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544节

如果大明有一个地方,能实现从自然经济到商品经济跃迁,完成商业革命,那一定是这里无疑!

比起带领整个大明一起进行商业革命,显然只带领这五万平方公平的弹丸之地实现突破,是更现实,更具操作性,自然也更容易的目标。

好吧,这也很难。这年代除大明外的几大帝国,也基本就两千万左右的人口。佛郎机、英格兰更是只有几百万人。

要带领两千万人走入新时代,怎么也不能说容易。

但相对容易些总没错……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能把这一件事办成,就已经牛伯夷上天了。

……

赵昊为什么把芜湖看的这么重。

首先,它的先天条件太好。

芜湖位于长江黄金水道,南有青弋江、水阳江、清水河在此汇集入长江,北有裕溪河连接巢湖。是湖广与江南、皖南与江淮的交汇之地,天然就是勾连南北、交通东西的水上交通枢纽。

这让它成为天下四大米市之首。青弋江沿岸樯桅如林,商户密布,天下贩往江南、皖南、江淮的大米,大都由此发运。

除了粮贸中心外,芜湖还是大明的炼钢中心。素有‘铁到芜湖自成钢’之说。

大明鼎鼎有名的‘苏钢’,其实并不产自苏州,而是芜湖所产。

更准确的说,芜钢工艺本始于苏州。但从几十年前,由于苏州缺乏炼钢所需的铁、煤等原料,以及雇工成本上升等原因,大批冶铁业主和工匠从苏州移至芜湖。

因为芜湖紧邻繁昌、当涂的铁矿,铜陵、贵池的煤矿,且这些矿产都在长江沿岸、一字排开,运输成本极低。在无可比拟的优势,芜湖遂成为苏钢的实际产地。

并且,这里还是大明的浆染中心,素有‘织造尚苏松、浆染尚芜湖’之说。

芜湖的浆染业独步全国,浆染技术和染料生产技术都很先进,所染布帛、丝绸,质量高,颜色鲜、种类多,不易掉色。尤其一些较为特殊的染色,如‘铜绿’、‘银朱’,只有他们能染出来。

甚至苏州所产的丝绸、松江所产的棉布,很多都会通过芜申运河送到芜湖来,经这里的染坊上色,再贩卖全国,远销海外。

这两大支柱产业,共同构筑起芜湖大明五大手工业中心之一的地位。

如此芜湖,赵公子怎能不爱?

第九十八章 遍地徽

科学号沿着青弋江缓缓驶入了芜湖。赵昊立在船头,只见宽阔的江面上舟楫往来、千帆竞渡,江两岸店铺林立,商旅接踵,好一派长江巨埠的繁华景象!

更奇妙的是,这么富裕的地方居然没有城墙。整个芜湖就像近现代城市一样,毫无限制的茂盛生长着。成百上千的店铺一直延伸到长江边,形成一条令人瞠目结舌的十里长街。

这十里长街闹市的冲击力实在太强,哪怕是金陵城,都没有这么长的一条繁华商业街。只有苏州阊门外那条天下第一商业街,能比它强一头了。

比起还是个小小县城的上海,芜湖简直繁荣的不用他操心。赵昊甚至怀疑,只要再给这里一两百年平安,不用自己插手,它都能自然而然完成进化。

不错不错,这里比想象的还要好。赵昊不能更满意了。

这时,科学号缓缓驶向了徽州码头上。

顾名思义,这是专供徽商停靠的地方。没办法,整个芜湖的米市、炼钢坊、浆染局都是徽州人把持,徽商在此自然有些特权了。

严格说来,本公子也是徽商哩。

这样一想,赵昊便觉得停靠的心安理得了。

……

看到科学号要入泊位,几条官府的哨船忙将其它民船挡在外头,以免冲撞了这条漂亮的不像话的白帆船。以及船上那位漂亮的不像话的公子。

各种光环加持之下,人们看他都自带美颜效果。

码头上,穿着红色黑缘号衣的芜湖县官差,也早已驱散了一干人等,把整个码头都戒备起来。

芜湖知县帅机,与一众当地士绅巨贾翘首以待。迎接场面比之前长兴、溧阳要夸张十倍。

那真是红毯铺地,彩楼高耸。舞龙舞狮,锣鼓喧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位阁老返乡,什么总督莅临呢。

其实来的,只是个略有些不平凡的小小少年……好吧,也不小了。

饶是一路被各县高接远送,赵公子还是被这夸张的场面,惊得合不拢嘴。

这是要闹哪样,有钱就可以这么任性吗?

在他吃惊的注视下,科学号靠岸停稳,水手抛下缆绳。

岸上八名民壮抬来了,两边带着扶手的豪华船板。

在一片热烈的欢迎声中,赵公子有些不自在的扶着栏杆走下船。

帅知县和两名老者迎上来,双方客气见礼后,赵昊不禁苦笑道:“帅父母、长公、汪伯伯,你们这是搞得哪一出啊?”

这三位他居然都认识。

帅机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在户部观政几个月,就外放肥得流油芜湖知县,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功劳。

事实上,赵公子通过吏部的关系,一口气安排了十几个赵二爷的同年,而且全都外放的江南各县!

赵昊承认,他下手有些急了。

但没办法啊,他能帮李春芳挡高胡子一时,挡不了高胡子一世。等那活土匪回了京城,当起首辅兼天官。赵公子别说安排人了,能保着他爹不被撵去临高当知县,就谢天谢地了。

……

至于那位‘长公’,便是大名鼎鼎的浆染巨头阮弼。

此公极富传奇色彩,与他的歙县同乡汪直,号称徽商双璧。

当年,两人都像千千万万的徽商一样,脚踩旧布鞋、怀揣油纸伞、肩背破布囊,带着全家人的希望的离开了家乡。

不过虽然同样是白手起家,但阮弼从不做违法的营生。他先在徽州同乡的店里学徒、当掌柜,一面积攒些本钱,一面寻思自己将来该做什么生意、在哪里做?

一番深思熟虑,他来到了到处都是商机的芜湖,做起了给纸染色的小本生意。

因为他讲求信誉,注重质量,很快把生意做大。而且得到了同行的敬重,渐渐成了芜湖染色纸业的领导者。

执掌行业牛耳后,他迅速带领整个染色纸业做大做强,产品热销全国,甚至连南京六部用的彩纸,都是由他供应。

在这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位姓赵的同乡,后来那位同乡还当上了南户部的右侍郎。

南京有了后台,阮弼终于可以放胆进军,拥有百倍市场的浆染业,再度大获成功。

之后他发起成立了芜湖染色局,将原先各自为战的染坊主组织起来,结束了同业恶性竞争的局面,这才迫使洞庭商帮允许他们买绸布染色后自行销售。

在那之前,他们只能赚一道染色的钱,是无法染指利润巨大的销售市场的。

自然经营效益大增,所有染坊主都获利远胜从前。

他又利用徽商遍布全国的商业网络,在各大城市设立了多处浆染分局。让芜湖浆染总局成为全国浆染行业的龙头,并把产品远销海外。

阮弼自然声望大振,成为了整个芜湖商会的会长。

他多年来一直乐善好施,广为造福乡里,深受徽州和芜湖两地百姓爱戴,因此被尊称为‘长公’。

……

至于另一位汪伯伯汪昱,跟赵家的关系比阮弼还近。

因为他本身就是休宁人。这少年来,东门赵家、西门汪家一直是休宁富与贵的代表。

但汪家巨富的岁月,可比赵家显贵的年头长多了。他家在正德年间,就跻身于扬州八大总盐商之一,如今依然将那张日进斗金的牌照,稳稳拿在手里。

不过在扬州当盐商、养瘦马的是汪昱的堂叔汪尚举。汪昱这一房的百万家财,并不是靠卖盐得来的。而是他父亲汪尚权五十年前到芜湖,投资开办钢坊赚来的。

说起汪尚权,在芜湖也是与阮弼齐名的人物。他利用资金优势,花重金从苏州挖了许多高手匠人,严格管理、革新技术,很快让汪家的钢坊一枝独秀。然后他又陆续兼并了十几家钢铁坊,终于掌控了整个芜湖钢铁行业。

然后他借助徽商的关系网,将芜湖苏钢行销全国。并利用朝廷抗倭,需要大量熟铁精铁造枪铸炮的机会,把芜湖的钢产量提升到全国第一,比排第二的广东全省都高。

自此人们一提到苏钢,就会想到芜湖,想到汪尚权,再也不会想到苏州了。

他也因此当上了芜湖商会的会长,风头一时无两。

汪尚权去世后,汪昱继承了家业,十几年来惨淡经营,倒也没坠了父亲的名头。如今他担任芜湖商会的副会长。

另外,他堂叔汪尚举是赵立本的多年好友,老爷子能以一个致仕的侍郎,当上扬州盐业行会的话事人,离不开汪尚举和他便宜小舅子叶希贤的力挺。

赵守正中状元后,他和阮弼都亲自到昆山道贺过,赵昊自然能对上号。

第九十九章 浆染局

芜湖徽州码头。

听了赵昊的话,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赵公子来芜湖,于情于理,都必须最高规格接待啊,不然我这个知县是要落埋怨的。”帅知县人如其人,帅得一塌糊涂。

“是啊,公子能亲来芜湖,我等荣幸之至啊,这才哪到哪?”阮弼也笑眯眯道。

“哈哈,我说了,你希望低调点儿,可拗不过县尊和老会长。”汪昱的语气里,透着不一般的亲近。

寒暄过后,三人又介绍了其他芜湖官员和当地士绅。

其中有阮弼的侄子,芜湖浆染总局的大掌柜阮范……阮弼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只能培养侄子做接班人。

汪昱的兄长,在繁昌经营铁矿的汪早。还有芜湖米市行会的会长江叔先。以及芜湖造船行业会长查杰,药材行业会长汪一龙等……他们也都是徽商,而且休宁老乡不在少数。

赵昊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城市的士绅居然全都是商人,而且有如此多的行会存在。

这是一座商人控制,基本依照商业规则运行的城市。这一点,是连苏州都比不了的。

当然,这跟当地有出息的读书人偏少有关系……上一位中进士的还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同进士,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可见有得必有失。

……

午宴是在县公馆举办。毫无意外,徽州菜唱了筵席的主角,又以江鲜点缀。什么‘火腿炖甲鱼’、‘腌鲜鳜鱼’、‘黄山炖鸽’之类,都是最道地的徽州风味。

可惜赵公子是个假徽州人,实在享受不来臭鳜鱼的味道。还有长满毛的豆腐,都让他有些败胃口。

只好推说坐船太久,有些没胃口,捡了几样清淡些的菜肴果腹。

众人倒也不觉得太尴尬,赵公子可是味极鲜的老板,口不刁才怪呢。

不过大家都是同乡,酒桌上皆操乡音、谈笑无拘,倒也不担心会冷场。

帅知县刚上任时,总会生出一种,自己在徽州当知县的错觉。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而且还学会了徽州话,可以跟这帮徽商打成一片了。

再说,大家自己人,有什么好处,总少不了自己一份。帅知县也不用跟石青山、贾桂那样,着急上杆子求着赵昊。

一席尽欢,众人将赵公子送去汪家的园子下榻。

赵昊在芜湖要逗留数日,就算要谈什么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夜里有个小插曲,汪昱安排了几个姿色上等的女子,想要给赵公子暖床。却连他的寝室门都没摸着,便被巧巧给撵走了。

“我们家公子还小哩,别让他看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巧巧叉着腰,对前来赔不是的汪昱毫不客气。

“说什么呢,对汪伯伯客气点儿。”赵昊苦笑着走出来,请汪昱进屋吃茶道:“家里这方面管的太严,好意心领了。”

“哈哈,跟你爷爷管你爹一样,他都二十了,拉他去喝花酒都不敢。”汪昱一张嘴,就是老纨绔了。

赵昊暗暗翻白眼,心说他可没耽误泡萝莉。面上却笑道:“我们赵家家风向来如此,徒之奈何?”

“唉,一方面令人钦佩。另一方面,也要吸取孝宗皇帝的教训啊。”汪昱小声道:“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你大伯也只一儿一女,人丁太单薄了,不保险啊。”

“咳咳,多谢提醒。”赵公子略尴尬的咳嗽两声,忙把话题转到接下来的行程上,问他明日先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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