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685节

“你漕粮海运,抢了我们漕运的饭碗!”陈王谟使劲咬牙道。

“就这个话题,朝堂上已经吵得够多了。”赵昊竖起手指,示意他住嘴道:“皇家海运是给漕运救火的,伯爷要是觉得被抢了饭碗,赶紧帮着潘中丞把运河修好,早日恢复漕运才是正办!”

“呵呵,赵公子是存心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陈王谟冷哼一声道:“你比谁都清楚,给朝廷运漕粮是赔钱的买卖,顺道给南北商人运货,才是真正的赚头。现在该从运河走的货,全都改走海运了!而且你收费还那么便宜……”

说着,他不由一阵咬牙切齿道:“就算漕运恢复了,只要你们还给他们运货,还能几个商人愿意找我们运货了!”

赵昊真想放声大笑,但想想隔壁还在哭丧,便强忍住笑,神情怪异的看着陈王谟道:“伯爷这是什么话?这就好像咱们两家打擂台,你说不许动,不然我就打不过你了。稍微讲点儿体面的人,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呢?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吗?你也把运费降下来,不就完事儿了?”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陈王谟冷冷看着赵昊,跟他针锋相对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一个子儿也降不了!”

“所以呢?”赵昊翘起二郎腿,掸一掸白袍上的灰。

“我知道你们的大头是海外贸易,这一块你们爱怎么做怎么做,我们绝不眼红。”陈王谟一拳捶在茶桌道:“但国内货运这块,你们也别掺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

“抱歉伯爷,海外这块儿太不稳定了,只能算个锦上添花。”赵昊却缓缓摇头道:“还是国内这块来的稳当……”

开什么玩笑呢,赵公子还要激发大明的商业革命呢,不把运力提上去、运费降下来,怎么刺激工商业发展?

“小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陈王谟登时双目喷火,要吃人一样瞪着赵昊。

“呵呵,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赵昊也终于压不住火气,一拍桌子喝道:“你们漕运集团下三滥手段使得还少吗?都恶意挤兑我们江南银行,勾结倭寇攻击我们的船队了。怎么,转过年来就忘了吗?!”

“……”陈王谟心下咯噔一声,闷声道:“那是你们跟恒通记的烂账,与我们漕运衙门何干?”

“不打自招了吧?”赵昊不禁拊掌,冷笑道:“既然与你无关,你怎么知道恒通记勾结倭寇的事儿?”

“不是你说的吗?”陈王谟一阵做贼心虚,忙掏出帕子擦擦汗,气焰为之一窒,然后闷声道:“你少打岔,就说答不答应吧?”

“送上门的生意不能不做,爱莫能助了,伯爷。”赵昊一撩袍角,缓缓站起身来。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陈王谟也霍然起身,冷冷盯着赵昊道:“百万漕工之怒,是你区区江南集团承受不起的!”

“行了,少吹牛吧。”赵昊哂笑一声,冷冷瞥他一眼道:“只管放马过来就是,上次的账还没跟你们算呢,这次咱们新仇旧恨一起了账!”

“走着瞧!”陈王谟肺叶都要气炸了,没想到姓赵的居然如此嚣张,比他们勋贵还要狂!

“瞧着走。”赵昊洒然一笑,举步出了棚子,高武回头深深看一眼陈王谟,紧跟着出去。

‘喀嚓’一声,陈王谟摔碎了茶碗,气得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怎么,老陈,没唬住那小子?”南和伯、东宁伯几个闻声进来,见状脸色都不大好看。

其实陈王谟这次,确实有吓唬吓唬赵昊的意思。大明朝到今天,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头衔,也就是用来唬人好使了。

没想到那小子居然鸟都不鸟,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妈的,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陈王谟咬牙切齿好一阵,方喘匀了气,眼中却凶光大盛!

……

从魏国公府出来,一上马车赵昊就吩咐高武:“联系那个谁,让他给我弄清楚,陈王谟这伙人要搞什么鬼?”

高武点点头,下车传令去了。

当天,赵公子回到留云山居后,保卫处便提高了安保等级,所有蔡家巷的汉子结束休假,在半山别墅内外设下数道防线。

同时,保卫处又通知了小仓山管理公司,命他们也加强戒备,防止有人为非作歹。

但小仓山这种鱼龙混杂的餐饮娱乐场所,混入几个捣乱的家伙,根本防不胜防。

结果当天晚上,芙蓉池畔的一座青楼就走水了。幸好池畔楼阁虽密,但都有高高的马头墙,起着隔断火源的作用,加之灭火队全力扑救,火势这才没有蔓延到相邻的楼上。

赵昊立在漆黑的半山别墅露台中,看着山下熊熊燃烧的火光,惊慌奔走的人群,还有拼命救火的一干人等,双眸中火光跳跃,声音却冷冽如冰霜:

“这帮勋贵还真是下作呢……”

“是啊。”‘恰好’被请到留云山居做客的吴叔叔,与赵昊并肩而立,看着山下火光道:“这群家伙仗着祖宗的荫蔽胡作非为、目无王法,还不是朝廷总对他们网开一面的结果吗?”

“嗯……”赵昊点点头,正如吴时来所说,那陈王谟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朝廷的法度根本没有什么公正可言,在议亲议贵的大前提下,没有确凿的证据,是无法把一个勋贵拉下马来的。而且勋贵们就是定了罪,还可以减免刑罚。

勋贵是和宗室一样恶臭的东西,只是数量控制的好,危害性才没上升到后者的水平罢了。

因为跟生多少都得册封的宗室不同,哪怕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只能从子弟中择一人继承,其余人并不享有特权。不然徐邦瑞和徐邦宁也不至于为了争爵位继承权,打出狗脑子来。

“但他们的子弟家人,可没法议亲议贵!”赵昊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让护卫搬上来两口大箱子。

“这是?”吴叔叔目光一凛。

“从顾寰到陈王谟、以及南和伯府、东宁府等十六家南京勋贵,及其家人各种作奸犯科的诉状及罪状一千宗。”赵昊淡淡道。

“啊?”吴时来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你这是从哪儿弄的?”

“既然要跟漕运集团斗,哪有不搜集他们黑材料的?”赵昊淡淡一笑道:“吴叔叔就当是群众举报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公子将计就计

“我信你个鬼,你个臭小子坏得很。”吴叔叔指着他笑了笑,示意护卫打开一口大木箱。

里头整齐的码放着一摞摞厚薄不一的桑皮纸袋。

吴时来信手拿起一个,见上头写着‘南和伯叔方炯诬陷夺产害死人命案’。

打开一看,案件经过清晰、人物事件翔实,口供物证俱全,文牍功夫十分扎实。

他又拿起一个,是‘东宁伯叔焦沛与其媳通奸案’。

打开一看,同样案件经过清晰、时间地点人物翔实,而且居然连每次多长时间,玩了什么花样,都记录的清清楚楚,描绘的如同亲见。

吴时来看完,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压住心头的异样,不禁苦笑道:“贤侄,你从哪搞到的这些要命的玩意儿?”

“来而不往非礼也。”赵昊依然抱着胳膊立在落地窗前,看那火光映红了湖面。

如今小仓山虽然在他产业里,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却是赵公子在金陵城的脸面所在。赵昊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被狠狠的打脸了。

“去年漕运集团那帮人,几次三番的搞我,我可只打了个恒通记,没跟那帮幕后主使算账呢。”

说着他伸手一拉,放下了厚厚的窗帘,冷声道:“一帮恶臭的勋贵,不收拾收拾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小母牛被雷劈牛伯夷带闪电了!”

“哈哈,你这张嘴啊……”吴时来知道他是真气急了,不然如今赵公子自重身份,说话可是很注意的。

他低头翻看了几份档案,心中便得出结论,这么扎实的案牍功底,这么翔实的监视记录,肯定不是赵昊那才组建没两年的江南集团能整出来的。

吴时来看到,不少案子都是七八年前、甚至十来年前的陈年旧账,那么能多年如一日对勋贵家庭进行监视,并做出专业记录和调查的组织,也就呼之欲出了。

大明有且只有锦衣卫能做到这一步,在嘉靖朝备受打压的东厂都没这本事。更别说整天混日子的各级官府了……

联想到去年冬天,陆炜陆绎叔侄出狱,虽然落了个削职为民、发还原籍,但终究是重获自由了。

吴时来当时以为是苏州两个陆家大力营救的结果,现在看来,赵昊和江南集团也没少出力……

所以说吴叔叔懂行啊,一猜就中。

不错,赵昊去年冬天在京时,受陆家所托,大把撒钱买住了司礼监一众大,让他们替关在诏狱三年多的陆家叔侄说话。

如今九大家已成过眼云烟,平湖陆家也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隆庆皇帝关着他们叔侄一是泄愤,二是想看看能不能抄没陆家的家产,来给宫里回一回血。谁知陆家的财产早就被徐阁老家吞掉了,哪还轮得到嗡嗡?

所以陆炜叔侄已成鸡肋,而且陆炳怎么说也是他父皇的奶兄弟,让那叔侄死在诏狱里,也着实不好看。于是等高拱上台后,隆庆略一示意,高胡子便请旨以陆炳对先帝有救驾之功、辅佐之劳,应对其子弟网开一面为由,释放了他叔侄。

这样既彰显了皇帝的仁德之心,也让高拱卖了个人情给江南帮。

陆炜陆绎平安回到苏州后,陆匡和两人商量后,便将陆家执掌锦衣卫几十年来,暗中誊录的卷宗副本献给了赵昊。一是作为谢礼,二是此物已经不是如今的陆家能拥有的,徒招祸尔。

赵昊命人将卷宗保存在保卫处的西山岛内库中,这次精心挑选出这两箱带来了金陵。

所以此次南京之行,他根本就是来搞事情的。在魏国公灵棚中呛声那陈王谟,不过是要让事情显得顺理成章些罢了。

赵公子可是反复强调,师出有名的重要性的。

但他也没想到,那帮人居然同样迫不及待,想要跟自己算账……

这可真是,关门挤鼻子,碰了个巧茬儿。

……

好半晌,吴时来把卷宗草草浏览一遍,这才疲惫的长出口气道:“太多了,我一个人可搞不掂。”

“谁说让吴叔叔单枪匹马来着?”赵昊从沙发上坐直身子,给吴时来戴顶高帽道:“以您今时今日的地位,像小辈那样亲自下场厮杀也有失身份了。您只需提纲挈领,掀开这场大戏的序幕即可,到时候自然会有无数人跟进的!”

“哦,你这是要把这帮南京勋贵,变成人人喊打的丧家犬啊!”吴时来顿时懂了。

“难道他们不是吗?”赵昊淡淡一笑。

“倒也是。”吴时来不禁莞尔颔首,南京勋贵本来就以当初靖难之役,站错队的建文旧臣居多。一百多年来远离北京,更是边缘化到极点。不然也不至于都抱着个漕运不撒手,实在是没别的出息啊。

就这,还让漕运总督府渐渐占了上风,漕运总督一个文官压得总兵府一窝子勋贵服服帖帖,不是一群菜伯夷是什么?

“吴叔叔不是一直担心,高阁老会跟你秋后算账吗?”赵公子从桌上拿起漂亮的玻璃酒瓶,给吴时来倒了杯血红的葡萄酒道:“小侄帮你想了一篇大文章,做好了不说高升,但保准高阁老也动不了你。”

然后他也给自己倒一杯,与吴时来轻轻一碰道:“题目就叫《奏请整顿留都勋贵疏》,如何?”

“唔……”吴时来端着酒杯沉吟起来。赵昊的意思他太懂了,在大明官场上,声望就是升官梯,就是护身符。身为越中四谏之一,这套他太熟了。

而且吴叔叔现在身为操江都御史,原则上长江沿岸城市的不法之事,他都可以风闻上奏,这是他的职责所在,无可指摘。

与其整日惴惴,不如开他一炮,把声望刷得高高的,那样高拱也奈何不了他了。

而且说起刷声望,还有比这群勋贵更安全高效的吗?

没有了。

吴时来沉吟片刻,拿定主意道:“行,我上这个本。然后呢?”

“吴叔叔上疏之后,就不用操心了。”赵昊笑道:“南京城这么多饥肠辘辘的御史呢,就当帮他们完成今年的任务了。”

“那好,你来安排。”见他成竹在胸,吴时来也不瞎操心了。江南帮如今虽然缺少大佬在朝廷坐镇。但江南乃文运昌盛之地,进士像韭菜似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是绝对不会缺少打手的。

说起来,他就是江南帮的打手出身啊。吴叔叔便笑道:“只是这股风潮掀起来,该当如何收场啊?”

“这是勋贵们操心的事。”赵昊呷一口美酒道:“他们什么时候认清楚,自己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不再那么膨胀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呵呵,也是。”吴时来想想,不禁笑道:“这些家伙无法无天惯了,哪个不是一腚的屎?还不夹起尾巴来做人,不是找死是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闪身进来一人,凑到赵昊耳边低声禀报起来。

那人都进来好一会儿了,吴时来才发现他,吓了一跳。“这位哪儿冒出来的?”

“来报信的。”赵昊冷笑一声,转述那人禀报的内容。原来是方文打听到,勋贵们做了两手准备,除了在小仓山纵火外。还在天黑前派家丁出城,要假扮长江水匪绑他的票!

吴时来吓了一跳,怒道:“贼子敢尔,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反正出了什么事,往百万漕丁身上一推,与他们有何干系?”赵昊哂笑一声道:“人在确信威胁不到自己的情况下,都格外胆大。”

“我回去就调兵护送你去苏州,看谁敢动操江衙门的船!”吴时来霸气四射道,长江可是归他操的,怎么能容忍别人乱来?

“吴叔叔稍安勿躁,咱们不妨将计就计,趁机把事情闹大。”却见赵公子诡异一笑,朝着吴时来低声道出自己的打算。

“我的天,你这样行吗?”吴时来倒吸口冷气。

“这有什么不行的。”赵昊却信心十足道:“我这次要让他们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

许是因为小仓山失火的缘故,赵公子取消了翌日回苏州的计划。

第二天,他亲自视察了火场,慰问了青楼的店东和姑娘们,并表示小仓山管理公司,将免费重建这家青楼!同时采取更严密的防火措施,以杜绝再次发生火灾。

然后赵昊又拜访了上元知县张东官,亲自报案小仓山被纵火,张东官表示一定严查不怠,全力维护本县的营商环境。

在赵公子为昨夜火灾善后的同时,陈王谟的弟弟陈王诚也在十几名家丁的簇拥下,骑马由神策门匆匆出城了。

赵昊忽然改变行程,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得赶紧通知埋伏好的人手稍安勿躁。别等半天等不到,以为错过了,就打道回府去了。

首节上一节685/1140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