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611节

“我们的船只要么太小,要么就是在内河近海航行的平底船,最怕风高浪急。我不能让弟兄们冒这个险啊!”

“倒也是……”高中丞拢着钢针似的胡子,认同的点头。

“中丞放心,对平户藩的惩戒一定会进行!”赵昊看向东北方的地平线,斩钉截铁道:“不过不是现在,等台风季结束,我们订购的千料海船和更多大炮到位了,再去轰它娘的!”

“就是就是!”王如龙赶紧从旁附和道:“反正平户城就在那里,也不会长脚跑掉。”

“那……好吧。”高捷终于不情愿的点点头,闷声道:“老夫就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操练下儿郎们,到时候好为国争光!”

“要的要的,中丞尽管放开了操练。”赵昊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能稳住高捷,才不管保安队会不会鸡飞狗跳呢。

“现在,你明白那些俘虏该怎么办了吧?”赵昊最后笑问老王道。

“知道了,就让他们可耻的一生,贡献在耽罗岛的建设上吧!”王如龙忙正色答道。他知道,公子根本不会放一个俘虏回去的。

“不错,这是在帮他们赎罪啊。”赵昊点点头道:“日常也可以这么教育他们。”

“是!”王如龙沉声应下。

……

赵昊这边尚未启程,那边京师却已经因为一个重磅消息炸开了锅。

天官杨博忽然连上数本,称病请辞了。隆庆皇帝假模假式挽留一番,终于还是按例厚赏,命锦衣卫护送天官归乡。

杨博这一手彻底把京城官场打懵了。

内阁中的李、陈二公也不例外。

两人原本对‘高拱复出’,这个无法改变的结果,还能保持大学士应有的风度。毕竟内阁排序的规矩是,先到者在前,后来者在后,不许插队。

哪怕高胡子原先是次辅,但他既然已经离开了内阁。再回来就只能重新排在张居正身后,不能插队。

堂堂首辅次辅携起手来,任他两个阁员兴风作浪,也变不了内阁的天!

两人如是自我安慰道。

谁承想,就在七月初一廷推前几天,杨博居然致仕了从他上本到陛下准奏,前后只用了三天时间。而且杨博推荐的继任人选,正是高拱!

要说这里头没有鬼,鬼都不信!

李春芳、陈以勤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杨博这是在给高拱让位子。

一般来说,排名靠后的阁员,确实没法跟首辅、次辅抗衡。可要这阁员还是吏部尚书,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为了避嫌,内阁大学士们都不能参与廷推。可廷推偏是吏部尚书主持,所以到时候他们只能看高拱唱独角戏了。

更别说,吏部尚书可以直接任免四品以下的官员,无需与内阁商量。

大明朝一共才多少个四品以上官员?

可以说,大明朝九成九的官员,乌纱帽都会捏在高胡子手中了。

这还怎么跟他斗?首辅也玩不过他啊……

李春芳、陈以勤欲哭无泪,想要举报有人开挂,却不知道哪儿能受理?

去找隆庆皇帝哭诉,这本来就是皇帝的意思好不好啊!

作弊啦!夭寿啊,没天理了!没人管管吗?

“张太岳,你就别装了!都是你们干的好事。”看着同样一脸惊讶的张居正,陈以勤腻味的要死,朝他迁怒道:“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张居正闻言,脸上的惊讶之色褪去,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道:“南充公慎言,‘我们’指的是谁?我又干了什么好事?”

“行了,别猪鼻子上插大葱装象了!”陈以勤恼火的质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吏部尚书不得入阁’的惯例吗?你口口声声要振纪纲、振纪纲,却带头破坏规矩!你振的是哪门子纪纲?杀解缙的那个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张居正气的本体直抖,但对方是次辅,还是他的房师,他也只能忍着。

“好了好了,松谷公息怒。”李春芳假假的劝一句,便迫不及待指责张居正道:“太岳,不是为兄说你,你这手殊为不智啊。你们要起复高新郑,好,我不拦着。可怎么能把吏部尚书也让他一肩挑了呢?国朝二百年,为什么都遵循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为的就是防止吏部尚书大权独揽,成为事实上的一人宰相啊。”

“我个人淡泊名利,倒不怕被他抢了风头。”他说着郁郁一叹,颓然道:

“可新郑公一贯的快意恩仇,之前举朝皆敌的局面,他想必怀恨在心。兼任天官后,定会利用手中权柄,施以报复的。我担忧政局将有巨大翻覆,好容易才恢复的稳定大局,会毁于一旦啊。”

“元翁说得有理,但下官既不知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居正硬邦邦顶了一句,说着草草一拱手,离开了内阁。

“你看看他,跑得比兔子都快,居然还咬死不承认。”陈以勤指着张居正的背影,啐一口道:“哪怕是敢作敢当呢,也算是真小人。呸,恶心!”

“行了,你骂到天亮也没用。”李春芳郁闷搓搓脸道:“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怎么办?凉拌!”陈以勤没好气哼一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其实也没什么好寻思的。两人想要扭转局面,要么设法让高拱只当吏部尚书,要么让高拱只当大学士。

不过一道简单的算术题是,山西帮、河南帮、湖广帮和江南帮的票数加起来,足够让他们的任何努力都化为徒劳了。

思来想去,两位大学士可悲的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唉……”陈以勤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元辅啊元辅,一着不慎啊。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在漕运的事情上选边站?”

这急转直下的种种变故,其实都是因赵昊的河南之行而起的。在他看来,赵昊之所以会去河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春芳支持漕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春芳郁闷的摆摆手道:“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得。”见正主都散了架,陈以勤还有什么好说的?两手一摊道:“那就等着高胡子的还乡团吧。”

……

那厢间,张居正离开内阁,便径直离开了大内。

轿子刚出去宫门,他便撩开轿帘,对跟在外头的游七道:“请邵大侠过府一叙。”

说完他放下轿帘,阴沉着脸端坐在那里。

说了旁人可能不信,但杨博突然玩这一手,确实没跟他通过气。

这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不是说,他不能接受高拱以阁臣兼天官。

而是自己以赤诚之心待高拱,为了帮他复出,甚至不惜背刺恩师。

这么大的事情,高拱居然也不跟自己通个气,不声不响就把事儿办了?

这是把自己当同志、当挚友的态度吗?就是因利益相合的盟友,也不能这么玩啊!

他才知道,原来在高胡子心中,老西儿的地位远高于自己。

这完全是把自己当成手下小弟弟的做派啊!

不谷的本体十分消沉,一根根无声的卷曲着。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叫住游七道:“算了,别去了。”

人家要通气早就来说了,不来就是不打算跟他说,何必再自找没趣的追问呢?

第二百零八章 阁老复出

大菊胡同,杨博府上。

杨博的小儿子杨俊卿和他侄子杨四和,在指挥着府上下人进进出出,把屋里的摆设用度,全都收拾打包。

书房中,杨博却只让张四维帮他一起收拾。他的文房四宝、各式文玩,尤其是书架书柜中的书籍,好多都是善本,不肯假下人之手。

“这种事情,何须伯父亲自动手?”张四维一边按照吩咐,将书籍一本本先装盒,再编号,后装箱。

“每次搬家,都会丢书。大部分都是下人不懂,乱放乱丢的结果。”杨博戴着老花镜,翻看一本古籍道:“比如这本宋刻板的《酉阳杂俎》,当年就被他们丢到《通鉴》的盒子了,老夫还以为让赵立本给顺去了呢。要不是这次搬家,安能失而复得?”

看着看着,他便被那本《酉阳杂俎》给吸引住了,对张四维笑道:“这个故事好玩儿,那叫叶限的小姑娘,肯定天生金莲,不然怎么可能只有她能穿上那只金鞋?”

张四维闻言暗暗一叹,看杨博这优哉游哉的样子,真像是已经进入退休状态了。

他苦笑一声道:“伯父其实没必要把全部家当都搬走,我让人时常来打扫着,过个一年半载,您老就又该回来了。”

“不回来了。”杨博摆摆手,把那本书搁到一旁,准备路上看。“老夫二十岁中进士,已经为天家当牛做马四十年了,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伯父,您当初可是说,是为了送高新郑个大礼,才暂退一阵的啊!”张四维不由吃惊道:“将来高新郑怎么可能不起复你呢?那他还做不做人了?”

“我已经约他在真定府见一面,跟他好好聊聊,请他放我于林下,不要再逮着一只老羊薅毛了。”杨博却摇摇头,态度十分的坚决道。

“这……”张四维神情一窒,遮阴多少年的大树忽然就没了,他不由一阵惶然。“伯父就忍心弃我们而去?”

“哎,一代代不就这样吗?”杨博笑着安慰他道:“赵公子有诗云‘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也得有这份气魄才行啊。再说有老王老霍还有你舅舅他们在,实在吃不准的,你还可以向他们问计吗。”

顿一顿,他又语重心长道:“不过他们的仕途也都快到头了,所以最后主意还得你自己拿。你得把咱们山西人这片天,撑起来啊!”

“是,伯父。”张四维咬牙点头。

“也别太紧张,老夫这一走,对你大有好处的。”杨博笑道:“之前让赵小子抢去的人情,我又帮你抢回来了。皇上也好高新郑也罢,都得领老夫的情,好好的栽培你。”

“伯父……”张四维眼圈微红,杨博对他不是父亲胜似父亲。“这份恩情,真是无以为报。”

“不用报答老夫,报答在你的接班人身上就行了,咱们山西帮一代代不就这么过来的吗?就咱们那穷山恶水的破地方,不抱团打天下能行吗?”杨博不承他的情,又低声道:

“这次致仕的事情,老夫没跟张太岳通气,甚至连高新郑都蒙在鼓里。”

“啊?”张四维吃惊的合不拢嘴。“这是为何?”做好事不留名吗?那不是山西人的风格啊。

“高新郑那边不用担心,我也没跟他开任何条件,就送他这份大礼,他肯定会领情的。再说陛下可什么都知道,一定会亲口告诉他真相的。这样高新郑日后想要翻脸对付咱们山西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在陛下心里,会不会显得无情无义。”

杨博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道:“再者,张太岳心里肯定会有刺。不光对我们,也会对高新郑很不满。”

说着他淡淡一笑道:“张太岳这个人聪明绝顶,但他想上九天九夜,也想不通老夫为什么放着天官不当,也要为高新郑铺路。”

然后杨博又轻声道:“他又太过自负。这种人从来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不会向当事人求证的。高新郑则失之粗疏,亦不会跟他主动解释,两人定会心生嫌隙的。”

说着他自嘲一笑,露出一种‘江山代有人才出’的落寞神情道:“其实他俩都是枭雄之姿,就是老夫不来这一手,也早晚会闹僵的。”

“侄儿明白了……”张四维恍然道:

“伯父这一招,让高新郑和张太岳心生嫌隙。而我们这边,伯父却牺牲自己不求回报。高新郑跟谁近谁远依靠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错。”杨博赞许的点点头道:“高拱会把你们当成自己人的,有他挡风遮雨,你们的日子会很好过的。”

说着他满是期许的看着张四维道:“高新郑会把人情还在你身上的。再加上未来的议和之功,用不了几年,咱们山西人,终于可以出一位阁老了。”

“伯父真高明,实在是高!”张四维不禁竖起大拇指,心里暗叹一声,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修炼到杨博这一层。

“对了伯父,那姓赵的小子,会不会横插一杠?”他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不会。”杨博摇头道:“还没看出来吗?那小子一门心思就是搞海贸,发大财,经营他江南那一亩三分地。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跟我们起冲突的。”

“那将来呢?”张四维追问道。

“将来?”杨博迟疑一下,又缓缓摇了下头道:“将来的事情谁知道?”

……

七月初一,京师,紫禁城东阁,廷推如期举行。

结果毫无悬念,高拱终于获得了足够的票数,而且同时获得了内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的首推。

另外,礼部左侍郎赵贞吉也被推举为大学士的人选。据说此事,李阁老、陈阁老两位是出了大力的。

李春芳和赵贞吉属于心学同门,陈阁老和赵贞吉更有乡谊。两人之前早就想抬他入阁了,只是此事得嗡嗡批准才作数。

朕的高师傅不回来,你们谁也别想入阁……

所以赵贞吉入阁的事情也一拖再拖,这次终于可以跟着高拱一起解决了。

至少能在内阁,多个人手吧。

“万一打起架来不吃亏……”李阁老对陈阁老如是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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