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565节

他在玉峰书院中,将原先定下的五级传销……划掉改为五级师生体系,做了进一步完善,并以校规的形式固定下来。

按照校规,只有考中进士,并且在书院获得本科学历的弟子,才能得到赵院长的亲自栽培。即所谓的入室弟子。

这样赵公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逃避,给书院的普通学生上课啦!

……

除了绸面硬纸壳,精美无比的本科毕业证外,赵昊还给三人每人准备了一块玉佩,作为‘入室弟子’的信物,每块玉佩的形状一样,但图案和材质皆有不同。

王武阳是鸡血石材质,正面刻一道闪电图案,因为他本科之后,研究生阶段选择的是物理方向。玉佩背后是篆体的‘武阳’二字。

王鼎爵的材质老蜜蜡,正面刻着一个在杠杆上的地球。因为他选择的研究方向是力学。玉佩背后刻有‘晋阳’的字样。

于慎行的材质是翡翠,正面刻着一团火,因为他选择日后的研究方向是化学。玉佩背后刻着‘正阳’二字。

看着师父将精美的毕业证书,递到师兄们手中,并亲手为他们系上了代表入室弟子身份的圆形玉佩,李茂芳和陈于陛都感到无比羡慕。

“不要羡慕他们,等你们毕业了都有。”赵昊笑眯眯的将两枚玉佩递给两人道:“喏,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两个素来自卑的弟子,不由感动的眼泪直流。他们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可有可无的小透明了,原来师父并不歧视自己啊……其实赵昊主要是不歧视内阁大学士的公子,不信你看于慎思,都那么努力了,捞着师父赐的佩了吗?只是经常被师父‘呸’。

陈于陛拿到的那枚是金发晶的,正面雕刻一个鱼符的图案,因为他学的是政治学。

但他端详着掌心这枚玉佩,却迟迟没有翻过来。因为心思缜密的小陈同学心说,反正背面没有字,翻过来的话只会让师兄们笑话。

李茂芳就没这么多心眼了,他激动的端详着手中的玉佩,只见其用料是月光石,正面雕刻着个少了一横的‘羊’字,也不知跟经济学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翻过来一看,只见背面刻着个‘大白’二字。

看到师父连赐给自己的号都准备好了,小李同学的心都要化了。他含泪将这枚玉佩紧紧攥在手中,然后小心揣到怀里。暗暗发誓要更加努力,争取早日可以将其悬在腰间。

陈于陛见状,吃惊的翻过自己的玉佩一看,只见那里写着‘真白’二字,显然是师父给自己准备的赐号。

虽然不带‘阳’字,让他略略失落,但想到自己学的社会科学,理当有此区别,他便释然了。

他赶忙跪地磕头,感谢恩师苦心激励,表示自己一定尽快写出论文、通过答辩,拿到毕业证,不让‘真白’名号雪藏太久!

李茂才也赶紧跟着跪下,向恩师道谢。但转念一想,人家陈于陛早就是庶吉士了,只要顺利毕业,就能成为入室弟子了。

而自己,这辈子能不能中进士还两说呢,这枚玉佩不会永远都无法见人吧?还有那‘大白’的名号,不会也永远没人叫起吧?

想到自己,毫无疑问是科学门最差的弟子,李茂才就感觉要无法呼吸了。

“茂才,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好在赵公子对这位现任小阁老很是关注,先温声询问一句,又对王武阳道:“快给你师弟搬把椅子,倒杯水。”

李茂才坐在椅子上喝了水,脸色终于好看些了。

赵公子便劝慰他道:“茂才啊,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用功,谁都会毕业的。”

就差说实在不行,师父直接给你颁个证了。

“师父,师兄担心的是考不中进士。”陈于陛很懂好基友。

“这个嘛。”赵公子一阵头大,换成别的弟子,他早就踢到玉峰书院去了。但李茂才的爹是首辅、而且是状元。他必须要考虑李春芳的感受啊。

人家愿意让他教儿子科举吗?未必吧。没弄清李首辅态度时,赵公子只能笑眯眯给他打气道:“也不打紧的,你是状元之后,虎父无犬子嘛,总会考上的。对了,令尊近来可好?”

“家父很好,前日还问起师父来着。”李茂才忙恭声答道。

“哦?”赵昊两眼一亮,不由歉意笑道:“回京好几天了,也没去拜访一下令尊,真是不应该。对了,你爹都说我啥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师父回京后都在作甚。我说一直都在休息,指导我们功课,家父便没再说什么。”李茂才试探问道:“弟子回去问问,家父哪天有空在家,请师父过去吃顿饭?”

“不着急,过阵子再说吧。”赵昊虽然很想跟首辅大人聊聊漕粮海运的事情,但现在明显早了点,怎么也得等潘季驯进京后再说。

……

赵公子本以为潘季驯最快也得下月底才能进京,没想到五天后,就有消息禀报,潘中丞从永定门进京了!

彼时,正瘫在躺椅上,跟三弟子讲述力学重要性赵公子,一下子坐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

“……”前来报信的孙大午不禁苦笑,这事儿上哪打听去。

“让禧娃去一趟智化寺,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赵昊便沉声吩咐道。

此时外地大员进京,有寓居寺庙的习惯,倒不是他们信佛,主要是为了避嫌,以免汪汪队弹劾他们钻营交通、私相授受之类。

出发前,潘季驯就告诉赵昊,他进京后会住在禄米仓胡同的智化寺,有事到那里找他儿子潘大复就成。

禧娃在京的时候虽然不长,但禄米仓胡同就在他家附近,自然不会迷路。傍晚时,禧娃平安归来,禀报赵昊,见到跟着潘季驯进京的潘大复了。

“怎么说?”赵公子忙问道。

“说是陛下紧急召见。”禧娃答道:“老潘跟河道总督翁大立一起来的,两人都没来得及坐船,是走陆路换了七次马赶来的。”

“这么着急干嘛,不要命了吗?”赵昊不禁有些心疼老潘,这吃多少块水泥也补不回来啊。

“本来不用这么急的,但陛下还召见了漕运总督赵孔昭,他们都怕让对方抢先进京,所以就成了赛跑。”禧娃挠挠头道:“至于为啥怕对方先进京,潘大复说叔肯定知道,就不废话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御前会议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富丽堂皇。

地面用金砖铺墁,磨砖对缝、涂以桐油,光润细腻如墨玉一般。

天花板上样式繁复的藻井,描绘着威严的蟠龙图案,藻井下是高悬的匾额,上书‘崇贤尚德’四个遒劲的大字。

匾额下,金漆雕龙的屏风前,隆庆皇帝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穿红色圆领窄袖袍,腰间束着玉带,神态恹恹的坐在龙椅上,双目失神的看着殿门外。

七层髹金宝座下,大臣们又吵成了一锅粥。每当此时他都感到深深的厌烦,为什么不管议什么事,都会吵起来?

这些服蟒缠玉的部堂高官们,一个个平素自诩养气功夫一流,在衙门里在下属面前,不是都很有风度吗?为何就喜欢在自己面前吵架呢?把个乾清宫当成减压房了吗?是不是还要朕给大爷笑一个?

呃,给钱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嗡嗡感觉好烦,嗡嗡想要回去看书了……

好在皇帝走神,并不影响大臣们吵架,哦不,发言的热情。反正他们也习惯了隆庆皇帝在朝会上走神打盹、一脸呆滞的样子。甚至一度有传言,怀疑陛下智商有问题……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大明群臣早就习惯了不靠皇帝决策。要是换上个爱插嘴的皇帝,大家还不舒服呢。所以这样挺好,圣天子垂拱高坐,当好他的吉祥物,国家大事就交给我们这些能干又忠心的大臣吧。

括弧,仅指正途出身的文官,武将和宦官不算人。

……

今日御前会议讨论的是重大议题如何治理黄河,恢复漕运?

为此,三位内阁大臣、户部尚书刘体乾、工部尚书朱衡,并星夜返京的两位河臣潘季驯、翁大立,漕运总督赵孔昭,以及工科给事中、工部管理南河的郎中等二十余名朝廷官员齐聚御前,商讨对策。

大明京师九边的粮草全靠大运河供给,但大运河是南北向的,黄河是东西向的,因此两者必有交集。数千里黄河挟带巨量泥沙滚滚而来,自然每每对羸弱的人工运河造成巨大冲击。

这就造成了一个必然恶果朝廷评价治河效果的标准,不是看河道是否通畅安流,而是看漕运是否畅行无阻。如果漕运不通,你治河的效果再好也有罪。只要能保住漕运,黄河泛滥成什么样都是大功一件。

因此河工、漕运两个衙门的职责纠缠在一起,分工不明、互相推诿,矛盾十分尖锐,出了问题就向对方衙门推卸责任。

尤其是素来蛮横的漕运衙门,只要漕运延期或者出现了损船沉船,就会借口河道不便,把责任全都推到河道衙门。这次也不例外。

便听那漕运总督赵孔昭,向朝廷义正言辞的控诉,河道衙门平日里如何付敷衍塞责、偷工减料、头疼医头、缺乏规划,以至于黄河稍一决堤,六百里河道便尽数淤塞!

所以我们漕运断绝都是河道衙门的错,朝廷要治就河道的罪,与我们漕运衙门无瓜。

现任河道总理翁大立,当然不能任凭对头,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便面红耳赤的逐条驳斥。说自己和河工同仁兢兢业业,严格按照规划来,从未偷工减料。之所以决堤,一是因为遭遇罕见的桃花汛,二是因为归属漕运衙门负责的淮河疏于疏浚,入海口淤塞严重,这才导致黄河下游出水不畅,最终在沛县决堤!

所以不是我们河道衙门的错,是你们漕运衙门的懈怠导致的!

这话倒也不是强词夺理,之前为了解决两个衙门辖区重合的弊端,也不知是哪位天才规定,淮安天妃闸以北,归河道衙门负责,天妃闸以南归漕运衙门负责。结果淮河就归了漕运衙门管。

由于夺淮入海的缘故,所以黄河入海口也是漕运衙门在管,不归河道衙门管。

对河道衙门来说,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推诿借口了。

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在皇帝面前吵成了一锅粥。

……

张居正立在金台之下,看着斗鸡似的赵孔昭和翁大立,被吵得头疼欲裂。

这要是他分管的军事、刑名方面会议,他早就出声喝止了。但工部不归他管,他贸然插嘴只会惹得首辅次辅不快。

却见一旁的首辅大人李春芳,竟然神态安详若慈祥的老母亲,面上丝毫不见厌烦之色。也许这就是状元公心中的首辅风度吧……

想到这,张相公就郁闷的想吐血。自己冒着背负骂名的风险,好容易送走了一团和气徐老师,谁知又上来个不动如山的李老太太。

李春芳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心里太明白了,太爱惜羽毛了。这样的人当首辅是真不行,但是他跟陈以勤联手,阻碍高肃卿出山,倒是一把好手。张居正心说,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徐阁老继续干下去呢……

负责户部、工部的次辅陈以勤,此时倒一脸不耐烦。可他对河工一窍不通,几次想要评理都不得要领,反而愈加激化了争吵。

不谷的本体无风自飘,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冷冷瞥一眼正在口吐芬芳的翁大立。

“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口出秽言?”张居正那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下官君前失仪了。”翁总理顿时没了气焰,赶紧请罪,却忍不住嘟囔道:“赵部堂也说脏话了……”

‘日!’赵孔昭心里骂娘,只好也跟着请罪。

“不要再吵了,吵来吵去没点新鲜东西。”张居正冷冷道:“此次决堤的责任,自有科道查办,尔等还是收起推诿,先说说该怎么治理吧?”

“不错。”陈以勤点点头,赶紧接过话头,对一直没言语的潘季驯道:“潘中丞已经亲赴河堤,实地勘察过了,你来说两句吧。”

听到争吵结束,隆庆皇帝也定了定神,终于把目光落在潘季驯身上。

潘季驯便将实地勘察的结果,一五一十上奏,末了总结道:“黄河在沛县决堤后,下游十余州县俱受其害。由于河水旁出,徐州以北运河六百里被阻塞。秦沟、浊河口淤沙旋壅,洪水横流,平地水深丈许。”

顿一顿,他无视赵孔昭和翁大立惊骇的眼神,沉声禀报道:“淮安以降,整个黄淮水系彻底崩溃,几无出水能力。必须彻底整治疏浚,否则日后任何汛情都会造成严重水患,漕运更是几无可能了。”

潘中丞平淡的语气,听得皇帝和阁臣们不寒而栗。

赵孔昭和翁大立更是气炸了肺,心中大骂潘季驯不讲规矩,拆自己的台!

哦,你丁忧三年,临危受命,一点责任没有。我们可是在任好久了!你这种时候把盖子揭开,是要我们当场被摘了乌纱帽吗?

果然,听说漕运可能彻底断绝,隆庆也顾不上修他的闭口禅了,忙坐直身子问道:“难道漕运要断上好几年?”

“陛下勿慌,潘中丞有些过虑了,”翁大立赶忙抢着道:“漕运不通,主要是因为黄河决溢后,导致运河失去供水,水位下降,漕船才不得不北上的。只消堵塞决口,挑浚淤沙,恢复运河供水,先解目前之急。则漕运船只以次可进,沿河堤防闸坝可以慢慢修复,大局无足为虑。”

“是啊,陛下!”赵孔昭也赶紧附和道:“为臣已经会同安远侯,拿出了一个应急方案,一面全力疏通运河,一面暂时改由稍小些的漕船,以半载之量北运。很快就可以恢复漕运的!”

刚才还打出脑浆的二人,这下又统一战线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心存侥幸之念?!”潘季驯急的直跺脚,他指着两人气愤道:“根子上出了问题,光治表面有什么用?今年一个个小小的桃花水,就把黄淮荼毒成这样。已经说明河工局面败坏到了极点,不根治不行了!”

说着他控制不住的高声断言道:“你们就是勉强恢复了漕运,接下来四月的麦黄水,五月的瓜蔓水,还有更厉害的夏汛,能顶得住吗?”

翁大立不说话了。他的如意算盘就是先顶过这一场,然后把担子丢给潘季驯,以后管它什么麦黄水、瓜蔓水,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没想到老潘居然这么横,坏了规矩也不接这口锅。

“不试试怎么知道?”赵孔昭终究责任小一点,依然嘴硬。

“你敢立军令状吗?!”潘季驯须发皆张,瞪圆了双眼,怒视着正二品的漕运总督。

赵孔昭竟被他压住,也不敢吭声了。

殿中众官员不禁纷纷侧目,暗暗咋舌道。这老潘怎么丁忧三年、重装上阵,变得这么刚猛了?是谁给他的勇气和底气?

这下工部尚书朱衡也不能再稳坐钓鱼台了。他虽然跟翁大立也不对付,但更不认同潘季驯那套。要是皇帝真按照老潘那套来,朱部堂能活活气死。

于是他出班沉声道:“潘中丞就爱危言耸听,多少年了还改不了这毛病。”

张居正一听,心中哀叹一声。好么,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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