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闻言心里就“咯噔”一下,若是赵柽问别人他倒还不在乎,但翟大郎可是他的心腹,心腹中的心腹,在外面给他干脏活的那种。
翟大郎有绿林道上的门路,还有个绰号唤为人面熊,虽不说如何了得,却也结交了许多江湖朋友,在京畿几地的绿林道上很吃得开,所以若是说翟大郎犯了点什么事,蔡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王爷,下官府里确有此人。”蔡此刻也没法撒谎,对方都找上门来了,显然是查了个清楚,不过这翟大郎犯了什么大事,能让这位亲自来找呢?
“叫他过来,我有几句话问他。”赵柽淡淡地道。
蔡急忙称是,指着远处的两名家丁:“去把大郎唤过来。”
两名家丁慌忙去找,但只走了一半就折了回来,只见十几名禁军押着一个黑胖子已经过来。
黑胖子正是翟大郎,他此刻也是一脸懵,禁军抓他,他也没敢反抗,毕竟他琢磨着最近也没犯什么事,他虽然勾搭绿林,但毕竟不是吃那碗饭的,像他这种走官匪两道的人天下很多,山东就有一个及时雨宋公明,听说前段犯杀人的事判了发配,他可是这年余多都没沾染过人命。
“王爷,人抓着了。”禁军小头目上前禀报。
赵柽一眼看过去,正是在鬼樊楼与西门庆一起的黑胖子。
这时翟大郎瞧见蔡居然在房门那跪着,心中一股不妙的感觉顿时升起,这京城能让自家大人跪着说话的不多吧?绝对不会超过两个巴掌十根手指,那前面这个骑马的是谁?
他望过去,赵柽也看过来,翟大郎与西门庆都是精明眼毒之辈,识人记人的本领擅长,不然怎能在官匪两道都混得风生水起?他只是微微一呆,就立刻辨认出赵柽是当日在鬼樊楼见过的少年。
虽然认了出来,但翟大郎一时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少年是哪个大人物?抓自家这么个小虾米做甚?自家也没得罪过他啊,不对,好像西门庆那厮得罪过他,西门庆,西门庆……死了啊!
翟大郎立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他自是心窍玲珑,忽然间就感到了西门庆死的有蹊跷,不觉心中突突乱跳起来。
赵柽笑了笑,对蔡道:“蔡侍郎,你家的这位管事可是个大人物啊。”
蔡张了张嘴,翟大郎算什么大人物?从小都是他们哥几个踢着屁股长大的,至于说和绿林之人有勾连,那绿林在你齐王殿下眼里又算个甚么?你是皇子亲王,提举侍卫亲军司,眼下手上管着十几万禁军,虽然说无法调遣参战,但千八百铁骑在京畿走动总还没问题吧?
至于绿林,你若是想要手下,只要勾一勾手指头,那些绿林匪类还不得从东京排到大名府想要投靠?
蔡是真想不通。
赵柽忽道:“翟大郎与鬼樊楼来往甚密,乃鬼樊楼的漏网之鱼!”
“啊?鬼樊楼……”蔡呆了呆,鬼樊楼的事过去一年多了,眼下八字水口每天还有俩禁军看着,至于其中因由,朝中大臣们此刻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不就是挡了官家挖地道密会李师师吗,你齐王这个马屁拍的好,清匪顺父意,杀贼报民仇,可是这事儿和翟大郎有什么关系?
“王爷,翟大郎他和鬼樊楼……”蔡是真不知道翟大郎曾经去过鬼樊楼,不过他也明白鬼樊楼那地方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和你身份地位无关,要有人介绍,要有那里的人脉,可当年也有达官贵人下去玩,不最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追究吗?
赵柽皮笑肉不笑地道:“他是欢喜楼的掮客,至于是否其中头目亦不好说!”
蔡就是一愣,如果这样事情就要大了,鬼樊楼的掮客,那可是要比那里的普通匪徒罪还要大,至于其中头目,这个不用想就是要株连的。
翟大郎在旁边脸都绿了,无论哪条都是杀头的罪,而且一想到西门庆他心中就反应过来了,这事肯定不是冲着他来的,他算个甚么?说好听点叫管事,说难听的就是家奴,这种大人物怎么可能亲自来抓他?
至于西门庆,前段日子蔡给西门庆翻案的事翟大郎自然知道,西门庆的小妾此刻还在蔡的屋里呢,那这事就是……
翟大郎咬了咬牙,他知道今天之后,再也得不到好,便是开口叫道:“大人,我带西门庆去过鬼樊楼!”
蔡皱了皱眉,这事儿怎么又扯上了西门庆呢,和西门庆有关系吗……甚么?西门庆去过鬼樊楼?!
蔡立刻就傻了,不说他才学如何,但人总是不笨的,此刻脑袋里马上就反应过来,这齐王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冲着阳谷那件案子来的!
赵柽这时看着蔡,笑道:“蔡侍郎,西门庆勾结匪类证据确凿,就不知道阳谷县抄他家又怎会落个构陷同僚的罪名!”
蔡心中一惊:“西门庆他,他……”
赵柽又道:“对了,听说这西门庆还拜了老公相为干爹,便是这翟大郎的父亲翟谦引荐的,这翟谦儿子通匪,还敢蒙蔽老公相,你家大哥蔡攸已经去府上拿人了。”
蔡闻言脑里“轰轰”作响,这件事难道竟是引火烧身?
第167章 收场,兵书,蕊珠殿家宴
一行队伍押着翟大郎向府司走,倒是没带蔡和李娇儿,想要用这种事搬倒蔡家是不现实的,何况赵柽原本只是想解决阳谷县之事。
至于蔡给叛匪翻案,诬陷“忠臣”,赵柽也会写封奏折递上去,官家那边什么态度他不管,反正其间自会有蔡攸使力,但依着道君皇帝对蔡家的宠信,惩治会有,但也不会动太大的干戈。
侍卫亲军司内灯火通明,这时蔡攸已经抓了翟谦回来,赵柽又让人去把大理寺卿陈垂象和权知开封府滕图唤过来,虽然不算什么三堂会审,但总是要给这件事落个章程。
这时蔡攸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根本不只是蔡府下人通匪那么简单,居然还涉及到了朝廷命官,虽然品级都不高,可也算是要紧的案子。
他此刻愈发觉得自家这刀子锋利,这齐王的阳谋是一环套着一环,先是自己不得不去太师府抓人,眼下看又是不得不上奏折去参老爹和蔡三,偏偏这些又是自己平日最想干的事情,寻常时想找机会都找不到,这可就有些憋屈了。
陈垂象和滕图都带了录事和法直官,要说阳谷县令的事赵柽自然没权去审,但此刻他要审的是鬼樊楼余孽,余孽却又牵扯到阳谷县事,两人没办法也只好配合。
翟大郎和翟谦分开受审,翟谦直到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只是大老爷回来把太师府折腾的鸡飞狗跳,再抓了他到这里。
他此刻看堂上大人只问西门庆,也未想太多,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包括西门庆给蔡京祝寿认干爹都说了出去,随后画了押,就被带下去。
接着翟大郎上来,这人倒是光棍,见了这许多威严赫赫的官袍玉带,居然还有蔡府大老爷在内,便知道这一遭势必躲不过去,一咬牙,便都招了,只是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家身上揽,将蔡撇了个干干净净,至于蔡给西门庆翻案之事,更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他着实认得鬼樊楼内的头目,说是掮客倒也不为过,和西门庆一起去往鬼樊楼的事也无法抵赖,至于西门庆肯定是摘不出去的,鬼樊楼都去了,不是无良匪类是什么?至于去干什么可就不是他说了算,去玩乐是罪,去联络贼匪也是罪,总之,一个通匪的罪名是跑不掉。
鬼樊楼都通了,那再通山匪也更加合理,何况那边也有“证据”,总之,这个人确实有罪,翻案不得!阳谷县令是冤枉的!
这堂审下来整整一夜过去,事情脉络清晰,就此结案,而蔡的案子要另做算计,吏部侍郎这种品级的官员,皇帝不发话是审不了的。
开封府来人将翟家父子押走,阳谷县令那边还要递奏折,等道君皇帝批复,但洗刷“冤屈”是肯定的,至于是否官复原职就全要看道君皇帝的心情。
赵柽回府,已是清晨,风气寒冷,秋木挂霜。
走到中堂前,便闻得一股药味,原是东厨那边传来,赵柽摸了摸下巴,虽然说装病做样子骗宫里那位,可是这一大早的就熬药熏人,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他走过去一看,东厨前竟然竟然两三个人在那忙活,戚红鱼扇火,锦儿添柴,张贞娘在沥药,都已经沥了两碗,可那药锅里还熬的是什么?两碗了还要继续熬?
赵柽冷着脸转身就走,后面戚红鱼看见,喊了声“公子”,赵柽也不答话,加快脚步往一旁走。
他没回卧房,径直去了西跨院,这边向来无人居住,但平日有丫鬟打扫还算干净。
胡乱觅了间屋子,一头钻进去把门栓上倒头便睡,连早饭都不想吃了,感觉到处都是药味,这几个小娘甚么意思,一大早就要“公子,来吃药了”?
过了两三日,赵柽入宫,禀报此番出海经过,虽然之前上了奏折写了前因后果,但还是要仔细说一番给道君皇帝听。
事情自然是失败了,原因是被海盗给绑了,而海盗凶狞残暴,人多势众,若不是因为有招安的心思,恐怕管你什么皇子官员,早就把几人给砍了。
这事儿可不是赵柽自己说,马政和呼延庆已经请过罪,早就把海盗人数船只描述了一遍,听得道君皇帝脸都白了,哪里还会问罪,胡乱给二人赏赐一番后便打发了回去。
赵柽这边给道君皇帝说完,道君皇帝只道二哥儿有功无过,又道金国皇帝被刺杀,若之前真的过去那边也未必是好事,此乃天佑大宋才对,又闻得赵柽一身药味,不时咳嗽几声脸色嫣红,自是再赏下些东西,叮嘱回去好生静养。
又过几日,阳谷县的事情也有了分晓,蔡降一级留用,阳谷县令无罪,升郓州知州。
蔡的所作所为若是按照律法,大抵是要一撸到底还要问罪的,这种越权插手大理寺事,且诬陷朝廷命官的行为,可不是什么轻罪,但道君皇帝却只是降了一级使用,说不得过几个月又会给升回来。
至于蔡京认了个通匪的干儿子,却是连提都没有提。
而升官阳谷县令,这倒是作为一种补偿了,没怎么惩罚对方,那就多给苦主点好处吧,毕竟不能让地方上的官员太过寒心,知县直升知州这种事,历来罕见,往往有门路的中间也会再过渡几个其它职务,史文奎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而这些,还是在赵柽有奏折,蔡攸于朝堂上猛烈攻讦的结果,可见此时此刻蔡家的圣眷浓到何等程度。
史文奎前来赵柽府上拜辞,赵柽坐在中堂大椅上看他。
史文奎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这些天真是历经人间生死,说是死了一遭都不为过,虽然此刻灾厄消除,又升了官,他却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赵柽看他,慢慢放下手中茶碗,道:“十年寒窗苦不苦?”
史文奎以头垂地:“回王爷,苦。”
赵柽道:“东华门外风光如何?”
史文奎道:“回王爷,风光独好。”
赵柽笑了笑:“深牢大狱可否舒坦?”
史文奎泣道:“回王爷,生死不如。”
赵柽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只是望着门外,雷三在外面站着,那远处有巡逻的侍卫经过,几颗大树落叶萧萧而下,仿佛一场橙雨降临。
史文奎的双腿都跪麻了,但也不敢抬头,他知道齐王一定有话要说,他如今算是拜在齐王门下,是齐王的门人,此番离去,大抵只能书信问候,想再见面却是不容易。
赵柽忽然道:“钱够花吗?”
“啊?”史文奎在地上就是一呆,这个要如何回答。
赵柽又道:“年年里不用你往我这里送些金珠东西,朝上旁人你也不用再打点了,得罪了蔡家,你打点也没用。”
史文奎嗫嚅道:“可是给王爷的孝敬,年年岁岁又怎可少?”
赵柽道:“此刻不比当日在阳谷,你自己领会,至于孝敬……你若是真想孝敬,就把枣子鸭梨些鲜果送来就好。”
史文奎低声道:“是,属下知道了,钱够花。”
赵柽道:“够花就好,你也看到,有时候哪怕你贪再多钱,也要有命去花才是。”
史文奎道:“是,属下明白了。”
赵柽点头:“回去吧。”
史文奎大礼参拜,随后离开,赵柽闭目沉思了会儿,又把张宪唤过来。
赵柽让张宪坐下后,道:“兵书读得怎么样了?”
张宪道:“两篇都有领悟,就是没处可以演练。”
赵柽思索了一下,他传给张宪的是孟德新书的总纲,还有第一篇临篇。
孟德新书一共十四篇,第一篇是总纲,最后一篇是政略,实际的正文只有十二篇。
他道:“你随我到书房来。”
两人到了书房,赵柽从小匣里又抽出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张宪道:“这是兵书的第二篇兵篇,你读熟了就毁去,莫落他人之手。”
张宪拿着兵篇欢喜离去,赵柽却坐在桌后陷入沉思,读了兵书却没处去演练,这就谈不上融会贯通了,即便领悟也只是字面的意思,精髓方面恐也只是想想罢了,若是有机会上战场还可能一点点积累,不然的话倒可能沦为纸上谈兵。
他眼下管着十几万禁军,也操练了一年有余,那能不能……赵柽脑中忽地浮现出一个想法,不由眉毛扬了扬,提笔开始写信,写完后让人快马向河北大名府送去。
当初答应道君皇帝出海时,所要的官职还剩一个未用,这个是当时要的官职里最大的,在他的侍卫亲军司下面,这个官职他要留给卢俊义,想想这时候也该叫卢俊义赴京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师兄的家事现在处理的如何。
三日后,道君皇帝摆家宴,在延福宫内大开筵席。
参加家宴的宫人并不是有封号就可以过来,那恐怕都要几百人不止。
所谓家宴,是指有所出的妃嫔,以及皇子皇女,国婿粉侯,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参加家宴。
若无所出,是没资格过来的,而且一般来说无所出的宫人,也爬不了太高的位置,哪怕得宠,也只能得些低微的封号。
家宴在蕊珠殿举行,蕊珠殿是延福宫五大殿之一,是道君皇帝专门摆宴会的地方。
道君皇帝喜热闹,喜人多,喜前呼后拥,歌舞环绕,更喜欢没事摆宴。
正常的时候他是三天一小宴,七天一大宴,宴朝臣,宴妃仪容媛,宴宫人,宴皇子帝姬。
赵柽因为离宫在外开府,又不上朝,所以宴朝臣他没参加过,宫内小宴皇子皇女的时候,他在外面也不过来,但这种大家宴却是要到场的,大家宴一年也没有几次。
蕊珠殿外的风景自是极好的,虽然已到秋末,但是殿外两旁还有菊花开着,金灿灿的花瓣披着白边,冷香散发弥漫。
此刻宴会还未正式开始,殿内殿外闲着的人自是极多,大的小的吵吵闹闹,大的不少都有王爵公爵在身,小的却不在乎,攀爬扯拽,嬉笑一片。
赵柽背着手在远处看菊,他忽然感觉有人蹑手蹑脚地往他这里来,眼角余光瞧见是赵福金和赵瑚儿。
赵福金一张小脸没甚表情,严肃得紧,恍如画中人一般标致无双,赵瑚儿却是藏不住笑般五官都快活的要扭在一起。
两个悄悄来到赵柽身后,赵柽只装作不知,赵瑚儿想要伸手蒙赵柽双眼,可她这般年纪却又哪里够得到。
于是便比比划划做出口型,想让赵福金去做,赵福金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她看着赵柽后背,轻轻咬着嘴唇,踮起脚,把自己的双眼一闭,伸手就向前蒙去。
赵柽知二人在身后,却不知要做什么把戏,感觉有人来蒙眼,便要笑着说话时,那眼已被蒙了起来。
他忽然感觉不对,这不是赵瑚儿啊,赵瑚儿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他太熟悉了,这却是一双少女的纤手,还带着淡淡兰花香气。
他微愣一下,笑道:“是福金吧。”
蒙眼的手立刻缩了回去,赵柽心中暗笑,这小五姐平日里看着严严肃肃,象个小大人一般,没想到心中也是有童真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