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汉姆斯特的风光,也仅仅到此为止。
因为他也没有办法真正解决,缺木头、无法攻上城墙,以及应对霍腾多重战略武器防御的能力。这就导致第三天、第四天的进攻持续低迷,刚刚打造出来的云梯,也被迅速拆除。
萨克森军队死伤三四百人,竟然连推进到哥廷根自由市大门的能力都匮乏。
这时,军队的话语权再次开始流动。
小狮子伯纳德站出来,表情自信的宣布:“我将向哥廷根的贵族们开放一道便利之门。第一个前来投靠的人,可以保留自己的领地。你猜,这釜底抽薪的一招,能不能打垮霍腾?”
汉姆斯特迟疑的摇头,但又不否认这一计划的歹毒。
果然,只隔了一天,凯南男爵,便宣称投降萨克森公国。
这极坏的例子,登时引来一片效仿。
虽然萨克森军队打不下哥廷根自由市,可他们却能打下哥廷根贵族的心脏。
第七十四章 打不过你可以讲法律
城堡被围,那只是战术问题。
谁一辈子没有被攻打过几次城堡?谁没吃过亏?
但若是哥廷根郡的贵族宣布背叛,带动哥廷根这本就稀少的万八千民众也分裂出去,那问题可极其严重。
在封建法律中,背叛自己的君主是极为严重的罪行,所以骑士们搞自家君主的概率,要远低于隔壁的罗马与穆斯林诸国。但并不意味着没有。
在封臣的臣服礼中,下级封臣要向上级领主宣誓,‘拥护、保护您、反击您的敌人,无论来生与现在。’如此完成仪式,则封臣契约建立。倘若封臣违约,则领主可以召开法庭,公开宣布并审判封臣的违约,收回对其赐予的采邑,并施加流放、监禁等惩罚。
但是,前提在于,领主没有做出导致封臣与领民恼火的事情。诸如亵渎神灵、乱伦、加税、要求下级封臣供奉等无理要求和行为,可以让下级封臣站出来宣布,其领主已经违背天论道德,他要起兵‘匡扶’,使得领地的秩序重归正轨。如果他获得成功,那么便可以扶持新的领主上位,并为自己分割出一份更肥沃的采邑。
当然,理论上这些法律都好像很正常,甚至非常文明。但真实执行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凯南男爵是一个平庸的人,但人老成精。这老头反对康诺莎时,便使用了这一条法律。
“凯南男爵认为,康诺莎女伯爵无故提拔无能的霍腾博文登,并让年轻的他然后担任宫廷牧师、护林官与宫相,在半年不到的时间提拔三级,并强行任命其为领军将领,在阻止盗匪袭击与施马伦伯爵入侵的两场战役中,我军损伤惨重,都是他的错误.....”
城堡外,诱骗到凯南男爵来投奔的小狮子,特地派人到城中告诉霍腾,他被告上法庭了。
而霍腾还没有听完使者的陈述,就火冒三丈。
好家伙,这一通颠倒黑白,仿佛霍腾就屁都不是,只会在领地里贪婪敛财,在战场上贪功打烂账的幸进之徒了。若说凯南男爵自己想出这些,那霍腾决然不相信。
肯定是小狮子在中作梗,甚至这些下作的词汇,应该都是他添油加醋的。
“现正式通知霍腾男爵,我萨克森公爵要求你于三日之内到城外的法庭中接受来自萨克森教区的教士、萨克森公爵代表与萨克森诸伯爵、男爵的审判与陪审。在上帝的见证下,萨克森公爵与教士将给予你公正的审判。”
使者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最后下了正式通牒。
这通牒,说的霍腾怒极反笑。
小狮子攻城不行,攻心倒是挺有一招。
强攻哥廷根自由市栽了跟头,就准备在城外搞一个第三方的法庭,找凯南男爵当原告,把霍腾拉到被告席上。
如此一来,原告、法官、律师都是人家的人,霍腾真要是傻乎乎的跑过去与人争辩,怕不是当场就被人判处剥夺领地,流放他乡的严重处罚。至于这个法庭到底公不公正、有没有法律效力,这还需要问吗?
萨克森公爵往这里一杵,他说公正就是公正。你想为霍腾出头?
你有几个师?
这样的法庭和审判,与现代丑国人的恶劣行径简直是如出一辙,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霍腾平白无故就被扣上了幸臣、无能的帽子,萨克森军队从侵略者变成了匡扶正义的好汉。一番颠倒黑白,若不是他们打不下城堡,霍腾与康诺莎就准备跑到异国他乡的修道院里青灯古佛吧。
但实际上,霍腾反而在战斗中占优势!他的几个主要城堡都没有沦陷,这就显得这场不公正的审判十分吊诡。
你要对空气判罚吗?
你有执行能力吗?
有人会问,凭什么美因茨教区的事情,要让萨克森的教士来审判。但其实双方都有权利来抢审判权,因为中世纪在早期是属人原则,日耳曼人走日耳曼法,罗马人走罗马法。但是在大约七八世纪以后,随着遗留的罗马人融入到蛮族社会中,各地的法律便逐渐走向了属地原则。
也就是,在哪里就按照哪里的习惯法来判罚。但也有属人的例外,归教会就让教会判,归贵族就让贵族判。
在这样的情况下,曾经属于萨克森公国,现在又属于上洛林公国,但在教区上归属于法兰克尼亚公国的美因茨教区的哥廷根郡,就能够被三个公国一起审判。
无论如何,霍腾是绝对不会上小狮子的当的。
他推开担忧的骑士们,也把琼丝拉到一边。
“我,既是贵族也是教会的修士,若要审判我,也应该由美因茨大主教出面。其次我要向萨克森公国的马格德堡大主教提出抗议,这是一场毫无道理的审判,一场极不公正和极不正规的闹剧。”首先,霍腾就先摆开阵势,先声明他的教会身份。
教会的人,是属人原则,得教会自己来审。这便把审判权归纳到了南方的美因茨大主教。但美因茨大主教最近正和法兰克尼亚公爵公开对垒,恐怕没多少时间跑到北方管事。
“其次,你懂拉丁文吗?你有法院的木板吗?木板上写的是拉丁文字吗?”接着,霍腾一番轰炸,把来质问的使者都给问蒙逼了。
他连字都不识,他懂个屁的拉丁文。刚刚的话语,还是用萨克森方言背熟络了才来复述的。被霍腾劈头盖脸一通训斥,竟也露了怯,讪讪的不说话了。
“其次,我直属的上级领主是仁慈和蔼的康诺莎女伯爵,而哥廷根郡归属的是上洛林大公迪奥多里克,无论谁来组织法庭,都应该先经过这两位的允许。我不承认萨克森公国对哥廷根的主权,也不承认这个法庭的有效力。”
如此公开宣布了自己的两个不承认与三个质疑之后,霍腾用拉丁文将这五个问题刻在木板上,交给使者,表情高傲的说:“连拉丁文都不识,萨克森北方黑森林里的文盲,还是不要来蹭我们莱茵河男儿了吧。”
一番质疑,霍腾不但赶走了使者,驳斥了所谓法庭的法理,也在骑士与家人面前强化了自己无所不能的印象。
但仅此还不够。
因为占据战略主动优势的小狮子,完全可以再搞出更多的小门路来打压自己这一边的士气。
“霍腾,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动挨打!”闪光骑士琼丝看了看城堡中总计有四五十名的骑士,主动道:“让我来率领骑士们冲一波吧,敌人现在的防备不高,只要将他们击溃.....”
寡嫂阿梅利亚也是急忙提议:“没错,让萨克森人瞧瞧我们哥廷根人的厉害。我们的骑枪可比他们的斧头长的多。”
在她们的鼓劲下,许多年轻的骑士也加入了出城反击的热潮中。
“够了!”
霍腾被烦的大声怒吼,镇住了这些急功冒进的骑士。
“你们是野猪吗?一被拨撩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跳进敌人的陷阱中?你看看城外,三千的萨克森军团,有多少人可以肉眼可见?不超过1000人!剩下的在哪?在帐篷里睡觉吗?我看是埋伏起来,等着我们被激怒。只要你们失去理智的逃离最坚固的城墙,哥廷根博文登家的命运,就基本可以告终了。”
霍腾很早就观察到,萨克森军队应该是存在双重领袖。不然无法解释急功冒进,与稳妥扎营稳扎稳打的巨大差异。
小狮子搞什么额外法庭只会徒增笑料,但这位深层领袖的伏击,却恐怕是真要霍腾性命的。
“那...我们去巡视一下城防。”琼丝吐吐舌头,阿梅利亚也是羞愧的低头,两人急忙找借口逃开,而剩下的骑士也是一哄而散。
留下霍腾自己,独自遥望着敌人的阵营。
他突然有了一个更加有趣的主意。
“去,给我传出消息去。就说,我霍腾哪怕是死,都不会离开自由市的。他伯纳德有本事,就把法庭盖到护城河旁边。”
......
中世纪,人们一般不会伤害修道士,寻常状态下不会侵略修道院。
所以拥有教士身份的人,普遍更容易畅通无阻的行走在各个国度。譬如就有法兰西与德意志的教士,不远万里跑到远在西班牙科尔多瓦,当时还在穆斯林君王控制下的大学中求学问道。
故而,小狮子伯纳德组织来的一批教士,虽然地位不高,但他自己认为已经足够压得住霍腾了。
但小狮子以己度人,却是忘记了霍腾本身就出自修道院,学习成绩还很好,无论是神学还是拉丁文,都能吊打大字不识的小伯纳德。
而大小伯纳德的比隆家族,其实就是一个新近崛起的军功家族。别说识文断字,就是连祖宗五代,都不一定凑得齐。老伯纳德只懂得普通一些拉丁文,小伯纳德只会写自己名字。而此时的贵族通信,经常写一整章的错别拉丁文,导致将错就错成为习俗的毛病也一直都有。
在知识领域被吊打的小伯纳德,拿着霍腾质疑他的两个不承认、三个不相信后,连木板上写的公文都看不懂。
这不免又打击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找来教士一番翻译,这些教士们自己反而先打了退堂鼓。从来没有听说过在战场上搞法庭审判的成功先例,对方还同样是一位教士,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赶快跑回自己的教区,免得丢人现眼。
但是小伯纳德偏不。
他在听说了城里流传出来的,霍腾对他的挑衅之后,不禁越发咬牙切齿。
办!
法庭不但要办,还要距离城墙足够近,让霍腾亲眼看着自己被审判!
第七十五章 我要开始微操了!
次日,在城下的单方面法庭,已经到了原告方陈述的阶段。
霍腾就和家人与属下们,站在城墙边上悠哉悠哉的围观。
单纯以霍腾自己的观点来看,由于经济发展滞后,社会整体愚昧而保守,在西欧,哪怕是较为发达的,不被认为是野蛮国度的中法兰克地区,人们也是非常狭隘偏激的。
最起码,在11世纪的当下还是如此。
实际上,这就是日耳曼部落时代留下的诸多后遗症之一。而他们的基督教与罗马帝国,其实是南方罗马文化中衍生出来的较发达文化,进入到了日耳曼地区,与当地的部落公国相融合,创造出了德意志人的罗马帝国这么一个令人捧腹的西贝货。
控制当地的基督教,也是由意大利的罗马遗民长期坐在精神领袖的位置上长期遥控的。这种局面要再等两三百年,到拉丁语圣经被各地方的本语言基督圣经重新解构并重建为止。
也就是说,基督教影响下的日耳曼,可以不太恰当的类比为学会了儒家文化的满清,它们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文明体系,只是后来彻底的融合在一起,让人几乎忘记基督教文明征服日耳曼的历史。也就导致在较为文明的基督教世界观下的日耳曼部落公国的子民们,把他们野蛮落后的认知与上帝和基督教联系在一起。
这种双重认知,就导致了一种普遍的双标后果。
通俗来讲,就是因为我有素质,所以我可以没素质;因为我虔信上帝,所以我可以下黑手搞你。
有素质的教士可以避免这种情况,罗马教廷也极力避免这种流氓事情发生。但大多数大字不识,只知道喊上帝的骑士老爷,可就管不得那么多了。
作为原告的凯南男爵,就自然而然的把当初两场战斗的错误点,归纳到了作为指挥官的霍腾身上;而将这两场战斗的闪光点,放在以自己为首的一批男爵与骑士头上。把双标发挥到极致。
是的,霍腾就站在城墙上,看在护城河那一侧,距离城墙大约百米左右的公开审判法庭中的表演。率先反叛康诺莎女伯爵的凯南男爵,声泪俱下的表演起了如何污蔑自己的前上司。在一位宗教人士为法官,六位教士与六位萨克森骑士为陪审的法庭上,展现双标的极致。
“.....甚至连攻克米尔豪斯城堡,都是我们居功至伟,是我们付出了巨大牺牲,才爬上了米尔豪斯城堡的城墙,而可悲可憎可耻的霍腾博文登,竟然将米尔豪斯城堡据为己有.....”凯南男爵似乎陈述的说上瘾了,竟然连攻克米尔豪斯城堡的功绩都抓到自己名下。
霍腾便隔着城墙高喊:“凯南,你不是梦游了?我怎么记得你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啊?怎么,米尔豪斯城堡之战还能是你遥控指挥的?”
这一声,惹的城上城下都是一片轰然大笑。
大多数普通士兵的观念狭隘、偏激,但也朴素。他们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都知道与强盗骑士之战和米尔豪斯之战是霍腾的代表作,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凯南男爵的战绩了?瞧那老头的小胳膊小腿,他有这能耐吗?
坐在陪审席上的骑士与教士,都表情尴尬的咳嗽或摇头。
凯南男爵倒还没有不要脸到被当面揭穿还面不红心不跳,他急忙坐下,假装陈述完毕。
而坐在判决主席上,自称萨克森公爵代表的小伯纳德,便直接要宣布判罚。
其实原本该坐在这里的那位教士,实在丢不起这脸,连夜也跑路了,才让小伯纳德出来撑场面。
“我判决,霍腾的贵族身份不合格,剥夺其在哥廷根与魏玛两郡所有的采邑,剥夺博文登家的采邑!并废除其的一切官职身份。流放到弗里斯兰的修道院,反省。”
这个空对空的判罚,既无法保证被告服从,又没有实际执行判罚的能力,自然是让人取笑的笑料。
实际上,连萨克森公国的士兵,都在一旁吹号子喝倒彩。
黑森林的男儿,只相信手中的剑。他们觉得,公爵的儿子靠搬弄是非妄图打倒霍腾,实在是过于丢人。这男人就该在战场上见高低。
包括萨克森的骑士们,看到小主人玩这些文字游戏玩的溜,便各自起了其他的心思。
大家都是老军人了,但没有几个擅长言辞的。如果小伯纳德上位,想要收回骑士们的采邑,那骑士们怎么办?法庭上辩不过啊。
这种人,不适合当公国领袖。
倒不如等老伯纳德死后,选举一位新公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