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霆脸色变了变,急忙起身率领众人向外迎去,陈建紧皱着眉头走进厅内居中坐下,众人礼拜完毕,陈建开口道:“方腊如今围城,贼军连攻几日,朝廷援军尚未到达,不知赵知府有何退敌良策?”
他此刻心头着火,虽京城求了陈遘,也得到回应,但援军却迟迟未到,就是连消息都未听说,其他三路安抚也早就回去,但却未派一兵一卒前来支援。
“大帅。”赵霆低头道:“下官和众文武议论了几天,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看来还是紧守城门,等待朝廷救兵到达,乃为上策。”
陈建听罢,心中动气,“嚯”地站起身来,用眼斜视赵霆,再看众官,怒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敌酋已至,汝等却毫无计谋,岂不是愧负皇恩,枉食国禄!”
他话音未落,杭州兵马总管彭佩起身道:“大帅,方腊贼寇,原是乡野教民,山中蟊贼,此刻虽号称十五六万,我看实际只有七八万的乌合之众,内里又多老叟童子,不能战者,用苦竹当枪,蓑衣作甲,行军全不依法度,打仗只凭人多,似此等军马,必然不堪一击,如今他攻城不下,我愿带兵出去,与其城外一战。”
赵霆在旁皱眉道:“之前息坑一战,都监蔡遵、颜坦全军覆没,睦州一战,叶居中、童淑殉国,贼军又连下我城池十余座,彭总管切不可以轻视这些贼军。”
陈建闻言,面色冷若冰霜,看着赵霆道:“那依赵知府说,该如何退敌?难道就苦守城破,亦或丢下不管逃跑吗?杭州是何等重地,若失陷了杭州,一但官家降罪,你我项上人头必然不保!”
赵霆不敢作声,陈建继续道:“蔡遵、颜坦二位都监并非无能,只是因为不得地利而败,青溪陈光不战而逃,睦州张徽言弃城先走,沿途各城没有劲敌,所以贼焰才更加嚣张。”
兵马总管彭佩,兵曹包邈上前礼道:“大帅,某二人不才,愿与阖城军民昼夜守护城池,如有半点差错,甘当军令。”
陈建点头道:“既无良策,也只能如此了,从今日起,全城军民尽归你二人调遣,如有不遵,斩乞报来!”二人领了军令,自出去安排军民一起城防。
陈建话语已毕,感到身子有些疲倦,回去府中,胡乱用了些点心,喝了一碗人参银耳汤,昏昏倒下睡了。
这觉直睡到第二天日出三竿,方才醒来,听了听外面动静,没发现什么异常,稍稍安下些心,便叫人备马车去廉访使赵约府上商谈。
走在外面,陈建掀起车帘往远处城垛上观瞧,见城上兵勇林立,刀枪灿烂,别有一番紧张威严气势,不由心中暗想,这彭佩、包邈倒也算治军有方,且杭州城高墙厚,纵然没有退敌良策,倒也一时无虞。
来至廉访使赵约府前,陈建下车,赵约早从堂里迎了出来,苦笑道:“何劳大人亲至,唤一声下官去府上就是。”
陈建摇了摇头,进入堂内坐下,丫环献上龙井香茶,又摆了些点心一桌,陈建端起茶碗,尝了一口道:“最近可有甚么不妥消息?”
赵约伸了伸脖子道:“贼酋围城之前,已有不少官宦商贾将财产眷属运到外地,各衙门之内的官吏弃走过半,人心惶惶不安,下官还听说赵霆暗地收拾船只也准备逃走,如果此事当真,人心浮动更难制止,杭州必失无疑。”
陈建闻言顿时火冒三丈,骂道:“赵霆竟想先逃,定当严加处置,以做效尤。”
赵约摇了摇手道:“大人息怒,这是下官访来的,是否确实,还要详查。”
陈建叹了口气,唤来身边长随虞候,吩咐道:“去监视赵霆行动,一有动静,火速来报。”
片刻酒宴摆好,二人入席对饮,刚才举杯,彭佩派人来报:“贼将方百花先锋人马已杀破子城,去到凤凰山下,加会门吃紧……”
陈建赵约立时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杭州有子城,凤凰山围在子城之内,那就是说子城破了!
陈建推开面前杯盏,稍微镇定了一下,对来人道:“你火速传本帅命令,让三军将士,官吏百姓,凡是成年男丁,一律轮流上主城守垛,不问白昼黑夜,不准擅离,各处严防奸细,如有违抗军令私通贼匪者,斩首示众,决不姑息!”
打发走来人,两个草草地用过了几口饭菜,便叫外面备车,就打算去到主城墙上观看。
可刚走到半路,之前派去监视赵霆的长随虞候便追来禀报,说是杭州府府衙清冷,府内的人正在逃离,问过两个都说昨天半夜知府大人出去后便再未归。
陈建闻言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赵约更是忧心忡忡,道:“陈大人,还是抓紧上城弹压,不然赵霆失踪的消息传递出去,怕人心大乱,再难固守!”
陈建点头,两人匆匆来到内墙垣下,随后登上了城楼,只见城垛口布满了强弓硬弩,城垛下堆满了滚木擂石,城墙上悬挂鹿角叉桠,镝楼上架一门飞子铁,担土负石的民夫来往不绝。
陈建这才心中微微安下,兵马总管彭佩上前见礼,陪两人登上镝楼望凤凰山下,只见那边大约有四五千人马,正在排木栅垒寨墙。
陈建神色凝重地道:“这加会门要严加防范,不可有丝毫懈怠,凡是立功的将士,填写功劳簿呈报安抚司验实,按时领取赏赐。”
彭佩道:“大帅,现在兵丁日夜守城,十分辛苦,大帅可否先拿出一些银子来犒赏三军,激励将士?”
陈建点头道:“将士用命守城,自是应该赏赐,传我命令,每个兵卒赏一贯钱,都头以上军官赏白银一两,造册从西城库里支取,等平贼以后,本帅还有重赏。”
彭佩和四周众将一齐躬身施礼:“多谢大帅的恩典。”
陈建又道:“一日两餐,中要有点荤汤,哪怕是一百人摊一只鸡也好,都送到城上来吃。”言罢,又引起一片欢呼。
随后陈建、赵约两人往清波门转去,半晌后忽听加会门外战鼓咚咚,杀声阵起。
二人心惊,赶回一看,原来是方腊亲自督军在护城河上搭起十余座浮桥,此刻城上的宋兵乱箭齐发,阻止搭桥,两军擂鼓呐喊,各助其威。
片刻后方腊军冲过浮桥,城上箭如骤雨,滚木青石空中乱飞,方腊军难以靠拢城墙,便慢慢退去。
这一日虽然杭州主城无虞,但到黄昏时分,杭州所有子城皆被陷下,方腊各部人马围着主城伐木列栅,筑造工事。
方腊率领众将登上凤凰山顶,一齐向杭州城里眺望,不由都微微沉默,杭州乃是雄城,此刻高处望去,几乎固若金汤一般。
方腊道:“几日强攻不下,诸位可有攻城良计?”
吕将在旁道:“圣公,对方兵少,且人心惶惶,眼下只须多多准备云梯、竹梯、爬竿、飞爪等攀城器械,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接强夺就是。”
方腊点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倚仗人多攻打。
众人又议论了一会,天色已黑,再看杭州城墙上高挑灯笼火把,宛如一条银龙,城内万家灯火,好似夜空点点繁星,城头上旌旗号带随风飘舞,兵卒一个挨着一个,刀剑如林,方腊和众将叹息了一会,这才走下凤凰山。
却说杭州兵马总管彭佩和兵曹包邈商议:“虽然贼军势大人多,但驻扎在凤凰山下的却只有几千人且都是女兵,不如趁她们立寨未稳,半夜子时偷袭她们寨子,先挫其锐气!”
包邈立刻道:“大人不可!依我愚见还是固守,不能轻动!”
彭佩摇头:“眼下又无破敌良策,那凤凰山下都是些乡野村姑,只倚仗旁的军队人多,如今两方分开,偷袭有何不可?半夜子时我带两千精兵出击,你城门接应,必当万无一失。”
当夜三更,彭佩便领精兵两千出艮山门,直闯凤凰山方百花营地,来到寨外,见寨内灯火稀疏,万籁俱寂,彭佩大喝一声,挺刀跃马突入寨中,横冲直闯,却见里面没有一兵一卒。
彭佩心中大惊,急令退军,就这时四面杀声骤起,灯球火把一齐照亮,前有方百花,左有庞万春,右有周精豹,后有洪天渠,四面围定厮杀。
可怜彭佩再如何奋力拚命,又怎是四个对手,顷刻便被斩于马下,那两千精兵死的死,逃的逃,只余一半,向城门处奔去。
那边包邈见状大惊,有心关闭城门放下千斤闸,可看那一千多精兵又是不忍,只是这武断犹豫的当儿,追兵便已来至,这时想要再关城门便已不及。
包邈哪想到对方会如此之快,后悔未及,急忙调兵,在城门处展开一场厮杀。
那边陈建在府内怎能睡得踏实,忽然有人来报,却是包邈传信,他听那报信兵丁述说分明,不由大叫一声:“彭佩误我!”
陈建随即更衣上马,前往城门处督战。
那边天色渐明,城门处胶着不下,但方腊却是心喜,不待谁说,便知是个攻城的好时机。
就逐次下令,强攻四城十三门,务要在今日拿下杭州城。
陈建此刻心慌,虽然城门未失,但调了其他三面兵丁来堵,那三面却是兵力薄弱起来,杭州城本来兵就不多,此刻方腊强攻,不由出得一身冷汗。
只见方腊军队抢渡护城河,随后军卒架起云梯攻城,城上城下擂起战鼓,“咚咚咚”震天价响,呐喊声惊天动地,宋军在城头放下滚木顽石来撞云梯,大部分云梯被撞翻砸毁,但也有上到城墙的,便是一场好杀。
此刻军师吕将,带了一千兵过凤凰山脚,走清波门、涌金门观看,这里城墙紧邻西湖,城下是一狭长地带,其中水道纵横。
这吕将乃是歙州人氏,原是太学生,只因上书抨击花石纲被道君皇帝厌弃,令不得为官,便一气之下回乡入了明教,因为足智多谋,在教中得了散人身份,乃是中原明教六散人之一。
他观看西城城门,这清波、涌金二门旁不远处各有水门,此刻四面攻城急促,这水门便有些疏于防守。
吕将见状计上心来,急忙回去寻找方腊,这时方腊虽见兵丁不时攀到城上,却总是难以立足,正心下焦急,见吕将回来,于是问策。
吕将道:“西城清波、涌金旁的二座水门能通舟车,臣从书上看,当年钱王在那里设下三重防护,外面一重是水闸,重有千斤,中间一重是铁门,都是金钉铁叶裹就,里面一排是排栅门,坚固无比,但此刻不知何种缘故都未落下,若是武艺高强之人抢先而入,占了此二门,那杭州必破!”
方腊闻言大喜,急调陈凡、方十九、周精豹、方杰、徐方、王寅等人,带熟知水性的壮勇悄悄过去,偷袭两座水门。
这时陈建正在艮山门督战,忽有人来报:“涌金门旁水门被攻打吃紧,水闸早就锈死不能放下,铁门也推拽不开,唯有排栅门可用,但已被贼军打破。”
陈建立刻吃了一惊,浑身发凉,手足失措,半晌才叫声:“来人,随我去看!”
待走到半路,又有人来报,方腊军已经打通水门,又从内夺取了涌金门,此刻正向这边杀来。
一旁廉访使赵约闻言吓得面如土色:“大人,这要如何是好?”
陈建不语,骑在马上一时呆呆怔住,只是片刻,前方便有喊杀之声传来。
赵约浑身颤抖,低声道:“大人,我看……不如降了吧?”
陈建闻言心中有些动摇,但一时眼前闪过当年东华门外唱名,金殿之上奏对,簪花游马御街,好一个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东京花,不由脸上忽地闪出一丝暴戾之色。
他猛地抽剑在手,“嗖”地便向旁狠狠一刺,正中赵约胸窝,口中怒喝道:“逃且未逃,何来降乎?!”
随后,他两眼血红,从赵约身上拔出宝剑,回头看一眼后方的五百军卒,嘶吼着道:“都听本帅军令,随我杀贼!”
语罢,一催坐马,持剑向前方冲去……
第341章 兵发三路,征剿江南
东京,皇城紫宸殿,道君皇帝坐朝。
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若深秋枯叶,憔悴灰败。
昨日见完毕成后,道君皇帝召来一群朝堂重臣议事,结果吵得排云阁的盖子都差点掀起,大抵是在出兵时机和出几路兵,还有谁为主、谁主持的问题上争论不休。
他见个个争权,互相攻讦,一气之下将人全部赶走。
道君皇帝自是知道剿贼越早越好,王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当时倘若不拖,早派西军平反,亦不至于整个淮西几乎落入贼手。
京畿禁军三次出征,虽然最后平息烽火,但却损失巨大,而这番方腊来势汹汹,势头远远要比王庆猛烈,兵马之多更非王庆可比,所以更要以最快速度灭掉此伙贼子,避免动摇国本,酿成大祸。
这时群臣朝贺已毕,道君皇帝轻咳一声:“江南逆贼方腊已陷十几城池,实乃国家心腹大患,如不即时剿除,东南半壁将要丢失,众卿有何良策,可献与联分忧。”
话音刚落,左班中走出侍御使李光杰,上前礼道:“臣昨日从江南才回,正要禀报贼情,两浙两江从方腊造反者不下十几万人,为东南诸寇之首,其余还有衢州灵山朱言、吴邦,湖州归安陆行儿,苏州大寇石生,婺州义乌富求道,越州郯县仇道人,处州洪载,台州仙居吕师囊,温州陈十四、余大翁,缙云霍成富,这些人虽然都奉方腊为首,却各自称王,自成局面,攻州掠县,并不统属,但攻下的地方虽多,能守住的却少,惟有贼首方腊野心勃勃,自号圣公皇帝,改元永乐,设三院六部,九卿四相,上将百员,声势浩大,官家宜尽早出兵。”
赵柽在旁听得清楚,知道这些都是明教江南各地的分坛主,一方诸侯,都是大教首。
道君皇帝闻罢,脸上神色惊愕,才知除了方腊外,竟还有这许多小股匪贼,不由更加愁云满面:“众位爱卿,贼寇这般猖獗,如之奈何?”
这时蔡京颤颤巍巍出班奏道:“官家莫忧,东南一带久无战事,文恬武嬉,一旦遇敌,惊慌失措,不战而逃,所以丢城失地,官家如能派精锐大兵南征,必能一举剿灭,扬我天威。”
道君皇帝瞅他一眼,只做此话当无,叹了口气道:“西军各路兵马在赶来路上,京畿禁军已经巡检完毕,就是东南事急,刻不容缓。”
童贯出班奏道:“陛下,依臣愚见,反贼方腊好比心腹毒瘤,不马上除掉将会危险愈深,故而宜立刻派兵前往。”
道君皇帝闻言犹豫不决,毕竟此刻西军尚在路上,要派只能派京畿禁军,可京畿禁军去年征王庆打田虎劳累疲惫、损兵折将,此番既然已打算调动西军,便想让西军去打头阵。
就这时,忽然殿外有军情急报,原是到中书门下,王黼自上次被斥责后再不敢隐瞒,哪怕上朝也让人只要接到就紧急送来。
他这时亲自跑至殿门,拿了折子回来殿中,道君皇帝在上忙问:“爱卿,哪里急报?”
王黼早瞧见那奏折地址,心神颤抖,回道:“陛下,是江南应奉局提举朱所上。”
他二人原来都打算瞒着方腊之事,但此刻朱竟正式上了奏折,就代表浙西之事已经糜烂不堪,瞒不敢瞒了。
道君皇帝闻言本就枯败的脸色登时发黑,他不以为江南大乱是花石所致,毕竟花石之物又不是粮食银钱,乱贼造反要杀朱,只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对他这个大宋官家来的,但朱一直隐瞒军情不报,却是让他心生怒意。
王黼想要呈上奏折,道君皇帝只道:“什么事卿家读来。”
王黼领命急忙翻看,下一刻“扑通”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杭州失守,陈建殉国,赵霆不知所踪,贼军人数已达二十几万,连日在城中放火,烧杀抢掠……”
此言一出,两班臣子顿时倒吸凉气,杭州乃江南重镇,一但失守,整个浙西必然不保。
道君皇帝瞪大眼睛,向前欠身,张了张嘴巴,却没吐出半个字来。
童贯这时急忙再次出班:“陛下,还请疾速出兵平贼。”
好半晌道君皇帝才道:“西军如今哪里?”
童贯道:“熙河、秦凤、环庆、泾原、延,五路大军两三日即到,另有河东军约莫最晚明日下午就到。”
道君皇帝听罢,稍稍定神儿,思索道:“传朕旨意,朱贪污害民,引乱东南,罢为庶人,赵霆临战退缩,视同反叛,捉拿问罪,其余临阵或降或逃官员同罪,江南应奉局……裁撤!”
童贯一愣,知晓道君皇帝心意,这般大事,涉及天下,总要有个出来顶罪的,如今浙西陈建已死,便是殉国,非但不能问罪,还要善待子嗣,所以朱就要出来顶包,只是贬为庶民,是否过于太轻?
“官家英明!”满朝文武齐声呼喝。
道君皇帝又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赵柽身上:“秦王听旨!”
赵柽走出班中,只听道君皇帝道:“秦王,朕封你两淮宣抚置制使,起侍卫亲军司三万兵马,权两淮军政,南下讨贼!”
赵柽领命回班。
道君皇帝又看向赵楷,赵楷出列,道君皇帝道:“郓王,朕封你两江宣抚制置使,起殿前司三万军马,权两江军政,南下讨贼!”
赵楷急忙领命回班。
这时童贯尚在班外站立,道君皇帝看着他道:“童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