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变化,朱植泰然处之,他很清楚,商人向自己靠拢,只是因为自己的藩王身份,能给这些商人带来一种无形的政治保护,这种靠拢是不稳定的,甚至可以说是暂时的,一旦商人群体的地位增强,朝廷肯定与支持商人,那他们便不再需要自己。
朱植并不介意,甚至预期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他很清醒,一直都在用心谋划自己的商业帝国,准备以商赢商,做大做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影响、串联起这些商人,才能在商人群体中,获得真正的话语权。
一行人进入皇宫西苑,郑和想要找几把椅子都难,只好安排众人席地而坐。
朱植没有拐弯抹角,对郑和直言道:“副总兵,此番前来主要有两件事,希望得到副总兵的准可。”
郑和面色严肃,谨慎地回道:“只要不违背朝廷禁制,我会认真思量。”
朱植清楚郑和的底线与职责,浅浅一笑,道:“既然来找郑副总兵,自不会提出违背朝廷禁制之事。这第一件事,便是希望由商人出资,雇佣轮休军士以作保护,保障商人的交易安全。眼下这旧港宣慰司中,仍旧存在着小股的满者伯夷军士,还有一些趁火打劫的恶人,并不甚安全。”
来做生意的人,并没有带什么保镖,只带了一些精炼的伙计,现在都到终点了,用不了太久便会返航,总不能在这里出了意外。
郑和皱眉,雇佣军士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事,朱植应该知晓其中的问题,一旦开了这个头,军士很可能会出于钱财,成为商人的私兵。
“保护商人交易安全,是朝廷下南洋使命之一,还无需商人出资雇佣,明日我会亲自与宣慰使梁道明、施进卿商议,划定交易街道,届时你们可在街道之中交易货物。”
郑和直接揽了过来,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了朱植。
朱植叹了一口气,道:“在特定街道交易,做不了多少买卖,只有分散出去,让商人各自走向四方,才能在短时间内处理掉手中的货物,也能获取来更多番货。”
郑和没有退让,坚持道:“大明军士隶属朝廷,没有朝廷法令,这个许可,我给不了。”
朱植皱眉道:“若如此,商人无法完成最后的交易,岂不是无法让朝廷见识到南洋富庶?若因此继续维持片板不得下海的海策,副总兵大人也无法给朝廷交差吧?”
郑和明白朱植在给自己施压,反驳道:“若大明军士成了商人私兵,王爷回去之后,也不好给皇上交代吧?”
朱植脸色有些难看。
眼见场面僵了下来,沈一元起身道:“其实还有一条折中之法。”
朱植默不作声,郑和以目光探寻。
沈一元言道:“眼下三佛齐情况特殊,商人安全需要保障,这就意味身旁需要一些看护之人。然大明军士乃是朝廷利器,商人不可役使。所以,是否可以请动副总兵,与宣慰使商议一二,商人拿出货物,交换宣慰司军士保护商人行商。”
郑和眼神一亮,若如此的话,或许可行。
旧港宣慰司虽是大明领土,名义上听从大明调遣,实则有着高度的自主权,大明并没有往原三佛齐文武中添加一人,便是出于对梁道明、施进卿等人的尊重。
眼下旧港在战乱之中损失不小,正是重建的时候,商人有不少精致货物,皆是可以用得到的。若他们能以礼物换取宣慰使同意,安排军士保护商人,那事情不就解决了?
“这是一个办法,只不过我们乃是商人,不好与宣慰使直接联系……”
朱植带着几分沉闷说道。
郑和微微摇头,深深看了一眼沈一元,不用说,他与朱植一唱一和,摆明了是商量好的,自己先拒绝了一次辽王,总不好意思再拒绝第二次。
“这件事我可以与梁道明宣慰使商议,若他点头,你们可直接与他商议。”
郑和和煦地说道。
朱植顿时笑了起来,拱手道:“那就多谢副总兵了。”
郑和微微摇头,询问道:“第一件事暂且如此,你们想要说的第二件事是?”
朱植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黄发财。
黄发财起身,对郑和行了礼,便说道:“这第二件事,是解决满者伯夷后患的大事,此事需要副总兵、宣慰使等共同参与。”
“解决满者伯夷后患?”
郑和有些惊讶地看着黄发财,转而将目光看向朱植。
先有满者伯夷联合陈祖义,占据三佛齐,后有三佛齐反攻,杀掉了满者伯夷大将乌璐,俘虏八千余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然而,满者伯夷并不会甘心失败,在残兵返回之后,满者伯夷很可能会发动大军,再度进军三佛齐,到时候便不再是满者伯夷与三佛齐的战争,而是满者伯夷与大明旧港宣慰司的战争。
这就是后患!
郑和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没有调主力进驻皇宫,而是留在了海湾附近,一是防范陈祖义的偷袭,二就是提防满者伯夷的反攻。
如此后患,绝不会轻易化解。
郑和与张玉、朱能等人商议过,甚至研究过最不利的情况,但唯独没想过此事会“善终”。
可这些商人,竟大言不惭,大放厥词,说要解决满者伯夷的后患?
郑和严肃地问道:“如何解决满者伯夷这个后患?”
黄发财一脸自信地看看郑和,说道:“简单,让我们商人前往满者伯夷,做一笔买卖。”
郑和凝眸盯着黄发财。
黄发财讲解道:“满者伯夷此时最需要的,未必是复仇,而是一个台阶。他们清楚在大明的支持之下,再想占据三佛齐无异于痴人说梦,纵是占据,也必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们言明利害关系,并给他们想要的货物,他们便会休战,甚至会成为大明的朋友。”
郑和疑惑地问道:“你们打算用什么货物来打动满者伯夷的国王?”
黄发财轻轻地说道:“八千俘虏。”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又是一根稻草
寒风翻越过山峦,缓缓吹向南方,山丘挡住了一部分寒气,而大部分寒气爬过山丘,从高处吹了过去。
寒风下沉,冷飕飕的吹过草原。
然而此时的草原,却丝毫不见寒冷之下的瑟瑟冷清,而是载歌载舞,热气欢腾的一幅景象。
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乔贡等晋商携重礼拜见北元尼古埒苏克齐汗,即买的里八剌,献上了最华美的哈达,最精致的陶瓷,最精细的盐,最烈的酒……
买的里八剌很是满意,一脸笑意地安排道:“有客来,自当热烈招应,你们是商人,想要以物易物,准了。但需谨记一点,不可有半分欺诈。”
常千里心中微微放松,对买的里八剌笑道:“尊敬的大汗,我们远道而来,自是想将生意做好,安安稳稳的回到家乡。我向你保证,商人都是诚信的,守规矩的。”
买的里八剌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就由大台吉与太尉,负责管理你们吧,待交易完毕,你等离开之日,朕会亲自设宴,为你等送行,也望你们能再筹货物,来到美丽的草原。”
常千里感谢道:“感谢大汗盛邀,我们此番以大商队前来,便是想探探路,以期日后常来,以通有无。但愿此番交易,即可为大汗添欢,也可为晋商谋利。”
“哈哈,你倒是直接。”
买的里八剌笑着说道。
常千里微笑着,侧身看了一眼常百业,常百业手持锦帕遮盖的木匣走了出来,恭敬地行礼。
“大汗,这是献奉给皇后的礼物,一件南地都难得一见的瑰宝,足以配得上这草原上最美丽、最尊贵的皇后。”
买的里八剌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何物,可否打开看看?”
常千里走至一旁,拉起锦帕一角,道:“不过是一件妆奁罢了。”
买的里八剌的眼中还没流露出失望,常千里已扯下了锦帕,精致无瑕的妆奁映入买的里八剌的眼眸之中。
这是一件绝世瑰宝。
买的里八剌被深深震撼,不由起身走了过去。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妆奁,外部用的是檀木雕琢,刷以红漆,四周雕刻着古朴而唯美的花纹,在妆奁的最上面中央,是一枚四四方方的蓝玉石,被雕刻为了飞鸟凤凰之态,栩栩如生,精美绝伦,极不寻常。
常千里轻轻按下凤凰的身子,凤凰向下沉陷了稍许,轻微的咔咔声传了出来,妆奁的前面木板被打开,用手轻轻按下木板,整个妆奁便徐徐打开。
先是上部隔板与凤凰被支撑了起来,随后是前侧部分向外缓缓凸了出去,紧随其后的,则是左右隔板缓缓推出。
妆奁打开,分为上下三层。
最上层是一个圆形的古香古色的铜镜,铜镜镶着金黄色的边花,左右两边托举着两个小小的木托盘,托盘之中存放着两个精致的小木盒。
中间一层则分为六个小托盘,以莲花状分布,各有小木盒。
最后一层则设计为可抽取的条状木槽,里面存放着不同香物,闻着令人沉迷,心神激荡。
买的里八剌眼睛都看直了,这哪里是妆奁,这就是一件绝世珍宝,能享受这妆奁的,只能是天底下最美丽可人的女子。
常百业看着眼前的妆奁,这可是商队里的奇巧匠人的杰作,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如果这都打动不了好色的买的里八剌,那就只能说明他根本不好色。
好色的男人,都渴望美好的存在,越是美好的,越需要抓在手里,揽在怀里。
好色,绝不是单纯的生理欲望,还包括好看的,好闻的,好品的,好难忘的一切。
色非色,即是如此。
常百业看到了买的里八剌眼神中透着的渴望,他想要的,是一个个美女子的环绕,然而在他的渴望之下,还透着一分痛苦。
他痛苦的是,身边女子虽众,却无一女子可以配得上如此绝世宝物,他在可惜,他在渴望,他在走入陷阱。
“商人以最真诚的礼物,献给草原上最美丽与尊贵的女子。”
常百业打破了既定的安排,擅自出言说道。
常千里狠狠地瞪了一眼常百业,他太年轻,太好胜,也太想要参与到大事之中,可是他不清楚的是,这件事一旦出现纰漏,那此行众人都将折损在这里。
好在买的里八剌没有介意,也没有多想,但却深深记住了一点:这礼物,只有最美丽,最尊贵的女子才可享用。
而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女子。
“礼物朕很满意,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你与太尉一起,去敲开商市的锣鼓吧,传告各部落前来交易,不可为难商队。”
买的里八剌让常千里收起妆奁,亲手接了过去,满意地吩咐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与浩海达裕答应下来,随商人一起出了大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常千里,严肃地说道:“大汗准你们在这里交易,是你们的福气,然有几点,我需要说清楚。”
“大台吉请讲。”
常千里小心地应对着。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常千里如此谦恭有礼,便也放松下来,温和地说道:“我们是欢迎大商队常来的,但你们也应该清楚,大汗是这片草原的统治者,他希望整个蒙古部落稳定,而盐又是稳定蒙古部落的重要之物,所以,无论你们带了多少盐来,大汗这里需要拿走九成。”
“九成?”
常千里吃惊地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如此白痴的要求他是如何想出来的。
眼下买的里八剌是大汗没错,可他对于蒙古部落的控制力早已衰落,很多部落都是各自为政,各自攻讦,一些小的部落更是在内部争斗中彻底消失。
一个疲弱如猫的大汗,若不是身旁还有几个忠心的或另有打算的野狗支持着,早就被人埋了,他竟还以为大汗能控制着所谓的北元?
一张口就要九成的盐,恐怕这些盐都要进入绰罗斯部落吧,就买的里八剌、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所属的黄金家族,被杀的也就没剩下多少人了,根本就吃不下多少盐,真正受益的,只有绰罗斯部落。
给自己找麻烦,却便宜了浩海达裕的绰罗斯部落,如此助人为乐的黄金家族,常千里这是第一次遇到。
既然他们自己想要跳悬崖,作为商人,没有利益自然不能出声阻止他们。
“大台吉,还请原谅我的冒犯,敢问这九成盐是打算强行拿走,还是按商人的方式购置?”
常千里严肃起来。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哈哈大笑,道:“大汗不会强取豪夺,绝断了商路。放心吧,全部按照你们的法子来。”
常千里皱了皱眉,道:“若是如此的话,九成盐便需要是无数的羊毛,不知大台吉与太尉能拿出多少羊毛来,亦或是打算全部用牛羊马来交易?三十斤羊毛一斤盐,五头羊,两头牛可以兑换三斤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愣了下,羊毛?
为什么商人会要羊毛要换盐,竟然还是三十斤羊毛一斤盐的天价!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脸色阴沉着,看向浩海达裕,只见浩海达裕面色如常,便知他早已知晓各中详情,但他却选择了沉默不说。
可恶至极的浩海达裕,前几日派人大肆收购羊毛,而自己还嘲笑他白痴,可怜他,卖给了他数千斤的羊毛,现在看来,真正白痴的是自己啊。
奸诈小人,不杀不足以平复自己的心头之恨。
浩海达裕嘴角带着微笑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心想,此人若不是买的里八剌的儿子,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呼来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