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554节

“现在改叫江南投资集团了。”赵公子干笑着纠正一句,然后正色道:“但我绝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救大明啊。”

“好,我相信你。”林润颔首。

“呃?”赵昊不禁一愣:“这就相信了?”

“因为我们是同志嘛。”林中丞却理所当然的嘶声道:“从前我还会劝你慢慢来。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时间了,我只嫌你的动作还不够快!”

说着他虚弱的挥一下拳道:“时不我待了,同志!我们要加速,加速啊!”

“呃,时间还是有的。”赵公子忙提醒道:“中丞不是说,还有七十五年吗?”

“你愚蠢!”林润厉声纠正道:“枉你也饱读史书,哪朝哪代不是亡国前几十年,就开始民不聊生,然后天下大乱的?”

“那倒是。”赵公子点点头,心说本朝也是。想到这,他又想把万历弹小鸡鸡弹到死。

“所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十年,二十年!”只听林中丞断然道:“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年的!”

赵昊闻言不禁暗暗咋舌,林润的判断为免也太准确了点儿。

这一年,万历三大征的最后一战‘播州之役’开打。这一年,万历派矿监税使四处扰民,祸及天下。当年就引发了临清民变、汉阳民变,大明彻底病入膏肓,药石难医。

“所以加速吧,同志,要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林润吃力的伸出手,拍着他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道:“我会豁出一切帮你的!”

……

赵昊没想到,这次来看林润,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形。

请他上疏首倡漕粮海运的事情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好像终于,收获了一位一起救大明的同志。

只是这法子太过离奇,复制不得。不然他还真想再搞几个植物人出来。

不管怎么说,吾道不孤也!

回县城的路上,虽然依旧下着细雨,却一点不影响赵公子愉悦的心情。他一直哼着奇怪的小曲,还让马秘书给自己配乐。

马秘书虽然对公子万分佩服,唯独在唱歌这件事,持保留态度。

马姐姐一边有气无力的弹着琴,一边暗暗呻吟道,这‘嘿呦嘿嘿,嘿呦嘿,管那山高水又深;嘿呦嘿嘿,嘿呦嘿……也不能阻挡,我奔前程~~’也能算是歌吗?驴叫还差不多。

但陪老板唱歌、哄老板开心,是一个合格秘书娘的基本工作。想到这,马秘书调整好心情,认真的弹起琴,陪着公子一起‘嘿呦嘿嘿,嘿呦嘿’了一路。

等船靠码头,赵公子这才尽了兴,接过巧巧姐奉上的雪梨银耳汤。一边喝一边意犹未尽道:“这种事,果然还是人多有意思。巧巧姐,下次我们三个一起嘿呦嘿,肯定更过瘾。咦,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巧巧嘴角抽动两下,不敢告诉赵昊,刚才在厨房听得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

明日就要启程,巧巧和马湘兰一回县衙,就赶紧去收拾行装。这次怕是要长驻京城一段时间了。又是坐大船,可以多带些家什,才能住得舒服。

赵昊打算去前头,嘱咐留守的画家和作家几句。尤其是那位孤蛋画家,已经懒到一定境界,你不把任务跟他说明白,他能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

谁知来到夫子院时,却见潘季驯和郑若曾也在。四人正在签押房对面的客厅中,一边吃酒说话一边等他回来。

见赵昊进来,吴承恩赶紧让小厮搬把凳子,请公子入席。

有巧巧在,赵昊怎么会饿着肚子来呢?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赵公子摆摆手,在一旁的罗汉榻上坐下,自有清秀的小厮给他端上果品和香茗。

赵公子笑问道:“四位怎么凑一起了?”

“他俩是来找你的,等到饭点了,也不见你人影,我只好招待一下了。”吴承恩笑答道。

郑若曾还好说,潘季驯来了,他爷仨都不露面,其实挺失礼的。

但是没办法,大家都不在啊。

老爷子虽然被迫签订城下之盟,但让他与那女人一同入京,自然是万万不能的。第二天一早,便与叶氏先行一步了。

赵二爷,哎,不提也罢。

“什么风,把中丞吹回来了?”赵公子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免费劳工……

潘季驯病好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设计了崇明海塘,昆山三期工程,以及府城的太湖大堤。按说这时候,他应该去太仓,设计江堤去了才是。

“你的活我干不了了。”潘季驯面无表情道。

“想耍赖?”赵公子眨眨眼问道:“你的子侄我可都收了。”

“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没办法了。”潘季驯嘴角抽动一下道:“前日接到朝廷旨意,要我夺情起复。”

屋里欢快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

第一百二十章 三个和尚没水吃

朝廷这时候夺情起复潘季驯,自然不会是别的事。定是因为黄河决堤、漕运断绝,让他去治水的。

可要是让他把水治好了,运河恢复了。赵公子的戏还怎么唱啊?

郑若曾忍不住轻声道:“夺情起复,有违人伦,中丞可以拒绝的。”

“不顾几十上百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就不违背人伦了?”潘季驯仰头喝一杯闷酒道:“何况老夫自嘉靖四十五年冬月丁忧,到本月正好服阙。”

“可是,中丞也是江南人。”吴承恩也劝道:“不说别处。就说湖州百姓,每年缴纳的耗羡运费,是正赋的四五倍,整个江南百姓皆深受漕运之害。中丞只见百万江淮百姓之苦,却不见两千万江南百姓,长久以来的苦难?”

潘季驯陷入了沉默,然后自嘲的笑了起来。

良久,他方抬头看向赵昊。

“小子,你怎么看?”

赵公子懒散的倚靠在榻上,无所谓的笑笑道:“中丞想怎干就怎么干,我不给你压力。”

“说真的?”潘季驯眯眼看着他。

“比真金还真。”赵昊双手撑膝坐正身子,点点头。哈哈大笑道:“中丞曾说过,每个人都要尽自己的本分,你就按你的本分去做。”

“好!”潘季驯如释重负的点点头,深深看一眼赵昊,忽然幽幽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运河且得断几年呢。”

说完,他朝众人拱拱手,转身朝外走去。

“要不明天一起出发?”赵公子在他身后道。

“不了,老夫这么进京,会被人笑话的。”潘季驯头也不回的淡淡道:“我走运河。”

显然,他是要去黄淮实地考察一番。

“中丞稍等。”赵公子想起什么,赶紧跳下榻,拿起个精致的食盒追上去。

“新货,路上慢慢尝,记得给我发点评。”

“这还差不多。”潘季驯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将那食盒视若珍宝的收起来。

“中丞要注意安全啊。”赵公子叮嘱道。

“絮叨。”潘季驯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

等到赵昊返回,郑若曾叹气道:“公子,这不是你表现气度的时候啊……”

“开阳先生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赵昊点点头,坐回罗汉床上,笑眯眯道:“治河,没那么容易的。”

“哈哈哈。”徐文长也放声大笑起来,用筷子指着郑若曾道:“你个老郑就是改不了这瞎操心的毛病。这小子粘上毛比猴还精,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吗?他是明知道老潘此行多舛,壮志难酬。不过是卖个干人情给老潘罢了。”

“哦。”郑若曾闻言大奇,问道:“何出此言?”

吴承恩也探究的看向赵昊。

“一来,黄河、淮河、运河搅成一团,朝廷历任治水官员,只知道保漕运,根本不管黄淮的状况。如今春汛就能决堤,可见江淮的水域,已经脆弱到了什么程度。哪怕完全按照潘中丞的指使修河,水泥民夫管够,没有个三年五年别想成功。”

“二来,去年底,雷部堂称病致仕,朱部堂还京重任大司空,督理河漕。”赵昊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道:“开阳先生应该也听说过,朱部堂和潘中丞的那些故事吧。”

“哦,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郑若曾一拍脑门,不禁苦笑道:“那潘中丞此行,还真是要多带些槟榔顺气丸了。”

潘季驯是嘉靖四十四年,首任河道总理的。当时朝廷可能觉得他还嫩了点,只命他辅助工部尚书朱衡治黄。

两人都是难得的清正廉明,勇于任事的好官,但都过于刚强耿介,固执己见,很快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潘季驯想要恢复黄河故道,一劳永逸。

朱衡却认为,与其花费数百万银两、驱使数十万役夫,于狂涛巨浸之中浚河挖泥、恢复故道,不如就在黄河南岸修筑堤防,防止黄河水再向南奔溃。同时在黄河北岸,留出沛县以北数百里地区,形成一个天然滞洪区,以保证漕运的畅通。

朱衡是老前辈,官阶和威望都比潘季驯高,最后还是采取了他的方案。虽然保住了当年的漕运,但潘季驯却痛心疾首,上疏直斥‘南岸分流,北岸筑堤’之举,不过是陈陈相因、敷衍苟且。

虽然可以暂保漕运,但只能让黄淮的河道愈发脆弱,年年修、年年决,直到无可救药。造成的花费和损失,必将数倍于恢复故道!

当时朱衡正享受满朝赞誉,忽然让自己的副手如此背刺,大感下不来台。于是深恨潘季驯,马上指使人弹劾他好大喜功、督河时随意体罚民夫等等。

好在,或者说不幸,潘母忽然去世,潘季驯丁忧回籍,才躲过了这一场。

……

如今,朱衡刚回工部,老潘又被起复回京,真叫个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以为光他俩顶牛就完事了?”徐胖子往椅背上一靠,脚丫子搭在老伴的椅子扶手上,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道:

“还有现任的河道总督翁大立呢。他也跟朱镇山意见相左,一直嚷嚷着想要开河。等这三位水神凑一起,光喷就完事儿了,还干什么活?”

“这他娘的是谁的安排?”吴承恩一阵哭笑不得道:“治河治淮治漕搅在一起,本就复杂无比,政出多头这事儿就更没法干了。”

“还能有谁,李春芳呗。”徐渭是百般看不上如今的内阁首辅。他曾在对方府上做客卿,结果闹得不欢而散。

“这软蛋一点责任不敢担。以为把治河的高手集合在一起,就能把河治好了?连三个和尚没水吃的道理都不懂!”

“至少,他自己就没责任了嘛。”赵公子这几个月,在爷爷的悉心教导下,掌握了许多无用的官场知识。

“那是,老夫已经把所有能人都派上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嘛。”郑若曾嗤笑起来,彻底放下心来,回到自己的正事儿上。

“公子,老夫明日想随你一同启程。”

“哦?”赵昊微感为难道:“有两位公子同行就足够了吧。海上颠簸,开阳先生身体又不好。”

他记得郑若曾好像活不了几年了,怎敢冒这个险。

“唉,公子放心,区区十天航程而已。万院长给我调理了半年,老朽已是沉疴尽去,身子骨比前些年健壮多了。”郑若曾忙道:“有很多东西,是《海运图说》上没有记载的,我得亲自陪你走一趟,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郑若曾一双老眼中,射出坚定的光,只听他缓缓道:“这辈子不能再出一次海,老朽死不瞑目。”

赵昊实在拗不过郑若曾,只好答应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启航

翌日天蒙蒙亮,赵昊一行便要启程了。

比起赵昊回昆山那天,整个苏松的官员士绅都来相迎,今天送行的场面就太冷清了。

除了他父亲和大伯,就只有江雪迎和吴承恩几人来送行了。

并非官绅们不想来送,而是今天同行的还有长公主一家,赵公子实在太过招摇啊。

倒不是担心干娘看了会有什么意见,而是赵昊怕他们看到干娘,再生出什么议论来。

于是那日开完会便有言在先,今天谁也不能来送。

他喵的,还真听话……

赵公子的贱骨头又发作了。

……

赵二爷面色发青,扶着微微佝偻的腰,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出门在外,多喝水少喝酒。多装孙子少装伯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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