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75节

“父亲中举之后,果然信心大增啊。”赵昊竖起大拇指。

谁知赵守正下一刻却现了原形,旋即变得有些吃不准,问道:“儿子,那姓张的可是有南户部撑腰的,咱们不会硌到牙吧?”

“父亲放心,”赵昊却信心十足道:“我们打的不是官司,我们打的是寂寞……”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家书,递给赵守正。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个折如何?

赵守正接过来一看信皮,不由开心道:“是老侄子来的信,他在北京安顿下来了?”

“父亲自己看便是。”赵昊望着窗外的景色,只觉这金陵城真是风水宝地,旺我,真旺我啊……本来他还准备费一番功夫,来说服那张知县。但这封北京的来信,让他不用再劳神了。

“哦……”赵守正应一声,抽出信纸展读起来,登时惊呼连连道:“什么?他还没到山东,就接到旨意,升为太常少卿。到了北京还没上任,又升了光禄卿?这是连升了多少级啊?!”

“从正七品御史到光禄卿,是连升了七级。”赵昊笑吟吟答道。

光禄卿名列小九卿,已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标志着赵锦,正式迈入顶级高官行列。

这恐怖的升迁速度,已经明确无误的告诉大明朝野,赵锦要被大用了下一步不是进六部为侍郎,就是外放一省巡抚了!

而且,赵锦能升迁如此之快,显然那帮贵同年,尤其是吏部左侍郎王本固是出了大力的。

南京户部那帮吃闲饭的官员,怎么会为了个小小的当铺老板,去触怒当朝显贵呢?

“唉,还以为我儿又有妙计呢,原来是纯粹欺负人啊。”赵守正将信纸小心收好,喜滋滋道:“这事儿我也能做。”

“父亲身为举人老爷,还是避嫌的好。”赵昊白他一眼道:“不要老往衙门里跑,人家会说你包揽讼词的。”

“哦,也有道理,那为父便去找同年喝酒了。”赵守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闻言正好乐得偷懒。

马车在道边停下,赵守正下来车,坐上自己的小轿,颤歪歪朝秦淮河方向去了。

赵昊说到做到,赵守正中举当天,便给他配了轿子和轿夫,再加上伞夫和长随,还有四个保镖,一共八个人跟随他左右,体面又安全,一点不用赵昊担心。

咦?是八个人吗?怎么总感觉少了个人……

……

上元县衙。

张知县今日没有办公,穿一身锦袍歪在罗汉床上,微闭着眼享受一号小妾的按摩。

二号小妾端着紫砂壶,时不时喂他口茶。

知县大人正享受齐人之福呢,那恼人的门子又来聒噪了。

“大老爷,有客人递帖子。”

“不是说了老爷今天不舒服,不见客吗?”小妾一号不满道。

“唉,咱个上元县令就是个丫鬟命。”张知县却抬起眼皮,示意二号小妾拿过拜帖,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如今老眼昏花,二号小妾还充当秘书职责。她便接过拜帖瞥一眼,不屑道:“是个叫赵昊的监生而已,你也敢来烦老爷!”

说着她便要将拜帖丢给门子。

却见张知县倏然坐起来,双手接住了飞在半空的拜帖。

“使不得使不得。”张知县捧住拜帖,小心拿在手里道:“此监生非彼监生,是惹不得的那种监生。”

“难道是荫生?”二号小妾略懂一些官场的事情,知道高官的儿子可以恩荫入监读书。

“差不多吧。”张知县心说他虽不是高官子,如今却是高官弟,一样惹不起。说着忙站起身,让门子请赵昊花厅用茶,自己则赶紧在小妾的服侍下,更衣见客。

……

还是上次那间花厅中,赵昊只身前来,张知县却愈发热情。

“哎呀呀,什么风把赵朋友又吹来了。”张知县的笑容里还藏着讨好之色,显然也知道了赵锦的事情。“这几日正打算登门拜访呢,没想到赵朋友却先来了,真是失敬啊。”

“老前辈太客气了。”赵昊一见他这态度,就明白对方已经知道赵锦的事情了。

张知县能不知道吗?赵锦一路上连升七级,已经是震撼朝野的大新闻了。他是无比庆幸那日悬崖勒马,没有搞坏和赵家的关系。不然这时候,赵锦随便跟王少冢宰打个招呼,自己就可能被调到云贵去当知县了……

惹不起,实在惹不起啊。

一阵让人脸红的奉承之后,张知县才问起赵昊来意。

“唉,我是来请老父母做主的。”赵昊说着,便将与德恒当事情讲了一遍,自然隐去自己用墨鱼汁写字那一节。

“真是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张知县使劲拍着桌子道:“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偷窃秘方,我看他这破当铺也开到头了!”

说着便叫来自己的签票幕友,命他开张票牌,派差役查封德恒当,拘那张员外和朝奉前来受审。

“东翁。”那幕友以为他又犯了媚上欺下的毛病,只好小声提醒道:“张员外跟刘员外一样,是义官,不可拘捕。而且德恒当有南户部大人的股份,更是查封不得。”

“我让你办你就办!”张知县狠狠瞪他一眼道:“不管他有什么后台,都不能阻止本官为民做主!”

幕友一看东翁义正言辞的样子,终于知道他是在做戏,忙配合着给了自己一耳光道:“是学生多嘴了,我这就去开票拿人!”

“嗯,去吧,不要有顾忌,天塌下来本县顶着。”张知县装腔作势一番,待那幕友下去,他才问赵昊道:“不知赵朋友,想要个什么结果?”

“这当票上写得清清楚楚,按行规十倍赔偿。”赵昊便淡淡道:“当初他定价两千五百两银子,如今要赔我十倍,也就是两万五千两。”

“这,怕是难度不小啊……”张知县下意识的搓搓手,却又猛然停住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姓张的可有从六品冠带,虽然是个义官,但较起真来,我还得叫他声上官呢。再说,他和南户部那帮人勾连很深,听说好些官员在他当铺里吃干股。真逼急了眼,赵朋友父子怕是压不住他。”

“跟本公子叫板,他有这个实力吗?”赵昊双手一撩锦袍下摆,翘起了二郎腿。

这是他一直想说又没资格说的话,此刻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当然,赵朋友两个学生一个解元一个亚元,且都是大家公子。还有京里的关系也很硬,硬拼的话,张员外肯定拼不过。”张知县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但俗话说得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点意气之争,不值当的拼个你死我活。”

“那老父母什么意思?”赵昊幽幽问道。

“愚兄当然是向着赵朋友的,只是劝你稍稍让让,别逼他狗急跳墙。”张知县唯恐赵昊误会,忙解释一番,然后提议道:

“给他打个折如何?”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后悔药有卖吗?

县衙花厅内。

“本公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既然老前辈开口了,当然要给个面子。”赵昊呷一口茶水,端着茶盏道:“这样吧,我可以不要钱,只要回自家的宅子便可。”

顿一顿他又看着张知县笑道:“若是他良心发现,愿意多出点钱,我赵家依然分文不取,全都献给县里,捐资助学。”

“哦?”张知县登时眼前一亮,使劲搓着手道:“赵朋友如此识大体,愚兄这就拍胸脯应下了,你只管回去等好消息便可!”

“那就拜托老父母了。”赵昊搁下茶盏,起身抱拳。

“放一百个心,一万个心。”张知县将赵昊送到二门。

赵昊忽然站住脚,从袖中又掏出一张当票道:“还有件事,也请老前辈顺道办了。”

张知县接过来见又是一张当票,不由先是一阵头大,但看清上头的内容才松了口气:“这点小事,包在愚兄身上了!”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家父十分看重这玉佩。”赵昊又朝张知县抱拳道:“只要玉佩和宅子回来,我赵家就认这个亏了。”

“好说好说。”张知县一口应下。

送走了赵昊,他回头便高声问道:“那个谁还没到吗?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

其实张员外早就在签押房外等着了。他知道赵昊要来报官,怎么还会在家里坐等官差上门呢?

“兄长……”一看到张知县过来,他忙迎上去行礼。

德恒当就开在上元县辖区内,两人又都姓张,一个贪财一个会来事儿,私下里早就称兄道弟了。

“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张知县却瞪他一眼,嫌他乱套近乎。“懂不懂点规矩?!”

“是,是,老父母。”张员外只好恹恹改了口,他一看就知道,赵家已经给县太爷,施加压力了。

“进来说吧。”张知县黑着脸,把他带进内签押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也不让张员外坐下,就让他站着回话。

“你到底怎么惹到赵家了?怎么还把人家房子也收了?”

“啊,这这……”张员外没想到,赵家人搞他的根子,居然在这上头,不由叫起撞天屈道:“还不是开春时赵侍郎那档子事儿吗?当时他被扣在都察院,让他家里还钱。我便好心出了银子,收了他家的古董文玩,可那宅子跟我没关系啊……”

“你少来这套,”张知县对他知根知底,啐一口道:“到口的肥肉,你能让给别人?”

“呃……”张员外眼珠子直转。

“再跟本官打一句马虎眼,就给我滚蛋,等着吃官司吧。”张知县变颜变色,哪还有半分猥琐小老头的样子。

就算他张员外有护身符。破家的县令要收拾治下的当铺,有的是办法。

“是我以内弟的名义,花一万两收下的。”张员外这才说了实话。

正因如此,当初买家才迟迟不敢露面,又让赵昊一家多住了几天。

直到下半年风声过了,张员外开始大肆装修时,赵昊才知道,原来宅子是被他买去的……

……

签押房内,张知县听完张员外的话,登时乐了。

“什么?秦淮河畔五进三出的大官邸,你他娘的一万两就收下,人家不恨你才怪呢!”

“当时除了我,也没人肯借钱给他啊……”张员外小声辩解道:“再说他兄弟俩憨憨的,我不坑总有人坑。”

“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张知县冷笑一声道:“你做了初一,就别怪人家做十五。这次你就乖乖认栽吧!”

“他们有什么要求?”张员外一听,就知道张知县已经和对方讲过数了。

“退回宅子,再出一万两银子,这事儿就了了。”张知县轻描淡写道。

“什么?!”张员外一听就跳脚道:“那我还不如直接给他两万五呢!”

张知县不悦的看他一眼道:“你别咋咋呼呼的,当初可是你把宅子,作价一万两的。如今里外里只用两万两,还饶了你五千两呢。”

“当铺作的价,能当真吗?”张员外激动道:“再说我打算自己住,前前后后装修又花了几千两,现在两万两转手就能卖掉!”

“那你就去卖吧。”张知县黑下脸来,提笔写起票牌来。

“这,这是干啥?”张员外忐忑问道。

“封店。”张知县搁下笔,吹干票牌上的墨迹。

“不能封店,德恒当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南户部刘郎中,马主事的股份……”张员外忙扯起大旗做虎皮。

“呵呵,压本官呢?”张知县冷笑两声道:“那我就多签几张封条,把你在本县的产业全封了。”

“借我个胆也不敢威胁老父母啊,”张员外双膝一软,竟跪在张知县手边,带着哭腔道:“我是说我能压住赵家……”

“日你先人板板!”张知县搁下笔,啐一口道:“来,本官帮你比比大小,人家现在三个举人,还有新科的解元。那华家、王家的势力先搁在一边,单说他那位老哥哥赵锦,北上前才升了太仆寺丞,人到山东已经升了太常少卿。进了北京还没上任,又升了光禄卿。不是那般贵同年在捧他,他能一飞上天?”

顿一顿,张知县语重心长道:“听说赵昊在他落魄时推食解衣,两人亲如兄弟,你说他能让你欺负他弟弟?”

“我咽不下这口气……”只听张员外泣血道。

其实这消息,张员外比县里知道的还早,否则他也不会对赵昊父子那么客气。只是没想到,这对贼父子给他挖了这么大个坑,让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张员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得咽!”张知县语气愈发柔和道:“几天前,就是在这里,我用同样的话劝过刘员外。人家洞庭商帮的二号人物,比你体面吧?不一样认了怂?人家都能咽下这口气,你有什么咽不下去的?”

顿一顿,他有些幸灾乐祸道:“谁让你们犯贱,没事儿招惹人家来着。当初要是雪中送炭,现在还不跟着鸡犬升天了?”

“唉,谁有那前后眼啊……”张员外都懊恼死了,当初他巴结赵立本,可没少下功夫。可惜赵立本一出事儿,他就站在那帮对付他的官员一边,落井下石不说,还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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