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千金小姐,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再说了,我也不忍心……”
沈一元有些无奈,拿润娘没办法。
润娘踩着石头,看向大海,张开双臂迎着海风,说道:“以前时,我总以为钱来得容易,不知夫君疲累,如今走一趟过来,才知晓商人贩卖货物,是如此之难。”
“知道难,还跟着去。”
沈一元还想责怪,便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由转身看去。
黄发财、王忠富、秦亨三人结伴而至,三人脸色有些阴郁。
沈一元打过招呼之后,不由问道:“各位哥哥不就是上岸走走,购置一些货物,去时还晴空万里,怎这会却转了乌云密布?”
黄发财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
秦亨脸色有些难看,对沈一元说道:“我等去南洋,花费巨大,筹备已久,原想着占据这首利,也好图个富贵,可眼下广州商人也参与其中,我等想要再求大利,恐是难了。”
“广州商人?不可能吧,没有朝廷旨意,谁敢放广州商人下海?”
沈一元有些错愕,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王忠富踢飞了一颗石子,咬牙说道:“朝廷旨意是没有,但有些人法子多的是,郑副总兵不允许广州商人下海南洋,他们便找到了三佛齐使臣郑伯,许以好处,眼下广州商人正在组织船队,以三佛齐使臣采买船只的名义下海!”
“这不是胡来吗?!”
沈一元难以置信。
黄发财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办法?广州商人背后站着的可是曹国公,莫要说郑副总兵,便是这广州布政使、都司,都需要看他脸色,能让且让!”
“这次要亏很多利啊!”
王忠富咬牙切齿。
多少货物,值多少钱,有多少利,这是有数的。
商人虽然没学习过市场学,但也清楚,物以稀为贵,若是货物太多,那价会跌,利会少。
“沈兄,你素日点子多,想想办法,如何抗衡广州商人?”
秦亨询问道。
“对,不能让他们抢了我们的利,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让他们搅和了,我等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旦朝廷开了海禁,这样的机会,将再不会出现。”
黄发财脸色阴沉地喊道。
沈一元思索了下,旋即摇头,道:“在我看来,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怎么讲?”
王忠富不由问道。
沈一元指了指大海,说道:“海很大,能容得下很多船只。大明很大,也可以容得下更多商人。我们所担忧的,无非是广州商人取货南洋之后,货运京师。但我想,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两广之地。京师也好,南直隶、北直隶,依旧是我们的。”
“如此的话……”
黄发财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利益,那就不成问题。
不过原本在广州发卖货物的计划,只能转移至福建、江浙等地先行发卖,然后回京师售卖。
沈一元含笑,宽慰几人道:“大明需要番香番物的地方太多,就广州商人,能筹多少船只?郑伯是使臣,他若太过分,大明水师可是会不高兴的。所以,大可安心。”
呜呜,呜呜!
沉闷地声音从海上传荡过来,沈一元等人眯眼看去,只见海上飘来几艘小船,两侧还有大明水师的船只护卫。
“这是哪里来的商人吗?”
秦亨手搭凉棚,问道。
沈一元摇了摇头,脸色严肃起来,道:“是外国使臣,此时距离年关还早,这个时候来使臣,未必是一件好事。”
郑和率朱能、张玉等人站在码头之上,看着前来的占城国使臣,眼神中有些厌恶。
“臣耶嘉僧远奉占城国王罗皑之命,持国书请入京师叩见天朝国君。”
耶嘉僧远看着大明人,几乎要哭了出来,能跑到大明,实在是不容易。
郑和不喜欢耶嘉僧远,对占城国王更是没有好感。
洪武二十二年,占城国王阿答阿者在与安南陈朝的交战中被杀,身为大将的罗皑趁乱起事,夺了占城国王之位,阿答阿者的儿子制麻奴难、制山担心被杀,逃亡在外。
洪武二十四年,罗皑派遣使臣朝贡大明,朱元璋认为是罗皑杀害的阿答阿者,嫌弃其以下犯上,拒绝占城使臣入贡,直至洪武三十年,占城才再次入贡大明。
占城国王身份不正,大明军士对其并没多少好感。
“此时离年关较久,贺新春也不至此时入京师吧?使臣来大明,有何紧要之事吗?”
郑和板着脸,询问道。
“请大明出兵,救占城于水火。”
耶嘉僧远心力憔悴,一脸沧桑地喊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安南天变,黎氏篡位(三更)
“为何请兵?”
郑和有些吃惊地问道。
耶嘉僧远悲戚地说道:“安南国天变,陈氏被灭,胡季(li)篡位,如今磨刀霍霍,直指占城,若大明不发兵支援,遏住安南野心,占城国危险了啊!”
安南天变?
还要去攻击占城国?
郑和脸色微微一变,这对于大明而言,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一件好事,却是一件不得不管的事。
占城是大明的藩属国,大明是占城的宗主国!
大明与占城两个国家之间,是宗藩关系。
也就是说,大明是老大哥,占城是小弟,小弟被人欺负了,请求大哥帮忙,做大哥的不能不出头。
可问题是,安南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也是大明的小弟,小弟打小弟,做大哥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中原王朝的核心思想往往以儒家为主,就连外交政策,也是基于儒家文化与思维制定的。
儒家主张“以礼治国”,。
。
古人将,所以在外交上采取的基本理念是:
。
与周围国家构建宗藩关系,实现“礼制井然”的理想世界,是每一个强盛王朝的终极梦想。
朱元璋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其目光绝非只是盯着大明的一亩三分地,他还在看着世界,看着国外。
在洪武元年,全国还没大解放呢,朱元璋便迫不及待,颁诏于安南、高丽,以期构建宗藩关系,奠定大明宗主国的地位。
朱元璋写的诏书很有水平,他是这样写的:
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照,无有远近,一视同仁,故中国尊安,四方得所,非有意于臣服之也。
自元政失纲,天下兵争者十有七年,四方遐远,信好不通。朕肇基江左,扫群雄、定华夏,臣民推戴,已主中国,建国号曰大明,改元洪武。顷者克平元都,疆宇大同,已承正统。
方与远迩相安于无事,以共享太平之福。惟尔四夷君长酋帅等遐远未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短短一百来个字,却分了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朱元璋是告诉安南、高丽,我来颁诏,并不是有心打你们,只是告诉你们,我们大明是友好的,一视同仁的,只要你们乖乖的……
第二个部分,朱元璋也说得很清楚,元朝不行了,被我老朱干掉了,你们掂量好,我连大都“顷刻”都打下来了,现在想和你们和平共处,你们要不要“太平”?
潜台词是这样的:要和平的话,赶紧地把你们国家与元朝的关系撇干净了,把他们的军队该赶走的赶走,该断交的断交……
第三个部分,老朱再次强调,大明是和平的,也是讲道理的,但前提是,你要懂事,我隔着几千里给你发诏书了,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怎么表示?
当然是称臣纳贡,成为大明藩属国!
朱元璋就是通过这种“柔和”的“礼仪”的方式,让安南、高丽成为了大明藩属国。
可是朱元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四方藩国,至少也得有四个吧,这才两个,怎么够?
于是,大明王朝的外交官便开始活动了,今天派个行人司官员,明天派个翰林院官员,每个人都带好诏书,该去日本的去日本,该去爪哇的去爪哇,当然,也有占城。
安南跟着大明比较早,占城稍微晚点,按理说,安南与占城闹矛盾,大明会倾向于安南,最多训斥两句,不会把安南怎么样。
可事实不是这样,安南虽然很早就成为了大明的藩属国,但安南它不老实,太不老实了,欺负欺负周围的小弟也就罢了,还跟老大哥较量,时不时越界打到大明去。
朱元璋虽然是个暴脾气,北元冒个头,都被能他追几百里,可对于安南,朱元璋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与忍耐,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克制。
或许朱元璋是在坚持所谓的“永不征讨之国”的和平外交。
可是你越对人客气,人家就越认为你好欺负。
人与人之间如此,国与国亦如此。
郑和拉着耶嘉僧远上了码头不远处的驿馆,安抚之后,询问道:“安南之事,可有详情文书?”
耶嘉僧远摇了摇头,道:“来时匆匆,只奉了占城王的国书,但我可以直接禀呈大明皇帝。”
郑和微微摇头,安排张玉去请文书,对耶嘉僧远说道:“占城求援,安南天变,都是大事件,你为占城使臣,此去京师路途遥遥,纵是乘船北上,也需二三十日。不妨将事叙说清楚,我命人携文书,以快马加急通告京师,也好让皇上有个准备。”
耶嘉僧远感动地看着郑和,叹息道:“太好了,太好了。不知郑大人与朝廷对安南了解多少?”
郑和嘴角有些苦涩,喟然:“郑某对安南所知并不多,至于朝廷,想来也不会太过了解,还请使臣详细讲述。”
耶嘉僧远见文书来了,准备就绪,便开始讲述道:“蒙元时,曾三次进攻安南陈朝,导致安南生灵涂炭,陈朝国王虽抗住了元朝大军,但随后追求享受,鱼肉百姓,逐渐走向衰落。”
“洪武三年,安南国王陈裕宗去世,陈日煌继立,没过多久,陈日煌便为其伯父陈叔明逼死,陈叔明继位,三年后,陈叔明让位于弟弟陈端,仍旧操纵大权。在那时起,安南陈朝便不断进攻占城,占城国深受其害。”
“洪武十年,陈端作为国王,亲征占城国,之后在战斗中为我占城大军所杀。安南陈叔明便立陈端长子陈炜为帝,陈叔明并没有将权力交给陈炜,而是交给了自己的女婿胡季。陈炜帝不满,于洪武二十一年,密谋除掉胡季。”
“胡季得知消息之后,通过陈叔明废掉了陈炜,立仅十岁的陈日馄为帝,洪武二十七年,陈叔明去世,至此,安南大权落入胡季手中。”
“胡季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在四个月前,他杀掉了陈氏国王,大肆屠杀陈氏宗族,如今安南国已成了胡季的天下!此人不甘困守一地,对外采取的是征伐、杀戮之道,如今他正在大肆扩充军队,磨刀霍霍,而首当其冲者,便是占城!”
“由此,我奉国王之命,特来大明求援,以求占城免于战火,为百姓求一条生路。郑大人,胡季一旦吞掉占城,必会挥师北上,威及大明,还请转知大明皇上,早做打算。”
耶嘉僧远将事情简单地叙说了一遍,郑和严肃地听完之后,便走向文书,问道:“可都记录齐备?”
“回大人,已记录妥当。”
文书拿起文稿,递给郑和,郑和只扫了一眼,便递给耶嘉僧远,耶嘉僧远仔细检查之后,见没有差错,便点了点头,道:“劳烦大人。”
郑和命人将文书收起,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如此国事,不得不急,然后安排船只,护送耶嘉僧远等使臣前往京师。
张玉、朱能看着郑和,脸色都有些凝重。
朱能询问道:“副总兵,我们是否留在此处,等待朝廷新的旨意?”
郑和沉默不语。
朱允的命令很清楚,那就是水师船队护送三佛齐使臣回国,顺便做一笔买卖。
按正常打算,带船队出海,直接去三佛齐,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