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此事不宜着急,臣以为只需等上一两年,大明定会派遣使臣前来册封……”
金士衡劝慰道。
李芳果呵呵笑了笑,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一两年?怕朕没有一两年时间啊。”
河仑感觉到李芳果异样的目光,连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李芳果看得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坐在“皇位”上,并非是自己有本事,而是因为大哥李芳雨死了……
排在第二,结果成了老大,李成桂“退位”之后,只能传给自己。
可自己并不是当皇帝的料,性格里的宽厚中庸,不善争斗,决定了这一切。
原想着借助大明宗主国的权威,册封自己为皇帝,可以免除皇室内斗,自己“无为而治”,维持几十年的和平也就罢了。
可现在看来,大明不看好自己。
三弟李芳毅性醇谨,从不参与政事与军事,一心将自己困在府邸之中,每日饮酒作乐,逍遥快活,躲避了所有纷争。
四弟李芳干可是一个实权人物,节制丰海道(后来的黄海道)、平安道兵马,在这松京中,也有着极大势力。
还有五弟李芳远!
李芳果眉头紧锁起来,要说自己最讨厌的人,最担心的人,就是此人!
两年前,李芳远趁李成桂病中发动政-变,先发制人,袭杀政敌奉化伯郑道传、宜城君南及富城君沈孝生,并将李芳硕斩杀在道路之上,连同神德王后与其子抚安君李芳蕃也被杀。
自己这个五弟,有着非常手段,而眼前的河仑,正是当初劝告李芳远发动政-变的核心人物!
李芳果暗暗叹息,自己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眼下李芳干与李芳远之间的暗斗逐渐升级,隐隐有明争之势,而自己呢,只能干瞪眼看着,或等死,或等来一个人,禅位于他!
“退下吧。”
李芳果没有了谈话的兴致,自己的命运,不握在自己手中。
待河仑离开皇宫之后,便找到了李芳远。
李芳远浓眉短胡,器宇轩昂,待河仑汇报之后,便问道:“李芳果派使臣再入大明,可查明到底为何?”
河仑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交给了李芳远,道:“这是李芳果内侍秘密记下来的。”
李芳远展开纸条,看过之后不由一愣,问道:“日本王足利义满竟想要修好与朝-鲜、大明关系?并送来大量礼物,让李芳果作中间人?”
河仑重重点了点头,道:“此事应为真,在今日击中设置的赏格,便大气了许多,怕是与足利义满送来礼物有关。”
李芳远踱了几步,思忖道:“前些日子,大明水师出现在济州岛附近,并以迅雷之势,击沉了二十余艘倭寇战船,杀倭寇六百余人,其中还有一些是足利义满的商船,看来足利义满也有些招架不住大明的攻击了。”
河仑嘴角含笑,道:“日本狭国贫瘠,物产不足,历来重海,自南北朝、应永之乱至今,总算是平稳下来,但这期间出现了大量倭寇袭扰大明。明太祖时期以防为主,可新皇建文帝却是以攻为主,听闻还下达了不准倭寇接近大明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足利义满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求和。”
“问题是,大明会不会选择与足利义满言和修好!”
李芳远目光中带着担忧之色。
若大明与足利义满修好,那作为中间人的李芳果便会赢得政治威望,到时候大明不会忘记李芳果的功劳,足利义满也不会忘记。
两股外部力量若悉数站在李芳果那边,那自己再想谋事就多了很多变数。
河仑思考良久,方回道:“依臣来看,大明未必会与足利义满言和修好。”
“说说!”
李芳远急切地问道。
河仑认真地看着李芳远,嘴唇微动:“其一,臣听闻不久之前,大明的南方遭遇安南入侵,结果大明将士翻越群山,夺下镇南关,将安南大军悉数灭于大明境内。再加上大明水师所作所为,可以看出,大明新皇帝虽是年轻,却非被动防守之人,而有善战进攻之心。倭寇乱明沿海,他应会下令军士战至最后,靖平海波,之后方可再议其他。”
“其二,从传来的消息,大明水师穷追不舍的架势可以看出,大明有着不惜代价,彻底剿灭倭寇的决心。在此决心之下,若突然转变政策,命令水师船队转而与倭人为善,实是有负军心,对水师而言,是一个打击。”
李芳远赞佩地看着河仑,道:“你说得在理,眼下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待。”
河仑微微摇头,道:“也许大人可以主动一些,派人联系大明水师,提供倭寇情报……”
李芳远顿时明白了河仑的意思,若是大明调整政策,最大的变化便在水师,若水师继续强势剿灭倭寇,自然说明其对足利义满的态度。
“既如此,那就命令郑津及康泽率全罗水军,接应大明水师,并提供必要的后勤,对沿海倭寇情报,可一律共享。”
李芳远下令道。
河仑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说道:“虽是如此,大人还应早做准备,不可拖延太久。”
李芳远握了握拳头,道:“眼下最为棘手的便是李芳干,命令暗中的人巩固平安道,加快策反丰海道的将领,务必不能让其调入京畿道。”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李芳干占据优势。
因为松京距离丰海道只有数十里,而距离李芳远的全罗道、庆尚道却很远。一旦松京有变,李芳干完全可以从容调兵应对。
河仑自信地说道:“李芳干虽有些本事,却过于宠信朴苞,而丰海道的主要将领又与朴苞不合。李芳干想要谋事,只能在松京内动用私兵。”
李芳远并不担忧松京内李芳干的力量,只要丰海道的军兵不参与其中,以李芳干的实力,还不足以与自己抗衡。
“李芳干手下,也就孟宗、李成奇有些本事,命令李叔藩盯紧他们,一旦有异动,先发制人!”
李芳远果决地说道。
对付敌人,就不能有任何手软。
李芳干老老实实还好,若真想要自己的命,那没办法,挡住自己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在李芳远安排策略的同时,大明皇帝朱允也写就了一封国书,经内阁用印之后,交给朝-鲜使臣,让其带回朝-鲜。
也正是在这一夜,六百余倭寇在黑夜的掩护之下,乘数十艘小船登陆了这东象山,挥舞着武士刀,开始了他们嗜血的狂欢……
第三百六十章 易绍宗的死祭
象山钱仓千户所巡卒胡林听到了动静,连忙自林中牵了一匹马,飞奔十余里,抵达前仓千户所。
易绍宗正在秉烛夜读,听闻有人来报,连忙走出房间。
胡林一脸惊慌之色,快速禀告道:“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倭寇上岸了,此时正朝着汤岙、潘家坎方向杀去,大概有七八百人,看不真切。”
“倭寇?终于等到了!”
易绍宗听闻之后,不惊反喜,高声喊道:“去,将副千户杨亮从他婆娘被窝里拉出来,还有所镇抚万表,另外,召集所有军士,武训场集合!”
胡林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湖南汉子,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到畏惧与退缩,不由心神一定,大声答道:“属下遵命!”
易绍宗抬头看向天空,这一夜星光并不明亮。
洪武三十年,自己被调来象山,担任钱仓千户所千户一职,昌国卫指挥曾下了死命令,来这里,就一条:
杀倭寇!
这三年中,易绍宗看到了大明沿海不断遭遇倭寇进犯,时不时传来战报,其中夹杂着倭寇的强大、残忍与恐怖。
朝廷为了抗倭,不仅派出了大明水师精锐日夜游弋东海,还在东南沿海设置了四十余卫、所、城、寨,加派了军士。
象山自立所以来,从未遭遇过倭寇,如今,他们来了!
易绍宗知道倭寇凶悍,也知道自己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一百二十人,面对数量相当的倭寇,钱仓千户所并不占据优势。
但是!
自己没有退路!
哪怕是恶战,哪怕是死战,自己也要前进!
千户所喧哗起来,易绍宗的妻子李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嘈乱,孩子都被吵醒了。”
易绍宗转身看向妻子,面色严峻,沉思了下,说道:“去准备一桌酒菜,另外,把孩子们都叫醒吧。”
李氏不解,见易绍宗如此严肃,加之千户所如此动静,心知可能有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身去准备酒菜。
杨亮、万表匆匆走来。
易绍宗喊来胡林,问清楚倭寇上岸地点之后,便找来一根木棍,在地上划出痕迹,道:“按照胡林所言,倭寇有七八百人,我们姑且便作八百人来论。钱仓千户所位于象山东北,汤岙、潘家坎处在象山西南,距离十七八里,你们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杨亮看了看,拍着胸脯道:“给我五百兄弟,可以在汤岙、潘家坎撤退之路上,伏击倭寇,让其有来无回!”
“我不同意!”
万表连忙表态,认真地说道:“不可托大,倭寇难对付,若轻敌很容易吃亏。而且使用伏击,便意味着放任倭寇烧杀抢掠,太过被动,我认为,当举全所之力,各个击破!”
易绍宗看着争论不休的杨亮与万表,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们应该听闻过张辅之事吧?”
“张辅?那个安南打了胜仗的张辅?”
杨亮疑惑地看着易绍宗。
眼下的敌人不是安南叛贼,是倭寇,这里也没有张辅,只有我们。
易绍宗挥了挥手中的木棍,指向倭寇上岸的位置,道:“张辅有勇气翻越群山,不惜牺牲,奇袭镇南关,一举锁住安南大军退路,才有了广西之捷。今有倭寇乱我象山,我们也当有勇气,彻底击沉倭寇船只,切断其退路!”
“现在,我下令:杨亮率领二百军士,在胡林的带领之下,烧毁、击沉倭寇船只。我亲率剩余军士,直奔汤岙、潘家坎,待倭寇欲退之时,只能留下来与我们决一死战!”
“大人,我们兵力本就不足,若是再分兵……”
万表担忧道。
杨亮面色严峻地说道:“不需二百,只需一百人,一定完成任务!我愿立下军令状!”
易绍宗没有同意,丢下木棍,肃然道:“按我安排行事,命所有军士,一刻钟后准备完毕!”
李氏听闻到倭寇的消息,不由紧张起来,暗暗担忧,将简单的酒菜准备妥当,然后喊来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
易绍宗坐在酒菜前,看着自己的儿女,沉声道:“退后两步,跪下!”
儿女不知所以,却很顺服地跪了下来。
“起!”
“跪下!”
“再叩头,起!”
“跪下!”
“三叩头,起!”
“跪下!”
“四叩头,起!”
李氏面色苍白,看着端坐在上面的易绍宗,眼泪不禁流了出来。这哪里是寻常之礼,是祭奠死去亲人与族谱时的礼节!
不用说,易绍宗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这是在给孩子们诀别!
李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易绍宗起身走向李氏,认真地看着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用平生可能是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日后孩子就拜托你了。”
李氏再无法忍住,哭出声来,但突然想到丈夫出征时哭不吉利,只能咬着牙,任由眼泪滚滚而下。
易绍宗抱了抱几个孩子,嘱托了几句,然后穿上盔甲,配上宝剑,威风凛凛地走了出去。
训武场中,一千一百二十人整整齐齐列队,肃杀的气氛席卷长空。
易绍宗登上高台,看着火把之下众人的脸,这些人,易绍宗都可以喊出名字,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兄弟!
现在,我要送他们去战场,去杀敌!
也许,他们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