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笑了笑,示意那军指挥切莫聒噪,道:“正是齐王赵柽,从东京而来,欲上山拜天尊祈福。”
小道士点了点头道:“我叫张妙洁,你既要上山可随我来。”
赵柽道:“小道长如何知我来处?”
小道士莞尔道:“看旗子像,又如此大场面,可不是一般官员的阵仗。”
赵柽不语,他执意要来龙虎山一趟,就是因为那洪太尉误走妖魔之事,他想要看看这世上是否真有妖魔法术,毕竟他将来要做之事甚多,总要心中有个准备。
其实本身他倒是不大信这些,可既然是水浒,总要验证瞧一眼心里才踏实。
赵柽道:“那就有劳小道长带路了。”
小道士道:“叫我名字即可,还有你们的人太多,又是车又是马,全都上山无处安放。”
赵柽回头瞧了眼,人倒好说,车马辎重确实无法继续赶路,想了想便下命令,只带雷三洪七两名亲随,其他人则都留在山下扎帐篷营寨。
三人随小道士上山,赵柽路上闲聊:“天师可在山上?”
张妙洁道:“我亦不知,天师闲云野鹤,踪迹难寻,有时便会出现,刻意寻找反而不见。”
赵柽本意是要见一见这位张天师,毕竟仁宗朝至今,依旧是这位天师坐镇龙虎山,当年洪太尉来时天师少年模样,想必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不过听小道士的意思并不好相遇。
他道:“妙洁小道长可是在此特地等候?”
张妙洁狡黠道:“王爷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回山偶遇,你且以为我神机妙算?”
赵柽笑道:“不都传闻龙虎山法术高强,天师尊崇自不必说,各位真人也都手段不凡,预测之说未必不真!”
张妙洁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小道童,可不是什么真人。”
赵柽见她活泼精灵,不由逗道:“你既姓张,自是天师一脉,可当小天师也。”
张妙洁眨巴眨巴眼睛,道:“哪有女子当天师的,原来王爷你是叶公好龙,一知半解,根本不了解我们龙虎山!”
赵柽一乐,心知这张妙洁确是张天师一脉了,就不知与当代的那位天师是何关系。
过不几时,四人来到上清宫前,因为不是奉旨宣调,亦未提前打个商量,那宫内自无迎接仪仗,赵柽心中也不在意,上山行事,自是愈发低调愈好。
站在宫前,赵柽仔细打量,端得是座好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森森。门悬挂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又有阶砌下流水漏泼,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击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果然好所在!”赵柽不由赞道。
张妙洁引了几人入内,当下通知了道童侍从,引来主持真人诸殿的道士相迎。
彼此寒暄过后,齐至三清殿上,上过香后赵柽便问:“天师今在何处?”
主持真人向前禀道:“好叫王爷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不住宫内亦不主持,平日里自在龙虎山顶茅庵居住,修真养性,只是前日忽留言要云游东海,此时恐已离开多时了。”
赵柽闻言看了眼小女冠张妙洁,点了点头,无论是真不在还是不想见,这都不是强求的事情。
当下便又去另一处饮茶斋供,斋罢遣散了侍奉道童,赵柽便询问起张妙洁伏魔殿去处。
张妙洁也不吃惊,只道:“之前公公交待,若有人上山想看伏魔殿,便让他看去罢了,只是眼下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公公?”赵柽知道这是此地方言爷爷的意思,他略微思索道:“可是张天师?”
小道士急忙捂脸道:“不小心说漏了嘴,你自当没听见便是。”
赵柽摇头:“原来你是张天师的孙女,这话又怎当没听见?我说为何在这宫内畅行无阻,原来有此层缘故。”
张妙洁闻言低头不语,赵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道:“妙洁小道长可否带我前去伏魔殿?”
张妙洁抬首露出小脸:“你要什么时间去看?”
赵柽见她答应,想着此事越快越好,便道:“现在前去如何?”
张妙洁应允,赵柽便只带上洪七一人,随她出了道房。
上清宫内广大繁阔,前面小女冠张妙洁引路,一路前行,三清殿,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无不庄严神圣,又有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等。
待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赵柽看时,却是另外一座殿宇,一遭都是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门子,门上使着胳膊粗铁链缠着,却不见锁,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重重迭迭使着朱印,只是这封皮早就斑驳无比,甚至开了边,仿佛碰一碰就要全掉落下来。
抬头看,那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了四个金字,却正是“伏魔之殿”。
第18章 下山
赵柽举步向前,望着朱红门上的铁链和封皮,道:“可否打开?”
张妙洁道:“左右都只剩下摆设,自是可以。”
赵柽闻言望向洪七,洪七心头紧张,他亦不过十三四少年,那日齐王府中老太尉说误走妖魔之事,使他印象颇深,此刻哪怕有拳脚在身,也不由身上微微冒汗。
洪七上前,小心将那铁链扯开,这铁链或是经久不动,竟有些锈蚀在一起,随后他又揭开封皮,将这些东西放去一旁,这才伸手推门。
殿门打开,倒无想象中阴风阵阵,黑烟滚滚的景象,只是一股霉旧腐败气息涌出,与那些皇城无人打理的宫殿,寻常人家困久的仓房味道相仿。
赵柽让过这股气息,仔细向里打量,只见殿内并不是漆黑一片,因有殿门,倒是可以视物。
只在外面便可看到内里破烂烂一团糟,也不知多少岁月没有打扫,地上堆得不知什么物什,居然还有破镐烂锹。
赵柽神色古怪看向洪七道:“老太尉做的好事。”
洪七伸手挠头道:“那日离府后,太爷爷又和属下说了一回,说左思右想定是当年的道人瞅他不惯,合起伙来戏弄于他,只是那遇洪而开的石碑却始终参详不透。”
赵柽不语,负手走进殿内,果然便见倾斜的龟座,栽倒一旁的石碑,碑上面隐约可见凿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
再往前去,却是破烂石板,石板中间乃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地窖,赵柽欲走近观看,后面小女冠叫道:“你别看了,小心掉下去,我听说过这殿内的事,那地窖极深,掉下去恐要摔死。”
赵柽倒也无心去探查这地窖有甚说法,只是验证了有此一事,心中便豁然开朗,他贴边瞧了一眼那下面,黑漆漆确深不见底,遂用脚勾了块碎石板踢下,只听得石板撞击窖壁,一路跌宕起伏声响不断,最后传来落底的回响声音。
他思索片刻,转了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道:“妙洁道长,你听过这殿内的事?”
张妙洁道:“自然听过,公公让我看管这殿,怎能不知那几十年前的旧事。”
赵柽走出伏魔殿,嘱咐洪七按原样将那铁链封皮弄好,这才又道:“妙洁道长,你乃天师嫡脉,既然知道这件旧事,那小王便冒昧问一句,当日果真有魔头放出吗?”
张妙洁闻言眨了眨眼睛,期期艾艾地道:“这我哪里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世间真的有妖魔吗?”赵柽换了个问法,这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关乎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和他今后的种种计划。
“不知道,这我也不知道,从来又没见过。”小女冠一问三不知。
赵柽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一半答案,随后他又道:“妙洁道长,世间真有法术吗?”
张妙洁闻言呆了呆,随后俏皮一笑:“你这人好有意思。”
赵柽不解:“哪里有意思?”
张妙洁道:“你不是说来龙虎山祈福吗?我见你烧了柱香后就再未去天尊大殿,反而一会魔君一会法术的。”
赵柽语塞,半晌才道:“那到底有还是没有?”
张妙洁道:“此事公公倒曾与我说过,所以我能回答。”
赵柽震惊:“张天师未卜先知?”
张妙洁道:“那也不是,你非第一个问起此事之人,总有好奇的想要求个究竟,官越大的便越好奇,你说这是为甚?”
赵柽思索片刻:“我亦只能回一句不知,不过天师是如何说,到底有无法术?”
小女冠道:“公公说,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赵柽闻言微微闭眼,思索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张妙洁好奇道:“我想了好几年都没想明白,王爷你怎么明白的?且说来听听。”
旁边的洪七也是一头雾水:“王爷,我太爷爷当年到底是不是被那些道士设计戏弄了,我总觉得那石碑上的字提前凿出来就是,又不多难。”
赵柽道:“天师的话其实只听最后四个字就成。”
“最后四个字?”张妙洁道:“那不就是……将来没有?”
“就是将来没有!”赵柽笑眯眯起来,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既然将来没有,那就没有了,他不用再过担心这些事,即便掺和了水浒,也未必就是原本那个水浒。
回了道房,晚间用斋饭,去三清殿上了香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便是游山玩水的一天,宫内许多景致走完,便去了山上,只见这大山: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出的是云,纳的是雾。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如此这般又是一日过去,三日头上赵柽告辞,主持真人率众道士送出宫门,独独小女冠送至山下。
赵柽道:“多谢妙洁小道长相送,请留步。”
小女冠道:“你以后可还会来龙虎山?”
赵柽笑道:“公务繁忙,此番已属不易,将来实不好说,不过若妙洁小道长有事相见,可来东京齐王府,彼时小王府当是蓬荜生辉。”
小女冠笑了笑,两眼眯成月牙状,道:“那你走吧。”说完她自转了身,回山而去。
赵柽也转身,人马已经准备齐整,那龙卫军指挥请示道:“小相公,是否原路回京?”
赵柽摇头,在马上打了个懒腰。
军指挥不解,又道:“小相公,那走洪州去瞧瞧?”
赵柽道:“不走洪州,走江州!”
军指挥愣了愣:“小相公,那路过洪州时……”
赵柽道:“远远地绕过去,难得出来一次,又无甚事,岂不要多走走。”
军指挥急忙低头称是,赵柽又道:“那日走信州,有杨世成率洪州官员前来,合并了信州官员出城相迎,却未见其他属官,你可知这江州知府如今谁人在做?”
军指挥想了想,道:“小相公若是问我别处却哪里知道,可这江州又岂不知,乃是当朝老公相的第九子,蔡九公子蔡德章在任。”
第19章 江州城
赵柽闻言笑道:“蔡九蔡德章?那就是了,还不赶快出发!”
他此行南下,除了上龙虎山验证一些事情外,就是要走这江州一趟。
江州有琵琶亭,有浔阳楼,还有一个人他也务必要见一见。
沿路风景胜美,山川秀峻,不知几时便到了这江州府,话说此处靠近荆湖,鱼米广泛,钱粮浩大,人广物盈,乃是个极好所在,不然身为蔡京的九公子,蔡德章也不会外放到此处。
江州虽没洪州权势,膏腴却远胜江南西路各州府,兼之有水道畅达,可以东去西往,扬帆即行,热闹却又盖了洪府。
此时,江州知府蔡德章正在府内与幕僚闲谈,其中并无甚外人,只有浔阳江对面无为军城的一名闲通判,唤作黄文炳。
无为军乃郊野小城,不过是按例配了这么名副手通判,虽品级俸禄不少,却唯短了权势,此刻又赋闲在家,所以自蔡德章任知府后,这黄文炳心思活泛,便想走一走这蔡家门路,每每无事之时便携了大小礼物,乘船过江来拜。
眼下蔡九知府吃罢一枚果子,用丝巾擦拭了须上汁液后,慢悠悠道:“也不知齐王车驾是否下了龙虎山,这位王驾来时未走江州,返朝时也不知要走哪一条路径。”
下面幕僚面面相觑,有一人唤作孙殊,道:“相公,恕属下冒昧,这齐王殿下此番来并非公干,相公又何必在意?”
又一幕僚点头道:“属下听闻,这位二大王在朝中与老公相并非一路,相公又何必挂在胸中。”
蔡德章摇头微笑不语,只是从桌上盘中捡起枚果子,放到了盘外,接着又拿起一枚,这次却滑进了袖中。
众幕僚皆沉思,一旁黄文炳却开口道:“恩相果然好主张,果子全放在盘内,若盘打了如何?若分放桌上,则桌翻了又如何?还是三分而投,才最为保险!”
蔡德章望向黄文炳,微微点头:“文炳继续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