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80节

“哎呀,这么大的工程,得需要多少人啊,老朽还没接过这么大摊子呢。可别误了公子的大事……”余甲长不由有些发愁。

“这个我想过。”赵昊便指点他道:“你可以搞个劳务公司……或者说,人力牙行。从蔡家巷雇些能说会道的机灵鬼,让他们帮忙招募人手嘛。”

“好主意。”余甲长闻言赞一声,其实他吃得就是经纪这口饭,只是一直没开过牙行,干的是黑中介罢了。

“不过,县里卡的严,怕是拿不到牙行的执照。”余甲长说完,又有些担心。

“这不难,过两天我去见张知县,顺道给你办一张就是。”赵昊笑道:“你不妨把摊子铺大点,将手下经纪分门别类,重点替我留意丝织棉纺行当的工人,还有泥匠、瓦匠、石匠、铁匠,矿工之类,只要有一技之长,通通给他们免费登记下来,到时候我有大用。”

“哎,我记下了。”余甲长心说,公子要修小仓山。需要泥匠、瓦匠、石匠咱能理解,可要铁匠、矿工还有织工干啥啊?

不过公子吩咐的事情,他照着做总会没错的,反正早晚会明白的。

“公子还有什么事吩咐?”待到将此事记下,余甲长又问道。

“还有件事。”赵昊便沉声道:“我跟方掌柜打过招呼。往后,从我味极鲜的分成里,每月拿出五百两银子来,教导蔡家巷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学堂嘛,就设在后头我的新居吧。”

“这样啊。”余甲长恍然大悟,怪不得赵昊明明不在蔡家巷住了,却命他将左邻右舍的房子都买下来,拆掉了一起重建,原来是要建一座学堂啊。

“那也花不了那么多。”余甲长略一盘算,对赵昊道:“蔡家巷能念书的孩子不到一百个,乱七八糟费用加起来,一个月五十两银子绰绰有余了。”

“不光蔡家巷的孩子,只要学堂收的下,统统来者不拒。”赵昊却摆摆手:“要是上学的人太多,学堂里坐不开,就继续买宅子扩建,招满五百个孩子为止。”

“嗯。再多了,不便管理,会乱套的。”唐友德从旁轻声道。

“会有这么多孩子来上学吗?”余甲长有些难以置信。

“我不收学费,而且管早饭和午饭两顿,让他们能吃得饱吃得好。”赵昊淡淡一笑道:“就不信没人来。”

“那就是为了蹭饭,也要挤破头啊。”余甲长不由失笑道。

“我是让他们学习的。”赵昊摇摇头,沉声道:“每个月都要安排考试,混日子要退学,学得好的有奖励。回头我给你拟个详细的方略,你照着办就行。”

“实在太好了,公子。”余甲长激动的热泪盈眶道:“公子太仁厚了。咱们金陵文教圣地,别处的市民几乎人人识字,到了咱们城北,识字的却成了稀罕人。这才是旁人瞧不起咱们的根源啊。”

说着他把胸脯拍得山响道:“公子只管放心,我大明读书的风气好,只要有条件,家家都愿意读书的。只要读书免费就成,用不着还得管饭。”

“管的起就管,等管不起再说。”赵昊笑着摆摆手道:“这事儿就定了。”

顿一顿,他又提醒余甲长道:“对了,不要请太好的先生,尤其是那些腐儒,坚决不请。这学堂第一年,只教三百千和数学……数学的教材,到时候会有人给你的。”

“原来老朽瞎担心,公子都安排妥当了。”余甲长不由松了口气道:“那我按照公子的意思办去了。”

“嗯,这阵子咱们再碰几回头,把该想的事情都想好。”赵昊说着一拍唐友德的肩膀道:“我去北京的时候,你就和唐老板商量,他可是很有爱心的。”

“公子不用这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唐友德苦笑道:“校舍钱我全出了,成不?”

“果然有爱心。”赵昊嘉许笑道:“到时可以把校舍,命名为‘友德楼’嘛。”

“咦,这个主意不错哦。”唐友德眼前一亮,顿时来了兴趣道:“那我得多出点钱,盖得结实点。”

“嗯。”赵昊含笑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

等到把该见得的人都见完了,已经是三更鼓响了。

赵昊打着哈欠下楼来,发现酒楼早已打烊,伙计们也打扫完了大堂。

巧巧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却还没有回家。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天九天,一飞冲天!

赵昊轻咳一声,巧巧一下惊醒,揉眼看着他道:“咦,你怎么还没走?”

“哦,你不是在等我吗?”赵昊奇怪反问一句。

“瞎说什么,我在等我爹呢。”巧巧白他一眼,噘噘小嘴道:“你有什么好等的。”

“哎呀,雪浪请我登大报恩寺琉璃塔,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呢。”赵昊耸耸肩,故意逗她道:“看来只能找别人登塔了。”

“真的?”巧巧登时眼前一亮,马上展颜笑道:“那我去。”

话音未落,她却看见本该回家的马湘兰,出现在酒楼门口。

“湘兰姐怎么回来了?”巧巧奇怪道。

马湘兰指了指琴台,十分合理的解释道:“我忘带琴了。”

“哦。”巧巧点点头,想不通这么大个琴,马湘兰也会忘带。

马湘兰一边将七弦琴装进琴袋,一边状若随意地问道:“你们说是要去哪啊?”

“他说雪浪请我们去琉璃塔。”巧巧回答一句,又画蛇添足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上过琉璃塔呢。这么好的机会,怕是没有第二次了。”

“啊,我也没去过呢……”马湘兰抱着琴,和巧巧聊着天,眼神却瞥向赵昊。

“好,也就算你一个。”赵昊感受到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气氛,不负责任的丢下一句,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

翌日,赵昊来到上元县衙,为小仓山的工程,拜访张知县。

之前赵昊便和他通过气,这次是提出正式申请,让县里给批复。

修园本就是雅事,又能给上元县增加税收,吸收人气,张知县自然没理由反对。何况,他还指望着和赵昊搞好关系,看看能不能走走京里的门路,再多干一任上元知县也是好的嘛。

“赵朋友只管放心,我上元县就缺这么个高雅的好地方,才一直让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往江宁县跑。”张知县拍着胸脯道:“只要本官在任一天,就会把小仓山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给你保驾护航的。”

顿一顿,他又故意叹口气道:“只可惜,愚兄明年任满。等离任后,接印的知县会是什么态度,就不好说了。”

“老前辈放心,这事儿我进京时,会给你想办法的。”大家都是明白人,说话便格外不费劲儿。

“打点需要多少钱,愚兄备给你。”张知县闻言大喜。

“唉,说钱就见外了。”赵昊便笑着摇摇头道:“往昔多蒙老父母关照,如今正是报答的时候。”

“真是,真是……”听说不用花钱,张知县高兴的两手直搓道:“赵朋友就是太年轻,否则愚兄非得跟你结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不可。”

“我已经把老父母,当成亲亲兄长看待了。”张知县肉麻,赵昊的话更令人作呕。

“好好好,往后这上元县衙就是你的家,我们兄弟可要常来常往……”张知县的年纪与赵立本不相上下,却丝毫不觉这样有何不妥。

他非留着赵昊在县衙用过午饭,这才肯放其回去。

……

等赵昊和张知县分开,便见还一瘸一拐的李九天,早就候在那里。

“公子办事顺利吗?”天上下着蒙蒙秋雨,李九天殷勤的给他打起伞。

“顺利的很。”赵昊一边往县衙后门走去,一边随口道:“听你家县尊说,县里工房典吏出缺,一直没补,我帮你要下了。”

“啊?”李九天闻言愣了好一阵,方大喜过望回过神来,给赵昊磕头谢恩,哭成了泪人。

“多谢公子提拔,公子再造之恩,小的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啊!”

典吏是一房吏员之首,听起来好像不起眼。但类比一下后世就知道,李九天为何会感激涕零了工房典吏管着一县的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相当于后世的建设局长兼水利局长,在县里地位之高,油水之大可想而知。

李九天原先是个壮班皂隶,一下成了县里排前十的人物,他怎能不对赵昊感恩戴德呢?

“快起来,让人家看见不好。”赵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帮我看好小仓山、蔡家巷,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李九天赶忙擦擦泪站起来,给赵昊重新打起伞道:“公子放心,出了事儿,我提头见你!”

……

虽然下着迷蒙的秋雨,泛舟秦淮河的文人士子、富商豪客,却丝毫不减游兴。

反倒是那牛毛似的雨滴,落在秦淮河的漾漾柔波之上,逗起的缕缕明漪、朦朦薄霭,愈发让游人们沉迷在这如梦似幻的六朝金粉之中。

秦淮河畔,十里珠帘,妓家鳞次、比屋而居。而这段罗绮锦绣上的明珠,在武定桥到库钞街之间。此处与应天贡院各街相对,名曰旧院,又称曲中,是公认的秦淮名妓聚集之所。能在此拥有一席之地的,无不是色艺双绝、技压群芳的花中魁首。令天下人魂牵梦萦的秦淮,狭义上指的就是这一段。

自唐朝起,士子们便有取得功名后,携妓冶游庆祝的习惯。

这一好习惯自然被士人们完整的继承到了大明。

此时,赵守正便和他同科中举的应天府同年,乘着一艘大大的画舫,携几位女史,带一班梨园,徜徉于这段河道上。

只见河两岸,是一家挨家雕梁画栋、丝幛绮窗的妓家河楼。

那每一栋河楼中,都住着一位色艺双绝、艳压群芳的江南名妓。

她们的一颦一笑,一唱一叹,无不勾动着这座城中公子王孙、富商巨贾的心神魂魄,让整个金陵城都拜服在她们的石榴裙下。

虽然新科举子们颇受女史们欢迎,但不提前一个月预约,也休想踏上这些旧院河楼,成为那些江南名妓的座上宾。

不过仅是乘船经过这些神仙宫阙般的河房,便足以让他们一个个神采飞扬,争相赋诗填词,孔雀开屏似的展示自己的才华。仿佛这样便有可能,得到哪位名妓的青睐,忽然推开轩窗,投来嫣然一笑一般。

这种时候,赵守正却十分沉静,他微闭双目端坐在红木的杌子上,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轻叩着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仿佛在品鉴着同年的作品,又仿佛在享受这份成功后的喜悦。

他没想到中举之后的喜悦会是如此悠长,几乎每日都有不一样的快乐涌到面前。在这样巨大的幸福感面前,似乎过去那些年经历的磨难,都值了。

“兄长,兄长……”呼喊声将赵守正唤回神来,他定睛一看,叫他的是大名鼎鼎的唐荆川之子,今科应天乡试的第三名唐鹤征。

“贤弟何事?”赵守正这才睁开眼,温声问道。

“那边有浙江举子在撒野哩!”唐鹤征便指着前头一座河房,愤愤说道。

“不错!”其余几个同年也愤愤不平道:“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兄长,咱们去会一会!”

中举之后,赵守正居然被同年推举为长兄。

年谊与同窗不一样。大家赴过鹿鸣宴,一只脚便踏入了官场。日后仕途险恶,需要彼此守望照应,自然要好好经营关系,是以不像同窗那样冷漠。

因此赵昊十分支持赵守正与众同年搞好关系,为此拨给父亲整整两千两银子,让他多多埋单,多多召集聚会。这本就是赵守正当侍郎公子时所擅长的,大把银子撒出去,果然让众同年对他交口称赞,又恢复了当年的风采。

赵守正年纪摆在那,堂堂解元还是他徒孙,这让其余同年安敢居他之上?

再加上这届中举的休宁老乡不少,众人一起捧他,便让赵守正当上了,本届应天举子的老大哥。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虽没逛过秦淮,秦淮有我的传说

秦淮河画舫上,赵守正顺着同年所指,便见另一条大小相仿的画舫,堵在一间挂着‘淡粉’旗号的河楼小码头上。

十几个穿着黑绸圆领的举子明显想要上楼,那淡粉楼的嬷嬷领着几个大茶壶,挡在码头上。

“诸位老爷海涵,我家姑娘已然约满,实在抽不开身啊。”嬷嬷脸上赔着笑,却是寸步不让。

“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是你们惯用的伎俩!”那些举子操着明显的浙江口音,一个个面色酡红,显然是游河喝多了。

“就是,这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客人?当我们在杭州,没上过青楼吗?”

“我们堂堂解元公,就是巡抚大人都见得着。如今从浙江慕名而来,别给脸不要脸!”

“快喊郑燕如出来,你还敢推三阻四,信不信咱们一封信给到应天府,把你个破河楼拆掉!”

赵守正当了那么多年公子哥,一看就知道又是外地的豪客,不懂秦淮河的规矩,在女史楼前撒野。

见状,他便含笑点头,对众同年道:“会会他们!”

一众同年闻命愈发来了劲头,竟命船夫直接将画舫撞向对方的船。

那些船夫更是见惯了秦淮河上的争风吃醋,先是借故推脱一番,等到拿了赏银,便徐徐操船撞向了浙江举子的画舫。

……

砰地一声,两艘画舫拦腰撞上。

撞击虽然不重,但雨天甲板湿滑,那些正聒噪的浙江举子猝不及防,还是一个个东倒西歪,不少人的圆领袍都被溅上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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