回了太上皇,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回京城去。
李贤与李实办完了差事,又从袁彬那里接过太上皇的书信,便匆匆离开了。
与此同时,处于返程途中的黄溥使团,已经抵达了宣府城外。
此时阿剌知院的三万精兵,正将宣府四面围住。而杨洪,则依旧是守城不出。
黄溥来到城外阿剌知院的大营,再次拜见阿剌知院。
双方见过礼,阿剌问道:“贵使可要入城?若是入城,我让手下让出一条通道。”
黄溥摆摆手:“不必了,还请诚王殿下千万把宣府围好,我怕杨洪狗急跳墙,截杀使团。所以我既不敢入城,也怕他出城。”
阿剌知院闻言,脸上充满蔑视地哈哈大笑:“贵使多虑了,我分成四面围城,每一面只有七八千军队。然而杨洪手握三万精兵,竟然自始至终,不敢派一兵一卒出城,做起了缩头乌龟。当年威震一方的大将,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令人不齿。
若是贵使还不放心,我可以派出一千精兵,护送使团一程。”
黄溥也不客气,当下便点点头:“那就有劳了,宣府地面不太平,请诚王殿下派兵送我们到居庸关下便可。”
于是阿剌知院又摆了酒菜,亲自招待了黄溥一行。
阿剌知院结盟了大明新君,黄溥成功地办好了差事,两人都没有了心事,坐于帐中,开怀畅饮,直到宾主尽欢,阿剌知院方才派兵护送使团离开。
而宣府城内的杨洪、杨杰父子,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心态了。
到了下午,杨洪正坐在家中发愁,杨杰便握着一纸奏书,急勿勿地跑了回来。
一进门,杨杰便苦着脸对杨洪说道:“父亲,祸事了。您之前送到京城,请求带兵进京勤王的奏本,皇帝已经批复,发回来了。”
第126章 杨洪父子暗离心 黄溥回京复王命
杨洪听到自己的奏本被批复了,急忙问道:“皇帝如何说?”
杨杰摇摇头:“父亲,我们去密室说吧。”
杨洪见杨杰如此郑重,只得屏退侍从,一起进了密室。
在确定自己说的话不会被泄露之后,杨杰才对杨洪哀叹道:“父亲,咱们杨家完了,全完了。”
杨洪好奇地问道:“我儿何出此言?”
“哎,父亲您自己看看吧,陛下亲自拟定的回复,严令宣府不得有一兵一卒离开宣府防区。
若有任何一人离境,立即斩杀全家。
若是父亲率兵离开宣府,那就,那就……”
杨杰实在说不下去了,杨洪等不及,只得打开奏本,亲自阅读,只见上面鲜红的朱批,赫然写道:若杨洪你还想做大明之臣,便守定宣府,等待朝廷重臣前来缉拿勘问。若杨洪胆敢带兵离开宣府防区,立即诛灭满门,杨洪父子拉到西市,凌迟处死。
杨洪握着奏本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半晌,才疑惑地问道:“我可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掌管着三万精兵和宣府这座坚城。如今瓦剌大军压境的当口,皇帝为何如此,难道他真的敢动我,不怕边境大乱吗?”
杨杰闻言叹道:“皇帝的手段太毒了,选择这时候摊牌,我们已经没办法反抗了。现在城外就是阿剌知院的三万精锐骑兵,我们的大军出不了城了。
就算真的能击败阿剌,冲出宣府,我们能去哪里?往东是居庸关,陛下已经向居庸关的罗通下了严旨,只要有一个宣府兵卒越过居庸关,就要罗通提头来见。
往南是大同、紫荆关,也先的大军已经到达了大同,不日就将到达紫荆关。我们往南走会迎面撞上也先大军。
所以我们实际上已经被包围了,如今陛下根本不怕我们造反。
甚至是恰恰相反,陛下非常希望我们起兵造反,这样正好有了口实,将我们彻底一网打尽。”
杨洪问道:“就没办法挽回了吗?”
杨杰没好气地回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当初大哥率先弃城而逃也就算了,还非要给父亲出那么一堆馊主意,怂恿着父亲做那保存实力、拥兵自重的美梦。
如今倒好,彻底把皇帝搞烦了,父亲当初就该听我的建议,率大军出城杀敌。
哪怕只砍一百颗鞑子人头呢,交到北京去,也是一个说法。
从瓦剌入侵,到现在两个多月了,一颗人头没交上去,您让皇帝怎么想。
您这样公开玩忽职守,装都不肯装了,换谁是皇帝谁也受不了啊。”
杨洪知道自己这位嫡子一向足智多谋,连忙问道:“你如今抱怨也无济于事了,还是说说如何挽救局面吧。”
“父亲和大哥肯定是活不成了。”
杨杰只说了这一句话,便闭口不言了。剩下的意思,就是让杨洪和杨俊自裁谢罪,换杨杰自己一条生路。
当然这话杨杰不可能自己说出口。
杨洪深深地看了杨杰一眼,对这个方案颇不满意。杨洪共有二子,一向更偏爱宠妾所生的杨俊,现在杨杰要自己和杨俊自裁谢罪,把生路留给杨杰,这杨洪能乐意就怪了。
杨杰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不肯自我牺牲,更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大哥,但杨杰也不想跟着这两个蠢货一起去死,便又出了另外一个主意:
“父亲,现在的兵部于尚书,在山西做了十九年的巡抚,与您颇有交情。而儿子无职在身,是可以四处走动的。
要不就由儿子进京一趟,去拜望拜望于尚书,请他看在和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给指条明路,并替咱们杨家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杨洪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事不宜迟,那儿子立刻便动身,请父亲多多保重。”
说罢,杨杰磕了个头,便急急忙忙回去收拾东西。不多时,便带着两个心腹,快马加鞭,出了城,直奔居庸关而去。
好巧不巧,杨杰出城才个把时辰,便遇到了黄溥的使团。
有一千瓦剌骑兵,受阿剌之命,护送使团。见杨杰一行三人策马疾驰,连忙过来拦截检查。
最后黄溥也被惊动,亲自过来查看。
杨杰远远地看见黄溥过来,连忙拱手行礼:“黄右丞,是我,我是杨总兵的儿子杨杰。”
黄溥之前在宣府马驿见过杨洪和杨杰父子,自然认得。一看真是杨杰,连忙示意瓦剌骑兵放行。
杨杰走到黄溥面前,连连致谢。
黄溥笑问道:“杨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杨杰知道黄溥是新崛起的天子近臣,骗黄溥早晚会露馅的。于是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和黄溥讲了一遍。
黄溥听完,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邀着杨杰与使团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三天之后,使团到达京城,杨杰再三致谢之后,便与黄溥分开,奔于谦府邸而去。
而黄溥则不顾旅途疲惫,直奔齐王府,来向皇帝交差。
此时朱祁钰刚在西厅接见完天策卫的将领,正歪在软榻上,与何宜、叶盛、姚显等人谈天说地。
黄溥一进来,便要行礼,朱祁钰连忙止住,把人往榻上让:“爱卿此行辛苦了,来,快到榻上来,喝杯热茶。”
黄溥上了榻,喝杯茶,便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朱祁钰笑问道:“伯颜帖木儿怎么说,可愿意与朕合作?”
黄溥摇摇头:“伯颜帖木儿心向大明,也愿意接受忠王的封号,但是他明显还是更倾向于太上皇,一心想助太上皇回京复位。”
朱祁钰不以为意,向叶盛与姚显笑问道:“伯颜帖木儿要助太上皇复位,两位爱卿怎么看?”
叶盛与姚显相互对视一眼,谁也不愿先开口。两个人都反杨洪,都恨山西兵将官吏欺君误国,但是两人也都同情太上皇的遭遇,内心中也还认同朱祁镇。
可是也不能当着新君的面,直接说应该请太上皇复位啊。所以二人左右为难,甚是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