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遁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一个大坟墓,修在江阴香山脚下!”
“没问题。”
顾三审答应道。
胡遁深深看了一眼顾三审,抬脚走出了刑部大门。
翌日一早,朱允在武英殿审核着兵仗局、科技局、二炮局账册,这才发现,朝廷对于兵器武备的支出,是极为有限的。
就以整个兵仗局来论,其各类住坐匠合计有一千五百余人,轮班匠多时,为住坐匠一两倍。
洪武年,住坐匠是有工钱的,而轮班匠是没工钱的。
即使是只计算住坐匠,朝廷的支出也让朱允心寒!
满打满算,一年只有四万五千六百两,虽然兵仗局制备兵器的材料花销,并不计入兵仗局之内,而是由京师“十库”来承担,但这四万多两银子,却包含了住坐匠的月钱、取暖钱、伙食钱、用物钱等等花销。
抛开月钱,所剩无几,能用于饮伙食的支出,可谓捉襟见肘。
和平年代,户部不愿意给武备多加银两,在他们看来,有那个钱,还不如留给官员发俸禄。加上文臣对于武勋的打压,其对武备方面的管控,更为严苛。
朱允审查过账册之后,便传唤了内阁解缙、户部侍郎卓敬,将账册交给两人,问道:“匠人打造的武器装备,乃是我大明军士戍边卫国不可缺少的利器,可朝廷如何对他们?你们自己算一算,每年匠人能有多少钱粮吃饭的?!”
“皇上,此乃太祖爷所定下的……”
卓敬连忙说道。
朱允冷着脸看着卓敬,道:“那你领的是太祖爷定的俸禄?”
卓敬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请罪道:“臣回去之后,重新厘定匠人待遇。”
朱允心头怒火难遏,严厉地说道:“让户部人都去看看,看看京师所有宫廷匠人,他们每个月能拿多少银子,每个月能吃几顿饱饭!一个个当官享受荣华富贵,却从来不体恤那些匠人、农民,这样的官,算什么官?!”
“匠人一日劳作七八个时辰,却只能吃夹生饭来抵挡饥饿!这就是户部苛责的结果!卓敬,户部若是办不好此事,朕可以下旨,让户部所有官僚一起转作匠户!二炮局,缺人的很!”
卓敬浑身一冷,这要是被发配成匠户,那这一辈子就彻底玩完了,甚至还会牵连到子子孙孙。
“皇上放心,臣必会处理好此事!”
卓敬严肃地保证道。
朱允看向解缙,道:“将户部打算提升匠人待遇的消息传给百官,若有人上书反对,取了他们的官服官帽,去兵仗局打铁三个月。三个月想明白了再回来,想不明白,就让他们待在兵仗局吧。”
解缙深吸了一口气,皇上这是真的动怒了。
“记住了,匠人匠心,匠家匠国!退下吧!”
朱允抬手道。
解缙、卓敬行礼告退,两人出了武英殿,不由面露苦涩。
卓敬叹了一口气,道:“解阁,皇上似乎有心加强武备,听闻昨日还去了后湖二炮局。”
解缙边走边说道:“大明外敌并未消除,还需要那些武勋,皇上加强武备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你暂领户部,便带人亲自去看看匠人吧。皇上少有动怒,定是哪里惹恼了皇上。”
“哎,若是黄大人在京师就好了。”
卓敬叹息一声。
解缙微微摇头,道:“郁大人带黄尚书等人去了开封,短时间是回不来的。此事用心办好吧,记得警告下那些官员,不要在这件事上触怒皇上。”
卓敬苦涩地答应下来。
文官集体想要削弱武勋、降低武备,看来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朱允审视着弹劾水师总兵古朴,推荐李坚统管水师的奏折,不由微微点头,兵部还是很识相的,知道进退,眼下大明水师需要的是展示力量,一个清廉的文臣,他展示不出来力量,哪怕是尽职尽责。
李坚是朱元璋的女婿,一个忠诚于老朱家的驸马,早年间随傅友德征战云南,因军功被朱元璋任命为前军都督府府事。
朱允知此人有能力,让其兼管水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批准之后,朱允拿起了另一份奏折。
“臣杭州知府虞谦上奏:僧寺、道院广田,依其财力,购置田产无数,百姓之家,多为佃农,难留财货,是为祸乱之源,臣请限僧道田,人不过十亩,余以均给贫民……”
朱允看着虞谦的奏请,有些头疼。
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依旧无法阻挡这些僧寺、道院对田产的霸占,包括很多士绅,也在开始大肆买田。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
朝廷不是遏田产兼并吗?
那我们花大钱,合情合理地买田,把所有地都买了,然后招纳佃户干活,你朝廷总没法子了吧?
不少朝廷一文的税。
至于给佃户留不留粮食,那是个人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朱允清楚,底下的人一直都在钻空子,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而一些百姓见有利可图,竟纷纷卖掉田地,手里揣着几十两银子,也成了“几十万钱”户,躺在家里当大爷,坐吃山空。
照这个势头下去,一两年后,这些农户手中的钱挥霍一空,他们便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无路可走之下,只能卖身于大户,成为佃农。
到时候,朝廷的税或许不会少的,但农民的生活,依旧是水深火热,大明的基石,依旧不稳。
“此事不平,后患无穷!”
在朱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阳江沙滩上的郑和也说出了类似的话: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第二百二十二章 善贪的都有脑子
海水涌上沙滩,又缓缓退去,冲掉了一串脚印。
海鸥在鸣叫,椰子林飒飒而动。
郑和停下脚步,看着大海,对身旁的三佛齐使臣郑伯说道:“陈祖义是有野心的,一旦给他机会,很可能会再度崛起。既然三佛齐国王愿臣服大明,我皇应允,水师船队必奉命南下,眼下筹备已妥,出航便在最近两日。”
郑伯肃然道:“那便有劳副总兵大人了。”
郑和微微摇头,指了指大海,问道:“郑使在三佛齐,可遇到过穆斯林信徒?”
郑伯知郑和信奉的是穆斯林,将手指向西面,感叹道:“十几年前遇到过一些,听闻他们来自遥远的天方,只不过最近一些年,那里的人似乎不来东面了。”
“天方!”
郑和紧握着拳头。
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每一个穆斯林教徒心中的圣地!不知道何时,自己可以前往天方之地,去触摸圣石,给安拉吐纳自己的心声。
“大人,听闻那是一条十分遥远的路。”
郑伯轻轻提醒道。
郑和望着大海,平静地说道:“有信仰的人,从不畏路远。”
郑伯敬重地看着眼前的郑和,他是一个意志坚决,睿智勇敢的统帅。
张玉看了看身后,对郑和喊道:“副总兵,曹国公来了。”
郑和收回思绪,转身走向李景隆,李景隆、徐增寿两人赤着脚走至。
“郑和见过李将军、徐副总兵。”
“哈哈,莫要多礼。”
李景隆笑着对郑和说道:“朝廷准许商人出海南洋,消息是拦不住的,当下广州商人已找本将军数次,希望可以让水师船队,准其下南洋。”
郑和微微摇头,拒绝道:“朝廷只准可京师商队进入南洋,广州商人并不在准可之内,况水师护卫六十艘商船,已是极限,再分散力量,水师无力兼顾,一旦出了危险,他们人货两空,水师无法给他们的家人交代,也无法给朝廷交代。”
李景隆皱了皱眉头,争取道:“话虽如此,多少给他们一点方便,无需护卫,让他们尾随在船队之后,谅也无妨。”
郑和看着李景隆,认真地说道:“不是郑和不给他们方便,而是皇命不可违。将军,朝廷并没有明令解除海禁,当下所行海策依旧是片板不得下海,就连南下商船,也是用的官家名义。”
李景隆知道这些,只是广州商人屡屡送礼,一个个出手阔绰,让李景隆有些心痒,原本想通过辽王朱植的关系,安排几艘船进去,可是朱植非说自己是商人,没这个权力。
无奈之下,李景隆只好亲自找郑和,不过看郑和的态度,他是不打算开方便之门了。
“既如此,那就回绝他们。”
李景隆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返回了岸上。
李增枝见哥哥来了,连忙迎了过去,问道:“大哥,如何,那郑和可答应了?”
李景隆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阴沉。
自己好歹是曹国公,郑和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自己,不就是安几条船的事,不需要他劳心劳力,闭着眼,就当看到他们,不就妥了?
李增枝咬了咬牙,说道:“这个郑和,实在是太不开窍!大哥,我们必须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郑和是水师船队的副总兵,按照朝廷规制,天下舟师皆需听其调遣,我们阳江船厂的船都归他管,他说不带,你一块木头也漂不出这海去!”
李景隆怒气冲冲,一脚踢翻了酒桌。
徐增寿见状,也有些颓然。
没有朝廷许可,谁都不敢私自放商人入海,否则一旦消息传入朝廷,那所有人都会倒霉。哪怕是他们在这里白手起家,建起了阳江船厂,护卫着南海边疆!
“将东西给商人退回去吧。”
李景隆不甘心地说道。
李增枝有些为难,不安地看着李景隆,道:“大哥,银子可以退回去,可是,我,我……”
“你什么你?”
李景隆冷厉地看着李增枝。
李增枝低着头,小声说道:“前日,有商人送来了一个采珠女,我已经答应带她回京师了……”
“你……”
李景隆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是如此胆大包天,上前便要打去。
李增枝连忙跪了下来,满是委屈地喊道:“大哥,这里是阳江啊,我们兄弟在这里为朝廷打船,打海匪,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如今商人不过是委托我们办一点点小事,还不需要那郑和耗费半分,他凭什么不同意?大哥,郑和只是一个太监,掌兵已是违背祖制,而你是大明国公,亲自请求还被拒绝,大明什么时候太监说了算话了?”
李景隆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好色,在太祖热孝期间都敢去教坊司,原以为大海能让他成为一个汉子,现在看来,只能说是:
本性难移!
一个采珠女,便让他沦陷了。
“大人,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徐增寿突然说道。
李景隆踢开李增枝,对徐增寿说道:“哪里来的转机?郑和不答应,广州商人想要下海,那是痴心妄想。若是违背皇命,消息传入皇上耳中,我等就别想再回京师。”
徐增寿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有一计,即可以让广州商人下海南洋,还可让郑和无话可说,纵是皇上知晓,也不会牵连到我们。”
李景隆眼神一亮,徐达的后人就是脑子好使,问道:“还有这种好法子?”
徐增寿智珠在握,道:“自然。”
沈一元站在码头上,看着伙计补充食物、淡水、瓜果等物,对身旁的润娘劝道:“你应该留下,去广州府等我归来。”
“我一定要跟着你去南洋,我也想经商。”
润娘执着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