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741节

“这都是福报啊。”却见熊夏生一脸的虔诚道:“还记得南山寺的佛祖显灵吗?”

“哦,是啊。”白守礼一个激灵,赶忙双手合十道:“赶明儿得好好去谢谢佛了。”

“同去同去。”何文尉哈哈一笑道,好像也很认可这个说法呢。

……

此时,做好事不留名的赵公子正在香山书院中,为记名弟子们进行考前特训……

香山位于京郊,是西山山脉的发端,地势险峻、苍翠连绵。自金元时便被纳为皇家园林。当初赵昊想把书院建在玉渊潭,那里却被武清伯李伟父子圈占起来。长公主便帮他将香山南麓闲置的法海寺买下改建。

那法海寺就在长公主送给他的七里庄庄园西侧,两地间有一条十里马道相连。赵公子每日上午乘车自庄园出发,到书院督促弟子学习,黄昏时离开书院返回庄园休息。风雨无阻,一日不辍。

经验证明,这种考前特训是很有必要的。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尤其是新科举人,自打秋闱放榜后,就一直处于中大奖之后极端浮躁的状态。

这种浮躁状态会一直伴随着他们,从省里到京里之后,也依然高烧不退。举子们整日价到处拜会同乡前辈,接受同乡富商的宴请。同乡举子之间更是要轮流做东,相互宴请……当然,都是以办文会的名义,只是地点总会选在八大胡同之类的烟花之地。

有道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写文章也是一样的道理。比如作家,偷懒几日就愈发不想写更新,勉强坐在桌前写出的文章也是面目可憎,让人作呕。

举子们几个月荒废下来,等临近考试时想静下心来,临阵磨枪,才发现已经彻底没了状态。结果硬着头皮进去贡院,十成的功力发挥不出五成,自然纷纷落榜。

这也就是为何新科举子总是在会试时折戟沉沙,每次两榜联捷者,不过区区百十人。

作为一个诞生于内卷国度的做题家,赵昊虽然对科举考试的内容很抓瞎,可他对如何应考却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规定弟子们在腊月初一前进京,并集体入住香山书院,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考前培训。同吃同住,严格作息,就连过年都没放假。用紧张规律的学习任务,帮助弟子们摆脱浮躁,进入考前自信镇定的心理状态。

除了由王武阳、于慎行、陈于陛几个入室弟子每日代师传艺外,他还把申时行、余有丁等之前三科的三鼎甲请到书院来,给弟子们进行定期专题讲座。全方位的对他们进行针对性辅导,让他们能意识到会试与乡试的不同,提高八股文审题的能力,传授他们破题的技巧等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帮他们分析考官的偏好,有针对性的调整作文调性,以增加高中的可能。

虽然考官人选要在考前几天才公布,但大明官场是一个按照惯例运行的地方,打破惯例是很不受欢迎的,所以大致都能猜出,这届的主考会是谁。

因为有新科进士拜会试主考为座主,结成官场师生关系的潜规则,所以按照惯例,内阁大学士都会轮到一次建立派系,哦不,担任大主考的机会。

如今内阁四位大学士,首辅李春芳乃上届主考,次辅高拱更是上上届的主考,是以这两位就排除在外了。

那就只剩张居正和赵贞吉两位人选了,而张的排名高于赵,又是帝师,还是高阁老的亲密战友,横看竖看隆庆皇帝也不会弃他选赵贞吉当主考的。

至于副主考,人选可就多了去了,但像余有丁,申时行这些已经开坊的老翰林,对詹翰词臣这个小圈子已经入掌上观纹,都猜这次的副主考,极可能是詹事府詹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吕调阳。

他们告诉赵昊,当年高阁老当国子监祭酒的时候,吕调阳是国子监司业,给他当副手。两人共事多年,十分愉快。高阁老对吕宫端评价十分高,按照他举贤不避亲的作风,肯定要抬吕入阁的。那先当一届副主考,下届再当主考,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甚至连十八房同考官的人选,都有规律可寻。基本上,考评优秀的翰林们,都要轮一次同考官的。

比如王锡爵上届因为王鼎爵会试的缘故,申请了回避,这届他肯定逃不了。

而王鼎爵和于慎行也因为是上届三鼎甲的缘故,会比同年的翰林,早一科充任同考官。但于慎思要参加此次会试,所以于慎行也会申请回避,不会担任本届同考官,依然可以正常来书院代师传艺。

所以为了避嫌,这次集中培训王家兄弟都没露面,老老实实在家等着朝廷召唤。

不过按例,同考官不应皆由翰林充任,也要从六部和地方抽调部分,所以他们也只能猜个七七八八,但就这已经足够了。

根据这些信息,他们可以大体猜出主考官出题的范围,并指点考生们各房考官偏爱的文风调性。

其实不止香山书院,大家都会猜考官猜题,但想猜得准猜得中却全凭实力了。尤其在这个资讯极不发达的年代,没有顶级的人脉,得到局内人的指点,靠自己瞎蒙,或者参加几场文会,得几个同乡前辈的指点,根本就是盲人摸象,离题太远。

而且每届的考官都不一样,所以上次会试的经验,完全无法为此次会试作参考。可又有多少人能得到这种即时的情报和准确的分析呢?

这也是为什么海瑞,李贽,何心隐,罗汝芳等一大票才华出众的读书人,都止步于举人,死活考不中进士的原因。

以他们的智慧自然能看透,国家的抡才大典,早已经沦为了少数人的盛宴。他们这些没什么背景的乡巴佬,能中个举人就是幸运了,还要啥自行车?

当然要想高中也不是没办法,多多钻营,好好跪舔,早日抱上大腿,自有大佬帮你搞掂这些。然而海李何罗这些耿介之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是以看透之后就放弃了……

……

书院还会进行定期模拟会试,并由翰林们模仿本届考官的偏好,进行阅卷评判,一对一辅导。

再辅以科学饮食、科学作息,让应试的举子们,从各种意义上,调整到最佳的应试状态。

以有备攻其无备,焉能不克?

是以举子们考出好成绩,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二月乙亥,圣旨下来,命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为会试主考官;掌詹事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吕调阳为副主考,会试天下士!

王家兄弟也毫无意外的名列同考官之列……

二月初八考官进贡院。初九,隆庆五年会试正式开始。

十二日第二场。

十五日第三场。

然后就是糊名、誊录、校对,由同考官分房阅卷并进行预选,送主考官审阅并拟定名次,写成‘草榜’……那一系列阅卷流程,前番尽详,无须赘述。

到了二月廿七,两位主考张居正、吕调阳,会同礼部知贡举官殷士儋,共同正式确定录取名单。

翌日发榜,共录取于慎思等中式举人四百名。

其中,八十一人出自玉峰书院和香山书院……

第八章 科学顶个球

去年秋闱,玉峰书院共考中八十六名新科举人,香山书院考中二十人。

再加上之前就是举人的三十六人,共有142名科学门弟子获得了此次会试的资格。

但有焦等五人,因家中父母祖父母忽然去世,不得不丁忧弃考,居丧没有进京……这么高的丁忧率并非科学门风水有问题,而是一种正常现象。

这年代人的寿限本来就不长,捱到子孙高中,都年纪大把了。子孙中举后欣喜若狂、连日宴饮、饮酒过度、自然容易乐极生悲了。

是以最终137名弟子参加了此次会试,占总应试人数的7.2%。

此次隆庆五年会试的录取率,是21%,也就是五名举子中出一个进士。

但科学门弟子却拿到了59.1%的录取率,接近五名举子中出三个进士……

如此恐怖的录取率,彻底证明了科学就是科举之学,就算不是专为科举而生,但也绝对可以大幅提高科举成绩。这下赵公子再怎么解释,他们科学跟科举没关系,也没人信了……

当然,这年代信息流动迟缓,不像后世那样,放榜当天就会有高人,把科学门三代扒得干干净净。

在赵昊刻意低调的处理下,科学门弟子恐怖的录取率,在半年后才被人察觉。然后香山书院和玉峰书院才被求学的士子踏破了门槛……

是以此时的香山书院,还保持着既往的宁静。

书院中,八十一名中式举人来不及庆祝,便迎来了他们期待已久的究极特训,为下月十五日的殿试,做最后的准备!

而且赵老师会按照承诺,亲自担任究极特训的主讲人!

不少中式举子,只要一想到,终于有资格听老师亲自授课了,就忍不住激动的热泪盈眶。

不是说师兄们教得不好,但身为弟子,却一直没有资格聆听师父的教诲,让他们始终清晰痛苦的意识着,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记名弟子……挂名的,不是真正的弟子。至少不会被老师放在心上的弟子!

如今,他们终于考中进士,可以成为正式弟子,亲耳聆听老师的教诲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没有了!

赵公子绝不承认自己是在搞痞幼诶……

……

春日的香山,虽然没有深秋的满山红遍,但繁花遍野,姹紫嫣红,同样绚烂夺目。

因为香山是皇家产业,禁止采伐林木,得以保持着森林般的优美环境。在通往香山书院的山路两侧,参天大树遮阳蔽日。斑驳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落道旁不知名的野花上。清风徐徐,拂动嫩绿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还有若隐若现的潺潺溪流声,让行人倍感愉悦。

赵公子便在山下下车,与前来迎接的余有丁、王武阳等人,一边沿着石阶路缓缓走向书院山门,一边心情愉快的聊着天。

大家都是老熟人,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余有丁。他号同麓,是申时行一科的探花,又同在翰林院多年,与申王二人私交甚笃。而且他是浙江宁波人,宁波一直想加入江南一体化,不想被边缘化。

当时赵公子虽然弄出个江南经济互助会,把宁绍台、徽池广等几个州府加进了那里面。但这种外围组织,明摆着就差事儿。一年下来,果不其然,江南十府百业兴旺,市面眼见蒸蒸日上,士农工商都得到了不小的好处。整个一体化区域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周边地区的人与钱,飞速的向江南十府流动。

而那些外围的州府,也就能跟着喝口汤,抵消人口和财富的外流,但想要跟上江南十府的变化,却是万万不能的。

绍兴、台州、徽州这些地方的人,觉得这样也不差。但宁波就痛苦了。

因为宁波原本有市舶司,是大明对外贸易的中心,最繁华的商贸城市之一。但当年争贡事件后,朝廷就关闭了市舶司。后来又把汪直在双屿建起来的国际贸易中心捣毁。

经这两次沉重打击,宁波元气大伤,又是倭寇重点洗劫的目标……结果在宁波的富人北上省城、苏州甚至金陵避祸。商人则南下闽粤继续搞走私。宁波便彻底一蹶不振,终于退出了大明一线城市的行列。哪怕平定倭患这么多年,也没有丝毫起色。

眼见着江南十府一日千里,把宁波越拉越远,宁波的大户们急在心里,是最踊跃想要上江南这条船的。

以余有丁的年纪,正好经历了宁波由盛转衰的四十年。他也想帮家乡出把力,便想趁机游说赵昊高抬贵手,让宁波入伙。是以他对赵公子的要求有求必应,对他的弟子也是倾囊相授。

像这样主动帮忙、尽心竭力且前途远大的好朋友,自然会得到赵公子的尊敬和友谊。

“今次又要麻烦同麓兄了,真是过意不去啊。”赵昊笑着对身边四十多岁的余有丁道。

“哎,公子哪里话,能被聘为终身教授,为书院出一份力,在下荣幸之至啊。”余有丁哪怕有求于人,依然可以保持从容不迫的优雅道:“再说我一个穷翰林,也很需要这份丰厚的束啊。”

“说笑了说笑了。”赵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余有丁生平性阔,尤喜宾客,不设城府。这样的人说自己穷,你可千万别当真。

因为有一种穷,不是赚得太少,而是花的太多……

笑一阵,余有丁不由感慨道:“公子对每一个弟子都尽心竭力,炊金馔玉,却毫无所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真让人感佩莫名啊。”

“是啊,比咱们的老师强多了。”一旁王锡爵便大大咧咧道。

“那肯定没法比。”余有丁跟他脾气差不多,马上深以为然的点头。

“唉,老师都去世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申时行虽然言语谨慎,但话里也是认同的。

那位让三人一致差评的老师,是他们那一科的座主,靠写青词入阁的‘青词宰相’袁炜。

当时袁炜已经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写不出好文章了。于是每有应酬文字,或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甚至是内阁中的公文,袁炜都要叫这三位一甲门生到他的私宅,代他起草。稍有不如意,先是厉声呵叱,继而恶语相向。尤其他和余有丁是同乡,骂起人来就更不讲究了。

有一次袁炜嫌他青词写的不好,竟大骂道:‘你怎么得名‘有丁’呢?当呼为‘余白丁’!’然后便一直这样称呼他,弄得到现在还有人在背后叫他‘余白丁’。

袁炜此人还小气至极,有时入直西苑,他竟将房门反锁而去,而且屋内连饭食酒菜也不备,三个人从早至晚都饿着肚子,每每以菜色而归……

不过他们的革命友谊也是那时候结下的。日后能空前绝后的同入内阁,也不排除有袁阁老‘地狱特训’的功劳,虽然那并非他的本意。

……

说笑间,众人来到了参天古木掩映中的书院门前。

在香山书院周围,广种着无数高大的玉兰,树龄都有几十上百年,为这个年轻的学校,平添了几分底蕴。学校的大门样式简朴古拙,以两根圆柱体的灰色花岗岩石柱为底座,以一个同样材质,带有刻花的等腰三角形为门顶。

阳刻在门上的‘香山书院’四个字法度严谨,毫不张扬,却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

走进几何图形组成大门,眼前一片开阔,乃是书院操场。操场中央,有一座白墙黑砖,由正方形和圆形图案组成的高高塔楼,那是原先寺庙的钟楼……

按照赵公子的方案,负责监工的王武阳,将钟楼加高了一倍。钟楼顶部安装了钟机房,南北两面各安装了直径两米的向外圆钟面,为书院昼夜报时。

虽然西洋钟已经成为大明顶级富豪家中的标配,但就是照着人家的结构仿制,也依然用了弟子们大半年时间目前钟机房里的零件,九成都是硬木所制,不过每天误差不超过五分钟,先凑合用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在吃透了钟表原理后,天才的弟子们还用黄铜制造了一个偌大的地球仪,安装在塔尖上。地球仪可以随时间转动,一天转一圈。

于是王锡爵这个文科男,将这座塔楼称之为‘科学顶个球’。

因为赵昊斥巨资建这座钟楼,并不只是为了报时,他还在钟楼内部,安装了一个巨大的傅科摆。

为每个书院安装一个傅科摆,作为科学的象征,是赵公子一直以来的夙愿。

此物就是一个单摆而已,用途是证明地球自转。但为了达到观测效果,所以要建的足够大。

长长的钟摆有二十丈长,摆锤重五十六斤。悬挂塔楼内部顶端的横梁上,横梁和钟摆连接处,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以使摩擦减少到最低限度。

这种摆惯性和动量大,因而基本不受地球自转影响而自行摆动,并且摆动时间很长。

钟摆底端铸有一支铁笔,每次摆动会在下面平摊的白沙盘上留下一道划痕。

按照人们的经验,钟摆应该始终在一个平面上往复摆动,所以在沙盘上只留下一道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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