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伯纳德蹲坐在门口,双腿岔开,一副浑不吝的模样赖着不走;女儿歌蒂斯迪乌扬着精致可爱的小脸,却不知如何去安慰父亲。
一日不到,老伯纳德苍老的近似于枯萎。
数百名中坚力量的死亡,对于偌大的萨克森公国来说不算什么剧痛,但由此所引发的,针对老伯纳德的反对浪潮,却足以把他送下王座。
任谁都知道,这场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哪怕是后退十几里,哪怕是诱使霍腾率军北上,也不能再留在鲁默河畔,让每个将士都回想起霍腾火烤水中人的那一幕。
但没有任何人主动提出撤退。
大家都在等待着老伯纳德的自省。
碍于情面,老伯纳德似乎还要以沉默为抵抗,以不说话为盾牌。
这时有仆人掀开帘幕:“公爵大人...河对岸的霍腾,送来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说是...怀念逝去的故人,以及作为女婿...对您的敬奉。”
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萨克森骑士都认为这是霍腾来挑衅的。
但当伯纳德继续沉默以对,歌蒂斯迪乌斗胆安排仆人“端进来吧。”的时候,罗马式辣浓汤、烤面包、炖莴苣等丰盛菜肴一一端上餐桌,萨克森人才知道霍腾是真心实意的送来晚餐。
但是,与餐桌上的丰盛相比,普通萨克森人,却只能对着鲜美的浓汤,啃咬干燥如砖的面包。
老伯纳德已经看懂了霍腾的攻心为上,可他的肚皮也在不自觉的颤抖,嘴巴为这顿晚餐而流口水。他自己都不能拒绝,何况是普通骑士呢?
“好小子啊,攻心为上,萨克森公国,未来会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老公爵这样想着,狠狠地咬着口中的莴苣。
这是他在鲁默河的最后一餐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霍腾的操作
11月1日,万圣节。
万圣节并不是专门用来狂欢的悠闲节日,那是完全与这一节日的主题意义背道而驰的一种扭曲。
万圣节又名诸圣瞻礼,是基督教会设置来纪念全体基督教的圣人的专用节日。这一天是非常严肃,宗教意味极浓的时候,不但要执行斋戒,还要为过往逝去的圣人们组织弥撒。大概正是这一天,许多贵族都会采取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来躲避去教堂参加弥撒。
对于每一个信徒来说,信基督是可以的,但参加弥撒是万万不乐意的。那就好像是学校开大会,是个学生都不想去。
就在去年,著名的克吕尼大修道院有一位声明广播的传教士,叫奥迪劳,他将万圣节之后的一天,也就是11月2日,定为追思已亡教友之日。这算不上节日,得经过百多年的传播之后,才会形成11月2日万灵节,用以追思任何逝去亲朋好友的节日。
整个11月,被基督教定义为炼灵月。简单来讲这个月就是阴间月,大量的节日、瞻礼、祭祀都涉及到死去的人。
罗里吧嗦的说这么多,主要还是因为萨克森人的哀伤浓郁到了极致,他们望着在河边排满的一排排裹紧白布的尸体,心里想的并不是向霍腾发射仇怨的子弹,而是伯纳德公爵为什么非要逼着他们与霍腾开战不可。
大量的骑士径直开小差离开军营,三三两两的到附近去郊猎。
这个时候已经猎不到什么正经的猎物,所以骑士们多是不愿意看到如此多的尸体,出门散心去了。
一路上便听到有人说:“听说了吗?霍腾与老公爵其实早就达成了和平协定,甚至愿意降低身份和老公爵合作,但是老公爵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打出个一二三来。”
旁边的骑士嗯嗯点头:“对对对,要我说歌蒂斯迪乌嫁就嫁了。反正她本来也就送进修道院,这辈子...咳咳。”
在贵族家庭中,为了杜绝继承权过多的紊乱分散,把女儿送进修道院里面是常规操作。但问题是,修道院里显然算不得好地方,在清苦的环境里过一辈子就和坐牢无疑。但相比起最贫苦的民众,修道院的生活似乎又显得好似高档监狱,至少吃喝不愁。
当然,也有还支持老伯纳德的人:“别乱说。肯定是那几个弄臣欺骗了老公爵。比如吕讷堡的宫廷教士朱嘉诺、那几个希腊人,或者.....给小伯纳德擦屁股呢?”
但就算是支持老伯纳德,总要面对鲁默河突击战惨败的现实。
这个黑锅到底谁来背?
大家现在还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但普遍有两个观点,第一,小伯纳德必须为之负全责;第二,老伯纳德身边有些人太混蛋,就比如挖掉伯爵瓦尔眼珠子的几个希腊人。
几个骑士的话语冲突,就是目前萨克森军营里的观念冲突的缩影。
老伯纳德戎马一生,不适合直接为战败负责。
但总得给战死的骑士们一个交代,给他们背后的家族一个交代,急于甩锅的老伯纳德又假装仁厚,迟迟定不下来谁背黑锅。于是现在的主要议题并不是如何阻止霍腾过河,而是先找自己人的不是。
倒不是没人说起霍腾。
得知鲁默河如此惨败的战绩后,戈斯拉尔子爵汉姆斯特终于坐不住了。他毕竟是一位忠诚的下属。
汉姆斯特急忙转头跑回城里,挖掘自己的粮仓,又紧急组织了一批人手,送到前线为老伯纳德舒难。至少没有让这个万圣节过的饿肚子。
他还顺带提醒所有萨克森骑士:
“霍腾要是渡河怎么办?”
真的?
大多数骑士的反应是不值一提。
霍腾在防御战里的确证明了自己,他有着精湛的防御安排布置,指挥艺术与创新思维,但是他凭什么渡河?
桥都被他拆了,不适合大规模士兵行动。
更何况,霍腾并未在进攻战里证明自己!
萨克森骑士赖以为傲的集群冲锋,仍然是令人胆寒的北国锋芒,不可抵挡。
汉姆斯特被一众质疑后,只能后退几步,有些多疑的猜测,会不会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
但是在河对岸,霍腾却根本没有迟疑片刻。
“给老丈人送饭,可能不只是表达孝顺,也可以是葬礼上送祭品嘛。都给我行动起来,研究如何渡河才能给萨克森人致命一击。我不允许一场完全的胜利,就这样从我的口袋里溜走。”
坦白来讲,霍腾手下的一批骑士与佣兵都不太想过河。
对方毕竟是老伯纳德,北国一霸,威名远扬。
打赢鲁默河防御战也相当吃力,大家更希望即刻凭借优势议和,获得一份体面的和平条约。
但霍腾是什么人?
一看到这些家伙小富即安,他立即将所有人都关进营帐里,每个人都必须提供一个可靠的渡河计划才能吃上饭。
经过这群臭皮匠的商议,他们认为当面渡河是送死。
必须迂回走。
迂回该怎么迂回呢?
这群蠢货竟然认为霍腾应该带着军队向东,穿越哈茨山袭击戈斯拉尔要塞,掌握这座生产铜铁的战略要地。
傻。
霍腾拿着地图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自己能穿越萨克森人的监视,跑到东北方向的戈斯拉尔。
但他突然对地图上的另一个城市感起兴趣。
那就是位于戈斯拉尔、韦尼格罗德两座要塞背后的哈尔伯施塔特。
这座城市的历史非常悠久,早在两百年前,这里就是萨克森公国的传教中心,这里有哈尔伯施塔特主教,同时也是本教区的主教座堂所在地。这座城市更是有开办集市的权力。
包括韦尼格罗德、哈尔伯施塔特,附近的布兰肯堡和奎德林堡修道院,这些组成了哈茨高(高就是伯国或郡)。
现任的哈茨伯爵叫提特玛尔二世,是萨克森公国的宫廷伯爵,家族在这里定居已经有半个世纪。所谓宫廷伯爵(也就是帕拉丁),原本指罗马人留下的特殊等级,但是在目前主要指那些没有在公爵的宫廷中,而是在地方上代表公爵行使部分权力的伯爵。他们比一般伯爵多掌握一些行政和司法上的权力。
“让杰弗里带着他的人,试着穿越哈茨山,到哈尔伯施塔特骚扰一下,骚扰完不要停留,韦尼格罗德、布兰肯堡,还有背后的平原都要关顾一下。要打出让敌人芒刺在背的紧张,打的他们草木皆兵,看什么都像是哥廷根军。”
霍腾开始考虑,击穿萨克森人的南部防线,会不会可以逼迫老伯纳德赶紧从鲁默河滚蛋。
一旦老家伙选择带着军队撤走,那么撤退变成崩溃,也只是操作上的细节问题。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东西间的变动
从地图上看,萨克森公国与法兰克公国的分界线,主要就是东侧的哈茨山。西侧则是绵延的黑森林与少部分平原。
在其中间的哥廷根、卡塞尔等伯国,如同一个刺入物般,让这段分界线产生了曲折。然而帕德博恩就在哥廷根的西侧偏北,那里是平原,哥廷根这里是丘陵,可见当年将哥廷根作为嫁妆赠送的时候,是充分考虑过的。
先把穷山沟送掉。
但无论是黑森林还是哈茨山,又关在更北方的哈尔伯施塔特什么关系呢?
这个古老的城市如今还沉醉在区域性贸易中心的迷梦中,如同一位生活考究的体面人,俯瞰着每次在固定时期向这里聚集,乖乖缴纳摊位费与税金,买卖些可怜的农村用品的穷人。
贸易集镇,这是哈尔伯施塔特的定义。
不同于村庄和城市,哈尔伯施塔特就是一个富裕的城镇,虽然有着自己的主教座堂与曾经的辉煌历史,但政治地位明显不太行,各方面总是慢人一步。在十年前,奥托三世还在世的时候,获得了开办定期集市的授权。这一授权让这座大城镇,瞬间坐上了向上发展的火箭。
在欧洲,集市是要缴纳税赋的。并且也并非每个城市都有资格开集市。这是一种由君主来授权的特殊权利。类似于后来的帝国城邦,是地方向皇帝、权贵交钱赎买到的资格。像霍腾那样,自己给自己开集市的,属于天上地下头一个。一般封建领主都会将其委派给某个村镇,换取一笔赎金。
哈尔伯施塔特定期举办的集市,为这座城镇插上了飞翔的翅膀。不出十年,这里的居民已经可以穿上鞋,向外地来的光脚农民发表地域歧视的看法了。
这自然也要得益于哈尔伯施塔特所依附的主教统治。
就在城镇里,那座高达数层的圆顶长方形主体,明显是模仿罗马式教堂,却生生仿得好像村口的基督邪教堂似的地方,就是哈尔伯施塔特副主教座堂。神父向副主教阿努尔夫送来美因茨教廷的最新消息。
“放下吧。”
阿努尔夫还在生闷气。就在刚刚,可耻的封建暴徒老伯纳德,又派来使者,向他索要一笔救命的粮食,以挽救军队还是缺少粮食的窘境。
这是来自可耻的封建领主的压迫。
但是在手旁边的美因茨教廷那位大主教的信件,却更是来自上级的无耻压迫,是本就极其不合理的教区分割的可悲产物。
之所以这样说,就要解释阿努尔夫副主教的来源。
副主教,并不是指主教的副手,或许称之为大主教副手更合适。他是指一个大主教所管辖教区的若干个,分管地方主要教区的强势主教。
也就是说,副主教是比一般主教更具有权势和威望的。当然此处指的是相对于大主教的副主教。如果只是普通领地主教的副主教,那就是助理主教,地位要更次一级。
大约在两百年前,哈尔伯施塔特主教区是一个从属于美因茨大主教,但比较独立的边境传教教区,主要用来向东北方向的斯拉夫人传播基督教义。在那之后,教区的主教座堂就放在了哈尔伯施塔特。一坐就是百多年。
但是可耻的事情来了。
在968年,奥托大帝为了在东北部边境巩固起基督教辖区的稳固,在哈尔伯施塔特东北侧不远处的马格德堡,成立了地位更高辖区更大的马格德堡大主教(或称都主教)区。明明当时选择两个城市中任何一个都可以,甚至提拔哈尔伯施塔特主教为大主教都是可行方案。这也被阿努尔夫等后辈视为耻辱,长期与马格德堡大主教争权夺利,希望抢回那不曾存在的地位。
这一地区的成立,不但割走了哈尔伯施塔特的大片教区领土和领民,降低了本地区在宗教上的地位,更是让哈尔伯施塔特更加依附于美因茨大主教区,作为其的副主教存在。
在老愤青一样的阿努尔夫看来,这是四面八方的杂种都觊觎本地区的富饶。
都想啃块肉!
“但是主教大人,来自大主教的信中说,他希望你能够在伯纳德与霍腾的战争中选择更加仁慈的立场。”神父害怕耽误事,还是自作主张的拆开信封,阅读之后提醒阿努尔夫。
“什么叫更仁慈?如果真的仁慈,这场战争就不该存在....等等,你说更仁慈?”
翻译翻译,什么叫更仁慈?
布尔嘉德,分明就是在偏袒霍腾博文登,对这个山沟里钻出来的,教士出道、半路回家的家伙寄予厚望。
这更是让阿努尔夫火冒三丈。
西边有个喂不饱的饿狮,南边有个控制不住的恶狼。
“他不让?我偏偏就不仁慈了。快,给我准备一批粮食,组织人手送到西边的军营里。难不成他布尔嘉德还能惩罚我?”阿努尔夫主教是个犟驴,你让他往东他就要往西。原本阿努尔夫对贫困出身的霍腾是保持温和态度的,但他背后站着布尔嘉德?
那可不行!
他偏要送粮食到公爵的军营里,给布尔嘉德上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