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704节

之后便是夜以继日的悉心照料了。

蚕农们春天的收成泡了汤,现在只能指望夏秋蚕了,真比照料婴儿还要悉心。而且对农技员的指导言听计从,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唯恐因为自己的原因前功尽弃了……

工作小组的检测员们,也十分的紧张。他们同样没白没黑的逐村抽检,哪里上报有情况,马上赶过去检验,唯恐发现病蚕不及时,让疫病再度蔓延开来。

好在之前的消杀工作,完成的十分扎实。经抽检发现仍患白僵病和锈病的一龄蚕,合计不足万分之一,而且是在十来个蚕房中聚集出现的。应该是检测时有漏网之蛾,或者有没消杀到的病菌的缘故。

在将发病蚕房彻底消杀后,对二龄蚕的检测中,就没有再发现新增病例了。

三龄蚕同样零新增,小蚕期顺利度过。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一是这么久零新增,基本说明病菌已经绝迹。其实这年代,养蚕以家庭为单位,不是大规模养蚕厂生产。只要蚕农仔细留神,病菌没那么容易蔓延开的……

二是平安挺过了小蚕期,就算后面再爆发疫情,总是可以保住七八分收成的……

结果喜人的是,四龄蚕,同样零新增。

五龄蚕,还是零新增。

大蚕结茧之后,依旧是零新增!

春天时肆虐六县的蚕病,居然这样彻底的消失了,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而且可能是因为之前先被动优选育种,后采用科学催青、卫生消毒,科学喂养的缘故,竟然其余的病害也都消失不见,最后结出的蚕茧又多又大又白,竟然比春蚕的收成还要好!

……

喜讯传到江南大厦,赵公子从老板椅上一跃而起,抱住前来报喜的江雪迎,当着几位董事的面,重重亲了起来。

王梦祥等人赶紧尴尬的别过头去,怎么不分场合啊,臊不臊。年轻真好……

弄得江雪迎哪还有半分总裁的威严,嘤咛一声落荒而逃。

一众董事想笑不敢笑,都憋得脸通红。

赵昊却没羞没臊的对众董事笑道:“好哇,一个月零新增,我看可以宣布彻底胜利了!”

“呵呵,真是太刺激了……哦不,我说的是这次春雷行动。”王世懋尴尬的咳嗽两声,忙改口道:“别看动静不大,就跟打了一场仗一样。”

“差点吓死老夫啊。”王梦祥也笑道:“我说的是花费,前前后后有三十万两了。”

“多乎哉?不多也。”赵公子脸皮厚,不在乎他们的调笑,自顾自道:“防止疫情蔓延,增强了江南的凝聚力,提高了老百姓对集团的信心。还建立起一套疫情防控体系,这都万金不换啊!”

“公子说的是。”董事们纷纷大赞道:“之前怎么解释,老百姓都不懂什么是科学,现在都知道科学的好了。”

“不过还是不能彻底松懈。”赵昊继续兴致勃勃道:“这六个县是没有病菌了,可别的县还是会有,依然有爆发的可能。所以各县开发公司和江南纺织,要做好常态化的蚕病监测,越是提前发现,提前处置,损失也就越小。”

“除了蚕病,人畜的传染病也是一个道理,我看不如专门建立个防疫委员会来负责吧……”

马秘书在他身旁,飞快的做着记录,心里却都要酸死了。人家也想要亲亲,当众的那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夏汛至

蚕病刚过,江南夏汛便至。

隆庆四年的降雨要远多于之前几年,太湖水位却始终没有涨过预警线。

这自然仰赖海公去冬今春全力兴修的太湖水利工程了。如今太湖有黄浦江、吴淞江、白茆河、太浦河、望虞河、娄江六大水道同时泄洪,极大保障了环太湖沿岸的汛期安全。

不过苏松两府各县依然不敢大意,因为江南水泥厂的产能有限,相当一部分河堤目前仍是土坝。况且就算是水泥堤,水面不断上涨的话,依然有漫过堤面的危险,必要时得用沙袋加高才保险。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新修的堤坝经受住了考验,护堤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于是各县把壮劳力撤下来做工,换上老人和半大小子在堤上巡视,发现险情或者东山上的气象台预报有大雨时,男人们才会重新上堤。

是的,吴中已经有了气象台,全称是南京钦天监苏州气象台。

赵公子最年长的徒弟劳德诺……哦不,贝培嘉跟随他南下,担任南京钦天监正也已经两年了。

两年来,彻底摆脱了繁重且风险极高的为朝廷观星、预报凶吉工作的贝培嘉,终于可以全身心的侍奉年轻的师父,尽情探索宇宙之真谛了。

其实就是给师父当牛做马而已……

不过赵昊并没只让他一个人当牛做马。

赵公子当初让贝培嘉南下任职,其实是看中了南京钦天监的天文生和阴阳人们。

钦天监执掌天文占卜、制定历法、推算节气、择日堪舆、报时等事务,是个技术性较强的部门。又因为承担‘洞察天机’的特殊任务,自然受到朝廷的特殊对待

洪武六年,霸道总裁太祖皇帝规定钦天监人员‘永远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学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其不习学者南海充军’!

是以钦天监的官员及负责天文占卜的‘天文生’、负责择日堪舆的‘阴阳人’们,被归入‘阴阳户’中,世籍世业,永不变易。

于是就形成了贝、王、倪、高、宋、杨、徐七大钦天世家,二百年来已经繁衍七八代人,丁口数千了……

这些家族的子弟世世代代修习天文历法、算术占卜;还有学习外文,以编译波斯大食传来的天文历算书籍;以及机械之术,以修理钦天监各种复杂的观天、报时装置……其实比大明读书人懂得还多,但他们不可以当兵、不可以应科举,就业出路十分狭窄……除了应承南北两京的钦天监的差役外,就是到藩王府邸、地方府、州、县阴阳学中担任阴阳官,领取微薄的薪俸。

差事有限,阴阳户却人口日繁,如今有七成闲人只能想办法自谋生路。搞天文历算给商铺当账房;学占星占卜的给人算命看相;学堪舆的给人家看风水选阴宅;学卜巫的给人家画符治病……这个行当很赚,但前提是别把人治死了。

其实这些谋生的法子,专业水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会忽悠,会忽悠的富得流油,不会忽悠的活活穷死。而具备‘忽悠’这种高端天赋的人类,从来都是百不足一的。于是九成九的阴阳户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尤其是南京这些被朝廷彻底遗忘的阴阳户们,更是一个个穷得要死,把当年朱元璋造的圭表、浑天仪都给化了卖铜了……

当初赵昊在雨花台给弟子上科学第一课时,就已经了解到这帮社会边缘人的悲惨状态。听完这些人的基本情况后,他不争气的眼泪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这可是几千名从小学习天文地理、数学历法、气象地磁、机械制造的理科生啊。

在只产文科生的大明朝,就像女儿国的处男一样珍贵。

赵公子可是发誓要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啊,便一直把这些阴阳人挂在心上,一有机会便派自己的弟子前来解救他们……才不是馋他们身子呢。

……

只是有时候,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贝培嘉虽然出身于大明玄学第一家贝家,但他们那一支成祖年间就成了北京人儿。说实话,他也不清楚南京这些钦天世家的情况。

到了金陵一摸底,他心就凉了半截。因为长期被边缘化,这些南京阴阳人大部分都是瞎学瞎混,水平那是相当的不够看。

更没办法的是态度问题,混日子久了,人都疲沓了。任凭贝培嘉磨破嘴皮,喊破喉咙,也叫不醒这帮装睡的家伙。

不得已他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大撒币!

贝培嘉向师父申请到了一笔经费,在已经烂透了的南京钦天监外,成立了紫金山天文研究基金会。

因为私人研究天文历法犯忌讳,所以基金会没有挂靠在江南集团名下,是一个名义上由贝培嘉募资成立的,旨在提高南京钦天监和大明阴阳户,天文研究水平的非盈利组织。

赵昊每年会拨给贝培嘉两万两白银的经费,作为他运营基金会的日常费用。如果有科研项目委托,还会有专项拨款,当然是以社会捐款的形式拨付。为了让一切更自然,赵昊还替贝培嘉拉了王梦祥、华伯贞等一干狗大户做赞助人。

甚至连雪浪和郑燕如等秦淮名妓,都被赵公子每人忽悠了各千把两银子……当时赵昊通过红楼诗社放出风去,只要捐资一千两,将来天文研究会就会用她的名字,为一颗新发现的星辰命名!

这是多浪漫的事啊,花魁终有凋零时,而星辰,千古不朽!一千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过是几盒香粉、几套首饰钱,与织女嫦娥同辉的机会,怎能错过呢?

秦淮女史们怦然心动了,觉得赵公子真是浪漫到天上去了。于是她们纷纷慷慨解衣……哦不,解囊。结果一不小心,紫金山天文研究基金会募集的经费,就暴涨到了八万两。

好么,名妓们还没从赵公子身上赚到一文钱,先都让他开张了。

‘老师为了大明的天文事业,真是操、碎了心啊……’

只是老徒弟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这将来满天都是妓女名儿,被祖师爷戳屁眼花不怕,就怕被皇帝满门抄斩啊……

赵昊便骂他死心眼,非要用恒星命名啊?太阳系内127万颗小行星就不是星了吗?别说秦淮河的名妓了,就是给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扬州瘦马、大同婆姨……乃至天下的妓女一人一颗都够了……吧?

总之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贝培嘉把烂透了的南京钦天监丢到一边,专心致志的经营起紫金山研究会来。

他向各大天文世家发布了招贤令没有多余的辞藻,只有一份朴实无华又枯燥的价目表:

招聘高级研究员,月薪五十两银子。

中级研究员,月薪二十两银子。

初级研究员,月薪十两银子。

助理研究员,月薪五两银子。

研究生,月薪三两银子。

这道银光闪闪的招贤令,就如一块巨石丢入死水一潭中。

毕竟哪怕收入最低的研究生,月钱也是南京城熟练工匠的两倍。而且每月月底发薪,绝不拖欠。不会像原先在街上摆摊那样,刮风减半,下雨全完……

各大天文世家轰动了,麻木已久的阴阳人们竞相填写报名表,想要成为一名光荣的研究员。

但还得先参加入会考试,考试分算术、天文、地理、气象四门,都是阴阳人们吃饭的技能。两千多阴阳人信心满满的报名,结果只录取了三百人。

其中十几个确实精擅此道的老阴阳人,被聘为初级研究员,在贝培嘉直接领导下工作。

几十个功底扎实、踏实肯干的中阴阳人,被聘为助理研究员,协助初级研究员工作。

还有两百多个爱好此道,聪明可造的小阴阳人,则成为贝培嘉亲自教导的研究生……他们才是真正的希望所在。至于那些招聘到的研究员,其实贝培嘉并不满意,他们的知识体系太陈旧了,而且年纪越大越固执己见,知识越多就越反动。

贝培嘉雇佣他们一是千金买马骨,二是先当人手用着罢了……因为师父安排的任务实在太紧了。

在对这些人突击培训两个月后,他便按照赵昊的命令,启动一个个研究项目,包括:

利用天文望远镜展开天文观测,并尝试验证《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所阐述的宇宙运行规则。

整理钦天监浩若烟海的天文资料,尝试编制恒星表。

用裴绣的制图六体重绘星图,并建立经纬网格系统。

而且赵公子有想一出是一出的老毛病,哪天一拍脑袋想到什么点子,马上就会让马秘书写信给他加担子。

后来又陆续给贝培嘉派了试制八分仪,编制与航海钟配套的《天文年历》,研究气象预报,甚至台风预警等各种跟钦天监越来越不相干的任务……

可没办法,师命如山啊。贝培嘉只好咬牙坚持着推进一个个艰巨的任务。到如今,也勉强算是硕果累累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气预报

单说这气象预报工作吧。贝培嘉已经在南京雨花台、苏州洞庭东山和崇明岛,以南京钦天监的名义成立了三座观象台,为金陵、苏州和崇明岛预报天气。

占卜晴雨本就属于钦天监的业务范畴,商朝时的甲骨文上就记载着‘壬寅日占卜,癸日下雨,接着会起暴风’。

不过钦天监要是只靠占卜来预报天气,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所以他们会有许多‘辅助手段’,通过观测风云变幻来预测天气变化,并总结出一套系统的预报方法。

比如《吕氏春秋》就将云分为‘山云、水云、旱云、雨云’四种,对预示着不同天气的云进行了简单分类。后人还根据云层的薄厚、颜色总结出了一系列天气和气象谚语。

诸如‘天上灰布云,下雨定连绵’,这是‘雨层云’;‘黑猪过河、大雨滂沱’,这是‘大块碎雨云’;‘炮台云,雨淋淋’,这是‘堡状高积云’;‘天上鲤鱼斑,晒谷不用翻’这是‘透光高积云’;‘棉花云、雨快淋’,这是‘絮状高积云’……对云的观测研究已经十分到位了。

他们还会利用动物的行为和器物的变化来预测天气。比如‘水缸出汗蛤蟆叫、不久将有大雨到’。

还会自行制作工具预测晴雨,比如将干洁的棉线紧绷于木台上。如果棉线忽然变得松弛,说明湿度陡然上升,这预示着今明两天将有阴雨。

再比如汉时张衡就制作了世界上最早的风向仪‘候风铜鸟’即在空地上立一根五丈高的杆子,杆子上装一只可灵活转动的铜鸟,依据铜鸟的转动方向预测风向和风力……

一代代阴阳人积累下了丰富的经验,基金会负责此项的老阴阳人,预报准确率能高达十之七八。

贝培嘉还根据《初等物理》上的知识,引入了利用气压变化预测天气的概念,并制定了‘五元预测法’,即收集气温、风速、风向、湿度、气压的变化数据,来综合分析预测天气。

至于这五种数据的收集。玻璃汞柱温度计早就由西山岛研究中心制出了。

候风铜鸟可以测定风速风向。

湿度计也是汉朝就有的,《史记》中记载了一种天平装置,天平两端放有土和木炭。当天气干燥时,木炭轻,天平就往土那边倾斜;当天气潮湿时,木炭变重,天平就往木炭这边倾斜……与西方十五世纪发明的湿度计完全相同。

贝培嘉又对此稍加改进,将木炭换成了干燥的棉花,土换成砝码。这样就能根据棉花吸收水蒸气的多少,测定空气中的水蒸气含量了。

至于气压计,《初等物理》之‘气压’一章中,就讲解过水银气压计,原理很简单。不过研究中心还有几个难关未攻克,比如避免水银蒸汽泄露的问题。所以暂时只能用正文后的小实验来暂代。

就是将猪尿泡蒙在空碗上扎好,在蒙皮表面粘一根长长的麦秆。然后在碗旁立一根竹尺作标尺。这样气压发生变化时,蒙皮随之收张,麦秆就会略微移动,便可通过它另一端在标尺位置的变化,读出气压是升是降,幅度如何了。

这种方法虽不精确,却有很好的辅助判断作用。多管齐下之下,如今气象台对次日的天气预报准确度已经相当之高,很快得到了三地百姓的依赖,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项重要信息了。

每日傍晚,气象台会派人将预测的次日天气,通知地方上的更夫或者报晓头陀们,由他们在打更时发布。所以这些地方的打更词,便从作用不大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变成了更加准确的天气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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