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额上汗水立刻就下来了,便是后背也瞬间冷汗冒出,湿了大片,他慌忙就翻身下马。
那边马车里赵柽看他,对一旁禁军道:“给这人捆了,丢回大理寺堂上,陈垂象要是有什么不满,让他来本王府上说。”
禁军得令立刻上前,这时那大理寺官已经马下,隐约听到赵柽说话,擦了一把额头汗水,心中反倒是松了口气,想是这惩罚也是咎由自取,活该就是,这位倒也不像传得那么手段酷烈,若是换了自家在地方时,有人顶撞,不先抽上二十鞭子才怪。
他被禁军绑了拖走,倒还不忘请罪谄媚一番,呼道:“下官不知王爷回京,大有冒犯顶撞……那个下官多谢王爷饶命之恩,改日定当到王爷府上拜地请罪。”
赵柽坐在车里,看着这人被拖走,不由扶额叹气,阿谀谄媚之徒哄哄当朝,奴颜婢膝之辈纷纷秉政,这些人哪里有治国的本领,更勿论骨气血勇,脑子里除了升官就是发财,黎民百姓于其眼中不过野草,国难之时怕是连逃都不肯就要投降。
他扫了眼前方,刚要放下车帘,却忽然双眉微微一扬,重新往前打量过去,目光便是落在了那打头的囚车之上。
只见这囚车内正有一名戴枷犯人,披头散发,双眼半睁半闭,也不知是昏迷过去,还是已经奄奄一息。
赵柽看不清他全部面容,却总觉得有些熟悉,便对车头的黄孤道:“去瞧瞧囚车里人。”
黄孤向囚车走去,那些大理寺的差役哪里敢拦纷纷避让,他到了囚车近前上下观看,也觉得有些熟悉,只是那散发盖住了半边脸,辨认不清全部容貌,便问旁边一名差役:“这车里押的是谁?”
那差役急忙报了个笑脸:“上官,这是阳谷县令,因为犯了构陷大罪,这才押至京城待审。”
阳谷县令?黄孤闻言心中就是一惊,阳谷县那事儿不是做得天衣无缝吗?怎么竟被押到东京了呢!
他急忙回来向赵柽禀报,赵柽微微一皱眉,这是事发了?看来还是有些小看那西门大官人了,哪怕这都死了,竟然还能将阳谷县令扳倒,不过西门庆是有官身的,又拜了蔡京干爹,若是蔡家那边得了消息,稍稍使使力,翻一下案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证据不证据的,对蔡家来说没那么重要。
赵柽略微一想便猜测出其中缘由,只是他不知道这阳谷县令史文奎有没有将自己给卖了,毕竟他进阳谷行事是隐藏了身份的,哪怕有禁军兵马去抄西门庆的家,但寻常人怎知道是哪里来的,更不可能知道带兵的人是谁。
不过这史文奎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招出自己,自己得到消息还可能救他一把,若是连自己都供了出去,那没什么可说的,左边右边上面下面都是死路一条,别说什么不杀士大夫,那话说全了其实是不轻杀士大夫,还是要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赵柽回头望望队伍里的大箱子,赃物就在这里,这事不管实在说不过去,这边拉着银子,那边给自己办事的人在囚车里,看不过啊!
赵柽冲前边招了招手,周骁立刻骑马过来,赵柽一指囚车:“都押去城外军监,任何都不许看不许带人!”
周骁愣了愣,心想这怎么还真劫上囚车了?可他哪里敢问,立刻就要下令,赵柽又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喊上第拾营一起守着军监,就是蔡京来了,也不许看不许带走!”
周骁闻言心头一凛,大喊了声“是”,便直奔囚车而去。
第164章 追查
马车回府,府门前苏石、戚红鱼、雷三都在。
赵柽在车厢内咳嗽一声,黄孤撩开厢帘,三人急走过来扶。
赵柽在车内探出身子,摇头道:“又不是病得动不了,扶甚么扶,都去旁边待着。”
他自己下了车,却又是几声咳嗽,用雪白的丝巾捂了嘴,脸上出现一抹病态的嫣红。
随后进府,吃过东西后只是歇息,又吩咐下去,若无大事,内外人等皆不见。
苏石自是领侍卫将卧房四周护住,赵柽上床放帘幔蒙头大睡,这一觉竟然足足睡到半夜。
起来后头脑有些发涨,赵柽喝了杯桌子上的凉茶,感觉沁入心脾,立时便清醒过来。
他走出房门,此刻已是九月,外面冷月似刀,夜风寒凉,他唤来苏石,问道:“可有人来?”
苏石道:“官家和娘娘都派人送了东西,我要过来请王爷,那两个宦官都说不用,放下东西就走了,童枢密也派人送东西,谭真带东西过来,对了,大理寺卿陈垂象来过,直到黄昏时才走。”
赵柽想了想:“蔡家有人来吗?”
苏石道:“却是没人来,这个月蔡家闹得凶,满东京都知,鸡犬不宁。”
赵柽笑道:“怎么闹了?”
苏石道:“还不是蔡大公子和蔡太师,听说在朝上就差指着鼻子互骂了。”
赵柽摇头道:“老公相都快八十岁了,哪里能是大公子的对手。”
苏石笑道:“王爷说的是,拳怕少壮,这骂人恐也一样。”
赵柽道:“蔡绦没帮忙吗?”
苏石道:“蔡四公子哪里不帮忙,可是又非蔡大公子对手,听说大公子好生勇猛,下了朝便又去家中闹,府上哪里有人敢拦他。”
赵柽道:“这事儿倒是没地说去了,官家潜邸时便与大公子来往,各色诗会酒宴,曲乐女冠,都是当年的各方衙内,章的孙子,曾布的儿子,赵挺之的儿子……如今,唉,官家能常见的就只有蔡大公子了,倒是更不好去说什么话。”
苏石称是,这种话便是无法接了,只能道:“王爷,用不用下面弄些吃的送过来?”
赵柽摇头道:“不吃了,叫上一队人与我碎玉楼走一趟。”
苏石领命,唤来一队侍卫,然后牵来照夜玉狮子,一行人直奔碎玉楼而去。
碎玉楼此刻自然是闭门的,但里面大堂每晚都至少有两人值夜,敲开楼门后,找间屋子,赵柽唤来黄孤、欧阳北、丁大蟹、丁二蟹四人。
随后,他又觉得少了谁,便让苏石领人把朱小乙给揪了过来,朱小乙如今带着脏衣盘踞在内城东南一片,便是暂时把洪七手下的人也接管了,在脏衣帮中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最大势力,不过脏衣帮没有帮主,都是长老管事。
朱小乙一进来就拜倒在地,神情委屈,几欲潸然泪下,赵柽皱眉看他:“何顾做小女儿态?”
朱小乙道:“王爷久不召唤,小乙怕是王爷忘了,心中难过夜不成眠,如今再见王爷,心情激动不能自已。”
赵柽闻言只觉一阵恶寒,冷着脸道:“今日欧阳北回来,你们可曾见面?”
朱小乙闻言一愣,一旁欧阳北连忙叫屈道:“公子,属下这趟累得要死,哪里有空去见这撮鸟,便是一直歇息都不够呢。”
丁二蟹在旁低声笑道:“吃过了晚饭后,不知出去做甚,半点看不出累的模样,活泼得倒象天桥那边耍的猴呢!”
欧阳北顿时闭了嘴,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瞪朱小乙。
赵柽咳嗽了一声,道:“我此刻过来就是想起一事,这事你们几个都经了,所以叫过来下令去做。”
黄孤道:“公子,可是阳谷县之事?”
赵柽点了点头,丁家兄弟和朱小乙没跟去阳谷,黄孤便把发生在阳谷县以及今天遇见囚车的事讲述了一遍。
丁家兄弟和朱小乙听完之后都愣了半天,丁大蟹道:“公子,这……”
赵柽道:“阳谷县那个开生药铺子的西门庆,就是第一次下鬼樊楼时遇到的三人之一。”
朱小乙顿时醒悟道:“是和王爷争刘家小娘的那人?”
赵柽道:“胡说八道甚么,本王什么时候和别人争过小娘,本王怎屑做那等事,慧娘本就是混进鬼樊楼清理门户的……朱小乙,本王看你现在愈发的口无遮拦了!”
朱小乙闻言顿时一缩脖子,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记耳光,趴地道:“王爷,小的说错话,还请王爷责罚。”
赵柽冷哼一声:“趴着说话最好!”
朱小乙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嘴上忙道:“是是,小的知道了。”
赵柽道:“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想要给阳谷县令开脱,只要我去官家那证了西门庆曾经下过鬼樊楼,乃绿林匪类就行,只是这中间总要有点勾搭,不然我又从哪里知道下鬼樊楼的就是那西门庆?”
丁大蟹道:“王爷的意思是要找到另外两人?”
赵柽道:“找到最好,尤其是那个黑胖子,你们几个都见过,他是东京本地人,不会难找。”
欧阳北道:“属下当时观察那人,并不是普通的市井商贾之辈,也不像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身上倒是府里府气,似豪宅大院的管事一般。”
赵柽点头笑道:“欧阳北,你眼光一向不错,看人远比嘴上言语要更毒上几分。”
欧阳北讪讪道:“公子谬赞……”
赵柽道:“我查了下时日,遇见西门庆之后几日应该就是蔡京生日,而西门庆这次来东京就是给蔡京送礼祝寿的,然后才拜了干爹得到官身,如此那人便极有可能是蔡府的人。”
丁大蟹思索道:“倘真是蔡府管事之类,倒还好查些。”
黄孤摇头道:“蔡京府上的管事至少几十人,还有帮顾一类更多,何况他有两子在外开府,这两子府上也都要查。”
赵柽道:“这几日就查此人,另外那个书僮却不好查了,毕竟在阳谷时很多无关紧要的都遣散了去,这书僮也在此列,如今就算去阳谷时间上也来不及,那边阳谷县令我不能管太久,官家过问就得拿出个说法。”
朱小乙趴在地上道:“王爷,小的手下人多,这事小的一准先查出眉目来。”
第165章 蔡大公子
第二天,赵柽一大早便出门,直奔东京城外的军监。
此刻的军监却又不比去年,四面监墙加高加厚了许多,便是大门也全换了圆滚滚的新木。
军监四周有不少帐篷,外面都有禁军站立,昨天押囚车过来后,禁军便留在这里驻营看守。
看到赵柽到来,门前的监兵急忙见礼,随后打开大门请赵柽进入。
押狱节级还是去年那个,只不过看起来胖了许多,显然赵柽拨给军监建设的银子没少贪墨到自家怀中。
和押狱节级在一起的还有周骁和龙卫军左厢第玖营指挥石战野,三人一起见礼,赵柽问道:“人如何?”
周骁道:“枷锁都撤下了,吃喝没短着,就是住在牢里,不过军监的牢久不住人,没那么多腌也还算干爽。”
赵柽点了点头,昨天他没有交代太细,周骁做的也中规矩,他道:“把史文奎带来见我。”
片刻后史文奎进房,这时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扎了起来,只是眼神还有些呆滞,看到赵柽后恍惚了一下,立刻跪倒在地:“王爷,王爷救命啊!”
赵柽看他,阳谷到京城这段路上应该没受刑,但进入大理寺就不好说了,倘真是构陷同僚罪名坐实,且西门庆又死了家被抄空,那这事可就大了。
赵柽看着史文奎,道:“史知县受苦了,坐吧。”
史文奎闻言眼泪差点掉出来,道:“文魁不敢,王爷在此,哪里有文魁坐的地方。”
赵柽摇头道:“坐下好好给本王说一下事情经过。”
史文奎看着椅子犹豫,一旁苏石道:“王爷让你坐便坐,嗦甚么!”
史文奎这才坐下,然后说起被捉拿进京的经过。
原是赵柽走后,史文奎便左右思索,他因做地方官良久,自知砣压不住秤的道理,便不敢有一点多余的话事去做,都是按部就班而来。
西门庆自然写成前去查实时,对方突起反抗,拒捕打死,其他主要的人等便直接该押押,该放放,然后连着文书和证据层层上报。
这时倒还无事,州路官员前来审查,刮了银两也就走了,因为西门庆有官身又涉及通匪造反,便将其家眷押一起往东京受审。
然后史文奎将所得财物隐藏,生药铺子处理,继续安心做县令,并不露一点张狂痕迹,只待赵柽将来传话,把他升官晋职。
可谁料就在几个月后,京城忽然来人,便是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全家抓起来,就是州路官员也尽皆变脸,大骂他构陷同僚,贪墨良人财产。
接着就是一顿搜查后押解进京,期间倒也几次审问,但因最后要移交大理寺,所以没动什么刑罚。
赵柽听完之后道:“对方直说构陷,没说什么缘由?”
史文奎道:“王爷,哪里有缘由,倒是被审时听那官吏言语过几句,好像是今年蔡太师寿辰,核算义子干儿礼单时未见西门庆,就问了一嘴,然后蔡三公子查出了此事。”
赵柽听到这里道:“蔡吗?不过西门庆人都死,罪名又是通匪谋反,又有证据,他不过是个攀附蔡府的土财主,这样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蔡又怎么会继续管这闲事?”
史文奎苦笑道:“王爷,合该是如此,只是我当时听着官吏小声议论,好像是说蔡三公子查事时不知怎的,就见到了西门庆的一个小妾,叫李娇儿……”
“李娇儿?”赵柽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李娇儿在西门庆的妻妾中相貌并不出众,身胖肉白,姿色只算一般,而蔡这人在开封府有个称号,唤作唐公子,是说他有唐风,喜欢肥胖女子。
赵柽道:“我自知了,你且在这里住下,不用心急此事。”
史文奎闻言,急忙跪地道:“文魁谢王爷大恩,若是得命,结草衔环相报王爷。”
赵柽摆了摆手,起身就往外走,史文奎在地上抹了把汗水,两腿不停打颤,他这时最怕的是赵柽杀人灭口,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何地,这是军监,杀了他全家挖坑埋了就是,谁又能把赵柽如何。
赵柽出门坐马车回府,到了府门前就见一顶轿子停在那里,他这边刚下马车,那轿子里就出来一个两鬓霜白之人,正是大理寺卿陈垂象。
赵柽瞅他一眼,掏出丝帕就是一阵咳嗽,直到脸上泛起嫣红,这下慢慢稳住气息。
陈垂象急忙见礼道:“王爷为国事操劳,伤损贵体,垂象惭愧。”
赵柽道:“进来说话吧。”
陈垂象这个人贪是贪了,不过比旁人强的是多少还有点能力,而且他年纪大了,很快就会致仕,所以赵柽也没给他冷脸看。
到了前堂,叫陈垂象坐下,赵柽道:“是为阳谷县令的事来吧?”
陈垂象忙道:“王爷明鉴,阳谷县这事大理寺只是走个过场,其实前后查案都潦草的很,对事情原委还没有真正捋清,所以并不知阳谷县令和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