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都过去六年了,人家庄稼都收了十几茬了,现在你宋礼跑出来说这是公家的地,要收回,还要挖一条大大的河沟,老百姓不干啊。
就靠这两亩地养活老婆孩子的,你宋礼想要抢田,信不信我们跟你拼命!
宋礼叹息不断,找寻不到良策。
就仅有的会通河河道来看,两岸皆是良田,拓宽河道本就要占走许多,这如果又要从老百姓“田里”要“田”,那波及到的百姓,没有五万户,也有三万户。
在这几万户中,怕会有几千户人家失去土地,如此多的人家,朝廷如何安置?难道还要再移民?山西大移民还没有正式开始,户部的压力已是不小,再加一些人口,朝廷又要多花多少钱粮。
“大人,百姓之事应请示朝廷,再作打算。”
蔺芳提醒道。
涉及不少百姓,一旦处置不当,很可能会导致流民出现,到时候若有人“揭竿而起”,必会大乱山东。
要知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就是修河引起的。
宋礼将脚下的一颗石子踢至汾水中,看着激起的水花,说道:“百姓之事尚能处置,只要朝廷有决心。但眼下最困难的,还是水源。”
“水源?”蔺芳不解地看着宋礼,道:“大人,汾水不就是水源?”
宋礼转过身,背负双手,道:“朝廷开会通河是有野心的,你看过朝廷文书,应该知晓其中玄机。”
蔺芳眯着眼,思考一番,皱眉摇了摇头,道:“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宋礼向前走去,对跟在一旁的蔺芳解释道:“元廷时开会通河,河道较窄,且河水较浅,一年自南向北,运粮不过三十万石,可朝廷命我等重开会通河,需要达多少?”
蔺芳吸了一口凉气,道:“不低于二百万石!”
宋礼重重点了点头。
这就是重开会通河的难点所在。
只简单疏浚会通河,并不能解决运粮问题。
二百万石的年运粮指标,意味着会通河不仅要清淤泥,拓宽河道,还必须有更为充沛的水源,以支大船、重船行运。
可问题是,水从哪里来?
指望老天爷赏脸,那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在会通河周围寻找河道,将其水流注入会通河。
而所选择的河流,必须在地势上相对会通河偏高一些,水量还不能少,距离也不能太远,纵览兖州府内河流,也就汾河相对合适。
汾河,在此时分为大汾河与小汾河两支。
大汾河起于泰安,小汾河起于济南新泰,两条河流在徂徕(cu,lai)山西面合流,之后在宁阳北城,再次分为两支,主干汾水流向西南坟上,支流就是济宁城外的河。
调汾河水为会通河提供水量,也并非是宋礼与朝廷的空想,而是借鉴元廷的做法。
只是,元廷时期的会通河,只需要能走船就可以了,借点汾河支流水完全满足需要。但眼下朝廷的目标不仅仅是能走船,还必须是能走大船。
再想要单纯依靠汾河解决问题,就有些异想天开。
而且,受黄河决堤影响,会通河南段地势抬高,想要将汾水引入会通河,需要跨过梁山、安山,没有了旧河道,想要经过这两处山丘,并不容易。
“郭守敬在元廷也算是河工大家,依旧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宋礼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宋礼仰头看去。
蓝天白云,是个好天气。
“大人,若是借汾水不可行,我们必须另寻他法。”
蔺芳终明白问题之难,超出了自己想象。
宋礼无力地说道:“另寻他法,说来简单,可又如何去做?”
想要找到合适的水源,岂是说有就有的。
即便是找到了,引动河水注入会通河,便意味着需要开出一条河道出来!说不得因此一项,朝廷就需要多支出一二百万贯之多!
“汾河是最合适的水源。这样吧,你我分开探寻,一面寻找汾水入会通河之法,一面查看是否有其他合适水源。”
宋礼深知时间紧迫,提出兵分两路之法。
蔺芳点了点头,商议后,准备向北探查。宋礼则向西南,前往汶上。
曲阜,衍圣公府。
兖州府知府郑刚便服秘访,见礼之后,对衍圣公孔讷道:“朝廷重开会通河的决心很大,怕已无法更改。”
孔讷轻轻敲了敲桌子,冷笑道:“朝廷不改法令,那就是让山东百姓去死。郑大人,这些年来山东疲惫穷困,好不容易休养两年,新皇登基才一年,竟要动如此大工程,他将百姓置于何处!”
“衍圣公,慎言啊。”
郑刚额头有些冒汗,整个大明敢如此说皇上话的,恐怕没几个人。
孔讷一脸不屑,严肃地说道:“去年夏日大雨,黄河水暴涨,张显宗为保凤阳府等地,决堤黄河,将黄河水引入山东,淹没了不少良田,大清河那里还有几千流民。朝廷以张显宗为功,谁又在乎过大清河的百姓?”
“我等读圣贤书,当明事理,辨是非。眼下山东百姓已然不能再作征调。若朝廷一意孤行,衍圣公府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郑刚皱眉,看着孔讷,问道:“大人可是在威胁朝廷?”
孔讷起身道:“威胁,郑大人这顶帽子太大了,孔某可承受不起。只是我为衍圣公,有守护苍生,仁爱百姓之心。”
“既如此,衍圣公何不直接上奏朝廷?”
郑刚声音低沉。
孔讷甩袖,冷声道:“若宋礼奉旨而来,下令征调百姓与匠人,衍圣公府自当进言。”
郑刚咬了咬牙,很想喊一句:
白痴。
一旦宋礼奉旨征调民工,自然是朝廷批准了治河方案,到那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衍圣公府再进言,还有个毛线用!
真当现在的衍圣公府还是元廷时候,可以与皇上“平起平坐”?
郑刚施礼,准备离开。
突然之间,孔讷喊住了郑刚,问道:“郑大人,听闻齐泰、景清在开封府雷厉风行,即整治生产,又请来旗牌,调动卫所打击白莲教。缘何郑大人治下,不见如此景象?”
郑刚眼神一寒,转过身看向孔讷,道:“衍圣公此话何意?”
孔讷捋着胡须,缓缓说道:“衍圣公府可不是聋子,在这兖州府内,白莲教日益活跃,这一点郑大人不会不知。”
“你……”
郑刚脸色一变。
孔讷呵呵笑了笑,道:“若是朝廷知晓此事,不知郑大人还能在知府的位置上坐多久?”
郑刚冷冷看着孔讷,沉默不言。
孔讷抬头看了看大殿,叹了一口气,道:“衍圣公府再不修缮,就遮蔽不了风雨了……”
郑刚握了握拳头,胸口鼓动几次,突然换了笑脸,道:“小事耳,下官回去之后,便会安排人送来修葺之物,也免得风雨吹落大殿之内。”
孔讷连连点头,得意地离去。
郑刚心怀怨恨,咬牙切齿。眼下的衍圣公府,越发贪婪,越发功利了。
不过,白莲教!
郑刚有些犹豫,山东是有着不少白莲教徒,尤其是受齐泰、景清整肃开封府影响,一批白莲教徒转入地下,隐匿起来,可一些头目却无法隐藏,只能逃出河南,进入山东境内。
其中兖州,便是白莲教重地。
这些人从不闹事,还很懂事,时不时送点东西或美女过来,尤其是名为广袖的女子,实乃是人间尤物……
第三百五十五章 移民之困
常千里、常百业、曹有山等人牵着马走出扬州城,与来时不同的是,扬州城门外多了一根木杆,木杆上悬挂着一颗人头。
“杀人就杀人,不至于如此吧。”
曹有山皱了皱眉,感叹了一句。
常千里轻轻咳了咳,道:“曹兄慎言。”
死了的人是扬州城指挥史王礼,原因就在于城门大开、毫无防备,致使晋商“骑兵”入城。
王礼被问罪,脑袋不仅被摘了下来,还用于警示大明所有地方军士,城防无小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兵部甚至因此颁布了专门的城防律令,其中有一条:
若非朝廷官员、军兵、驿使,任何人不得在城外三里内骑马。
一旦触犯,地方有权逮捕问罪。
晋商只是商人,只能牵着马走出三里,才能上马远行。
其实这也不算啥,毕竟商人送别的多,什么三里短停,十里长亭的,走多了也就习惯了。
“叔叔,回去之后,我还想出关。”
常百业憧憬地说道。
常千里看了一眼常百业,淡笑一声,微微摇头道:“出关就罢了,虽然眼下没有鞑靼、瓦剌的消息,但估计用不了一两年,那里就会彻底乱起来,我可不想让你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正因此如此,我们才需要多次出关,打探消息以赢得朝廷重视。”
常百业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京师这段时间中,常百业已然看清楚,商人想要地位,就必须赢得朝廷的认可。
虽然晋商带来了五百战马,震动京城,堪称万人瞩目,可沈一元、黄发财等人带来的却是粮食,是三季稻,其货物更关乎民生,得民心!
战马毕竟入的是军营,服务于战事,与百姓无关,惊叹过之后也就忘记了,不会轻易提及,可粮食会被百姓反复提及,相应的,沈一元、黄发财与南洋都会扬名于外。
晋商出关与蒙古人打交道,自然不可能带大量粮食回来,但大明正在发展羊毛纺织业,若是将羊毛纺织业做大,养活不少百姓,晋商也可以赢得口碑。
而这个前提,便是出关交易。
常千里摆了摆手,对常百业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出关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什么事能比得上出关重要?”
常百业着急起来。
常千里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朝廷要疏浚会通河的消息,你应该也有耳闻吧,这是我们晋商的机遇。”
常百业疑惑不解。
朝廷开会通河貌似与晋商毫无关系,人工是朝廷征调,钱粮是户部直接管控,想要插足分一杯羹可不容易。
再说了,会通河这件事是通天大事,一旦出了问题,建文帝必会大发雷霆,到时候,参与其中的人估计没什么好下场。
挖河不是机遇,是坑。
一旁的曹有山见状,伸手拍了拍常百业的肩膀,道:“你叔叔的想法是对的,你出关所虑不过有二,一效力朝廷,二取来羊毛。但这两项,皆非长久之事,难成家业。”
“为何?”
常百业有些不认可。
曹有山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效力朝廷,刺探情报未必有功,一旦出了差池,定是有错。此事不可久为。至于那羊毛,看似大有可为,实则利益有限,路途遥遥,耗费过大,均摊下来又能取多少利?眼下价高,过不了三五年价必下跌……”
常百业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弯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