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595节

船艉楼上的司令兵,赶紧敲响牛皮战鼓。

咚咚咚的鼓声让人热血沸腾,操帆手们拼命调整帆缆,让乌尾船迎风追上去。

炮手们也不闲着,把弹药库中的所有库存都搬上甲板,慷慨大方送给了撤退中的倭寇。

那艘火大的安宅船更是被重点照顾,无数的炮弹倾泻而至,仿佛要将其生生击沉一般。

这时,安宅船上的倭寇终于顶不住了,挂起了白旗。

“他们投降了。”海尔哥指着那面白旗,对王如龙欢呼道。

“那些关船都没停下来呢。”王如龙嘟囔一声,假装没看到。

可惜,他还有个顶头上司,金科的座船上升起了一面蓝白相间的旗帜,那是命令停火的意思。

这下王如龙不能假装看不见了,只好让司令兵发停火令。然后率乌尾船绕过起火的安宅船,占据了上风处,随时准备直接撞击敌船。

十条武装沙船也围上来,二十条船将那安宅船,还有它周围进行营救的二十多条关船团团围住。

然后,金科派人用大铁皮喇叭,用日语朝倭寇喊话,命令所有人放下武器,所有桨手离开船舱,在甲板上抱头跪下。违命者立刻消灭!

这还是当初在军营时,戚大帅找通译教他们的。不过翻来覆去就是几句用来对俘虏说的话,别的话根本没教,也没必要学。

倭寇听懂了,很快乖乖照办,所有人都集中到甲板上,跪地抱头,投降的动作很熟练。不愧是战国时代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

日本战国时代持续一百年,人口却从七百万打到了一千二百万,投降之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候,那艘安宅船上的倭人陆续转移到关船上。

海尔哥起先还担心,那船上的倭寇头领,会不会混进普通倭寇中不好找,此时却见自己多虑了。

他看到几个虽然灰头土脸,但明显衣着华丽的小个子,在一众日本武士的簇拥下,来到一条关船上。那关船上的倭寇和船夫全都跪在地上,向一个穿着夸张盔甲的年轻人磕头。

“咦,这跟以前打到的倭寇不一样。”王如龙也很感兴趣,将太刀上的血,在倭寇的尸体上擦干净,挽个刀花收入鞘中。

“是啊,往常的倭寇都不穿裤子,还没见过穿盔甲的呢。”海尔哥揶揄笑道:“这要是掉水里,捞都捞不上来。”

“看来是条大鱼啊。”王如龙双手反扣,伸一下筋骨道:“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可惜童梓功不在。”

海尔哥一阵恶寒,刚想说话,便听头顶望哨又敲起锣来。

‘铛铛铛’的警锣声,让刚要松口气的保安队员,一下又紧张起来。

更把那些倭寇吓得瑟瑟发抖,不知要遭到什么命运。

“什么情况?!”海尔哥抬头问道。

“六点钟方向发现不明船队!”望手高声禀报道:“有十条二百料左右的海船,没看到旗号,无法识别敌我。”

“不会是倭寇的援兵吧?”海尔哥有些担心。

“那太好了,老子还没过瘾呢。”王如龙兴奋的咧嘴狞笑,接过望远镜向身后望去,便看到十条海船在缓缓的向这边接近。

“妈的,不是援军。”王如龙欲求不满道:“是李朝水师。”

朝鲜水师的战船也十分有特点,虽然同样靠桨不靠帆,但两头高高翘起中间甲板却很低,就像月牙船一般。虽然样子一看就很挫,但那只是造船技术的落后。其实李朝因为现实需要……漫长的海岸线且与三岛倭寇近在咫尺……对战船下了很大功夫,工艺和制造水平上比日本人更胜一筹。

那种切开西瓜似的月牙船,是李朝水师的‘剑船’,据说以速度著称,能像宝剑直刺敌军阵中。

不过以李朝人爱吹牛的毛病,这话估计水分不少。

果然不出王如龙所料,在海上保安队鸣炮示警前,那队李朝剑船便已经远远停下,只派了一艘小艇,打着白旗过来说话。

金科在那边忙着接收俘虏,王如龙便让人把那艘小艇带到自己船下。

不一会儿,上来一名把总,看到王如龙先愣了一下。

他上船时看这些天朝人的架势,觉得应该是官军,而且精锐中的精锐。但看到王如龙一身蓝黑色的短打,跟大明的官军又装束迥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深深鞠一躬,谦卑道:“大人在上,在下朝鲜全罗右道水师巡防把总姜卜拉,看到海防狼烟特来查看,不知天朝大人们来俺们这旮旯干哈?”

第一百八十三章 真吓尿

汉字是大明藩属国的通用文字,诸如朝鲜、日本、越南、琉球、吕宋、苏禄、暹罗等国,虽然有自己的语言,但都将汉字作为官方文字,采用跟大明一样的制度和历法。

国朝正统年间,李朝有一位世宗大王李,出于民族自尊心,召集人创造了朝鲜自己的文字谚文。但他的苦心却不能被士大夫们所接受。两班大臣痛心疾首的反对说:

‘我们辛辛苦苦几百年,好容易才摆脱了东夷的身份,穿华服、用汉字,成了华夏一分子!’

‘啊,汉字,我爱你,是多么的光荣,多么骄傲,多么坚定的信仰啊!’

‘大王却仿照辽金蒙古,创制奇形怪状的文字,这是‘以夷变夏’大开历史倒车,甘心与蛮夷为伍的严重错误!’

反对声太凶猛,李只能改口说,这只是给汉字注音的用辅助文字。群臣却依然不买账,很快就把他创造的文字丢到了犄角旮旯。后来他的后代燕山君,还颁旨禁止全国使用朝鲜文、烧毁朝鲜文书籍,坚定支持汉字正统五百年不动摇!

因此在朝鲜当官,会写汉字只是基础,还得会说一口东北味的大明官话才行,不然都没法跟士大夫们交流。

所以连一个李朝的中层武官都会说汉语,加之地处辽东,口音上自然受到东北老铁们的影响,也十分的合理。

……

“来干哈?汉话说得挺溜啊。”王如龙睥睨着那又黑又矮的李朝军官,横楞道:“日月所照,皆为明土,这里不是大明的地盘吗?”

“是是,当然是,自古以来,我朝都是天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王如龙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上位者气势。在那姜卜拉看来,起码是大明三品以上武将才有这范儿,赶紧点头哈腰表明自己忠于大明的立场。

“那你还问?”王如龙没好气的哼一声。

“小人,小人是……”姜卜拉本来想说,小人是觉得‘大明片板不下海’,这时赶紧改口谄笑道:“小人是想问问,有什么可以为天朝大人效劳的吗?”

“还真挺挑时候啊。”王如龙对一旁的海尔哥哂笑道:“不打完仗不露头。”

“空啦啦否耶。”海尔哥用义乌话回道。义乌话属于吴语,在北方人听来就是鸟语,更别说以外东北人自居的李朝人了。

这句话大概意思就是感觉对方不太对劲。

今天实在是蹊跷。船队的出航时间没有规律可循,倭寇却能精确把握他们的行程,提前在耽罗附近的小岛等候伏击。

更蹊跷的是,十里之外的加波岛上居然有狼烟!

要知道,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十里根本就不叫事儿。岛上既然有烽堠,七十条日本船从东面浩浩荡荡而来,肯定一早就能发现的。怎么还得等到打起来了才点烽火?

王如龙阴着脸打量着那朝鲜军官姜卜拉,看得对方一阵阵直发毛。

姜卜拉也在偷眼瞧着眼前的两个奇怪的天朝大人,只见他们穿着一样的蓝黑色短打,唯一的区别是,那个红胡子左胸前绣着三颗银色的五角星,另一个年轻些的黄胡子,左胸前绣着三颗黑色的五角星。

也不知那星星是什么意思。只能从两人的站姿和语气,分辨出红胡子官位高一些。

他现在已经确信,两人穿的是天朝的新式水师战袍了,脸上的笑容不由愈加谄媚。

这时王如龙也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对那姜卜拉笑道:“你是头儿?”

“不是不是,俺们船队由朴虞侯统领。”姜卜拉赶紧摇头。

“那朴虞侯是这耽罗岛的军头?”王如龙笑容愈发亲切道。

“军头……哦不,俺们归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朴将军节制。”姜卜拉忙殷勤道:“朴右使就在济州港水军营中。”

“都姓朴啊?”王如龙对海尔哥:“这他妈的姓,真给劲。”

“嘿嘿,大朴客和小朴客是爷俩?”海尔哥问道。

“是兄弟,兄弟。”姜卜拉装着没听懂对方的低级玩笑。

“那快把他兄弟俩叫来船上,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俩说。”王如龙拍了拍姜卜拉肩膀。

姜把总感觉骨头都酥了三分,忙道:“朴虞侯这就可以喊来,朴右使在济州……哦不,耽罗岛北面那旮子,离这儿老远了,天黑也喊不来。”

“哦,那就先把小朴客叫来吧。”王如龙背着手道。

“哎,小的这就去。”姜卜拉点头哈腰告退,上小船朝自家船队而去。

王如龙拄着太刀,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船,幽幽道:“赌一把,小朴客会不会掉头就跑?”

“不能来钱的,不然违反条例。”海尔哥提醒一句。

“那不废话吗?”王如龙翻翻白眼道:“我们用手上的刀当赌注。”

海尔哥看一眼王如龙手中,已经完成对倭寇百人斩的太刀,一时冲昏头道:“好,我赌他会跑。”

“你小子,老子本来要选这个的。”王如龙笑骂一声,挠挠头刚想说这把不算,却瞥见金科已经把日本人统统人抓起来,进入打扫战场阶段了。

他便忽然坏笑道:“那老子就赌他跑不掉。”

说完扯着嗓子高喊一声道:“击鼓!拿下那队朝鲜船!”

须臾,咚咚咚的战鼓声再度敲响!

各乌尾船的船长们,留心听着鼓点,不一会儿,纷纷下令道:“转舵,六点钟方向,满帆出击!”

“卧槽,大队长,你耍赖啊!”海尔哥失声叫道。

“什么叫耍赖?”王如龙却正色道:“既然猜到嫌疑犯有逃走的可能,怎么能消极放任不追击呢?”

说着他教训海尔哥道:“小伙子,不要误了正事。”

“呵呵……”海尔哥才不信他的鬼话,心疼的攥着自己心爱的银柄中平太刀,感觉遭到了抢劫。

……

那厢间,朴成寅继续在甲板上转着圈圈,焦急的等着回音。

他已经尿了好几泡了,实在是被看到的景象吓得不轻。

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碎木和死尸,鲜血染红了方圆数里的大片海域,引来了大群的鲨鱼和海鸥,成群结队的享受这突如其来的盛宴……耽罗岛虽然在北方,但受日本暖流影响,是亚热带气候,因此会吸引大量鲨鱼前来觅食。

海面上,还漂浮着六十来艘大大小小的破船,其中那艘最大的已经烧得只剩个框架了……

朴成寅这个水军虞侯,也不是全靠关系来的,他对三岛倭寇的情况十分了解。从那艘安宅船上的旗号,能看出那是松浦家家督的座船。

松浦家是日本肥前国守护、平户藩大名,控制着平户、对马、壹岐三岛。在日本国内,松浦党就是‘倭寇’的代名词。松浦党虽然在日本国内算不上特别强的诸侯,但在海上的话,却不虚所谓的村上水军、岛津家之类的水上强权。

如今,松浦家的家督,亲率本部根本水军,气势汹汹而来,居然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惨遭天朝船队团灭。就连松浦家的家督都不知是战死还是被俘虏?

这是何等恐怖的天威啊?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啊,自己大哥居然招惹了这么恐怖的怪物,这下到底是死,还是死,还是死啊?

这时,派去探风的姜卜拉终于回来了。

他刚爬上甲板,朴成寅便焦急的用朝鲜语问道:“怎么样?是什么情况。”

“确实是天朝的水师,而且还是主力,精锐中的精锐!”姜卜拉一脸笃定的回禀道:“不过可能是新组建的,也没看出什么来路。”

“哪来儿的天朝水师?”朴成寅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型,心说不是劳什子沙船帮的船队吗?什么时候被招安了?

“下官没敢多问,但那派头绝对没错,绝对是正牌子天朝将军。”姜卜拉挠挠头道:“嗨,虞侯也别猜了。天朝的大人请虞侯过去一叙,到时当面问就是了。”

“请我过去?”朴成寅面色一白,声音略颤抖道:“干啥?”

“说有要事相商。”姜卜拉道。

朴成寅吓得又想尿尿,他做贼心虚,哪敢面对天朝上官的质问?

心说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天塌下来我哥顶着,我顶不住啊……

就在他刚要下令转向的当口,忽然从南边传来密集的鼓点。朴成寅扭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只见十艘威武的大明战船,已经挂满帆,迅速朝自己扑来。

“哎呀,人家来迎虞侯了。天朝不愧是真正的礼仪之邦,太讲究了。”还蒙在鼓里的姜卜拉不禁心驰神往,来世,愿生在大明……

“完了,完了……”朴成寅却肝胆俱裂、天旋地转,水流无声、尿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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