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496节

“这说明你洗心革面变化大,人家都认不出你来了。阿嚏!”赵昊说着又打起喷嚏。

“是吗?我真的变化很大吗?没有吧。”禧娃又自我感觉良好起来,赶紧给叔叔倒了杯热水。

赵昊捧着水杯,裹了裹身上的斗篷道:“把火拨旺点儿。”

禧娃热得的袄子都脱了,看看车角的暖笼道:“已经很旺了啊。”

“叔,你不会着凉了吧?”禧娃也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至少会照顾人了。

“阿嚏,有可能。”赵昊抽抽鼻涕,虽然感觉身上还好,但还是谨慎的点点头。

禧娃赶紧拍了拍车厢,高声道:“不去别处了,直接回县衙!”

“不,去医院。”赵昊却嘶声道:“我要看医生。”

赵公子花这么多钱请名医、办医院,很重要的一个目的,不就是防着自己生病吗?

而且感冒还有病毒性感冒,可是有重症肺炎危险的。

向来以‘留此身有大用’为由,十分惜命的赵公子,自然不会马虎大意了。

院长,救命!

……

因为修堤被压坏的路,还没来得及重修。又经过秋天雨水的浸泡,到处坑坑洼洼,坎坷难行。

哪怕是安了杜仲胶轮圈,加装了减震的四轮马车,也依然把赵公子的肠子都快被颠断了。

‘海大人真是英明啊,这破路还不如步行呢……’赵昊本来就不舒服,这下七荤八素,直接晕了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颠儿啊颠儿终于来到小河畔。

这一段通往医院的路,因为之前林中丞要来视察,昆开司给铺成了水泥路。

至于其余的路段,今年冬天昆开司实在没余力了,只能明年再修。

马车一上水泥路,马上就平稳了,赵公子长长松了口气,让禧娃打开窗户透透气。

禧娃却一下瞪圆了眼睛,他看到海瑞居然也上了这条路。

“你你,你会飞吗?”傻孩子这下更傻了。

“老夫抄的近道。”海瑞得意的走过来。“是你们走得太慢。”

他看一眼车厢里面色蜡黄的赵昊,见这孩子真感冒了,这才感到歉意道:

“抱歉,没想到你这么不禁风。”

“海大人,咱说话得凭良心……”赵昊郁闷的擤着鼻涕道:“我大冬天的陪你在江堤上吹了两个时辰的风,多好的体格也扛不住!”

说着话,他看到只穿着单衣的高武,面色红润的走在马车旁。

这也就罢了,就连白发苍苍的海安,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在海瑞身后。

“公子不要自卑,我家老爷是纯阳之体,自幼火力旺。”

“你也是吗?”

“那倒不是,小老儿是因为至今元阳未泄。”海安不无得意地笑道:“也就是俗称的……处男。”

“好吧……”赵公子刚要佩服的竖大拇指,却忽然想到谁还不是处男啊。还能有个靠谱点儿的理由吗?

海瑞不放心赵昊,又陪着进了他医院。

这会儿虽然医院已经下班,但对赵昊来说不是问题。

万密斋和李时珍赶紧给他会诊了一下,就是普通的伤风。

以两位神医的医术,连药都不用吃,给他艾灸一下,睡一觉就好了。

“虚惊一场。”海瑞哼一声,走了。

谁知他走后,赵公子却很认真的跟李时珍商量起来。

“我觉的我可以病的更重点儿……”

第八章 住院

“你觉得?什么意思?”李神医闻言一愣,差点把艾条怼在赵昊大椎穴上。

“就是字面意思。”赵公子小声道:“我希望病得,能住一段时间院,最好不能探视的那种。”

“那岂不是弄虚作假?”李时珍断然摇头。

“李先生通融一下吧。”赵昊央求道:“海公上任,江南人心惶惶,肯定有很多人劝我游说海公。我是既不能答应,也不好不答应,只能先躲起来。等一段时间,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唔。”李时珍也不知听没听懂,依然摇头道:“公子自然是有道理的。可医者贵乎真,老夫的医德的不允许啊。”

“回头我为你讲授《生物学》。”赵昊只好拿出杀手锏。“可以让你的《本草纲目》更加系统科学。”

“伤风之病,本由外感,但邪甚而深者,遍传经络,即为伤寒。”李时珍便改口道:“强者,数日邪散则愈;弱者,邪不易解,延绵不除,绝不可轻忽大意,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

艾灸之后,赵昊被王铁蛋护士长,用轮椅推进了林润病房隔壁小院中,躺上了铺着白床单的病床。

王铁蛋给赵昊掖好被角,嘱咐他好生休息,有需要拉一下床头绳,就出去了。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李时珍的医术太高,总之他感觉身上好受多了。终于有力气复盘一下和海瑞的这番长谈。

毫无疑问,谈话是成功而富有战略性的。海瑞的江南新政一来,可以大大减轻农民负担;二来,赋役的货币化也能刺激商品经济的发展。赵昊和江南公司自然会全力支持。

而且一条鞭法也好,均田均粮也罢,乃至清退非法占田,都必须以清丈田亩为前提。

林润已经将江南九府清丈完毕,为海瑞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海刚峰挟新官上任的威势,甚至可以先撇开松江,在九府直接推行。

这法子看似暂时放过了徐家,但其实才是掘了徐家的根基松江百姓之所以铁了心跟徐家对抗朝廷,是因为他们乃利益共同体。

从前,为了逃避赋役,主要是劳役以及差银、力银等劳役相关的各种摊牌,大量的松江百姓通过投献,借用徐家的优免特权,来逃避赋役。

投是投身为奴,献是献出田产。

很显然,投献这种行为侵害了朝廷的利益,更将沉重的负担转嫁到了,没有投献的老实人身上。

因此投献是违法的,《大明律》载有明文,投献双方‘杖一百,徒三年’。

嘉靖二十七年出台的《问刑条例》更是加强了对投献行为的打击。规定‘投献人发边卫永远充军,受献人家长参究治罪’,也就是同样要‘发边卫永远充军’。

或许有人要问,既然如此,徐家就敢明目张胆的违法?就算徐阁老不要脸,他的政敌不会检举他吗?

答案是,很难检举。因为徐家通过钻法律空子,完美的规避了违法风险……

在这个年代,培养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竭一家一户之力也难以为继,因此往往都要靠整个家族,甚至宗族接济帮助。

读书人考取功名之后,只自家享受特权,实在不近人情。因此官府也就默许了亲族之间的投献。

那不是亲族的人想投献怎么办?

徐家给出的解决方案,给徐家人当儿子孙子重孙子,把名字写进徐家族谱,这样自然就成了徐家这个幸福的大家庭的一员。

徐大、徐五、徐六、徐八、徐煦、徐羊……这些统统都是后改的姓。

但‘徐’这么高贵的姓,可不是你想姓就能姓的,只有立了功劳,得到徐家的认可,才有可能被赐姓徐。

大部分人只能通过将自己卖身为奴的方式加入徐家,虽然从自由民变成了奴才,但能不交税不服役,还不是美滋滋?

其实这两种方法,官府清清楚楚,可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没违法,你能奈何?

但一条鞭法会改变游戏的规则。

简单说来,以前为了逃避赋役,投献是非常划算的。但一条鞭法改革以后,所有皇粮劳役统统折进田亩中,以银两交税。田多多交,田少少交,无田不交。

这样,无田的农民首先就不划算了,因为给徐家当奴才,还要受徐家的盘剥。如果既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役了,谁还愿意给徐家当奴才?

甚至那些少有田地的富农小地主,给徐家当奴才也一样不划算了。因为他们交给徐家的孝敬,已经超过了改革后的税负!自然也会觉得亏得慌。

所以等松江老百姓看到新政的好处后,依附在徐家身上的千家万户,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可徐家也不是大明的九边防线,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喽!

赵公子仿佛已经看到,徐家倚仗的那些刁民,反过来攻击徐家的那精彩一幕了。

兴奋的他躺在床上手舞足蹈起来。

“哎呀,公子这都烧抽抽了!”闻讯赶来的马姐姐,看到这一幕,登时就泪崩了,扑到床前按住他道:“中午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转头就病成这样了?”

“呃……”一时得意忘形的赵公子,登时羞红了脸。马姐姐自己人,还没什么。可陈帮主也跟在她身后走进来了。

这下赵公子辛苦营造的稳重形象,怕要毁于一旦了……

谁知陈怀秀却只感到很内疚,她原以为赵昊之前的理由只是托词。没想到赵公子真的很忙很累,都累出毛病来了……

她鼻头微酸的问跟进来的护士长道:“王大哥,公子得的什么病?”

王铁蛋拿起床头的病历牌看一眼,瓮声瓮气道:“伤风伤寒,病的不轻啊!”

“啊……”一听伤寒两个字,陈怀秀脸色登时煞白,这年代死于伤寒的人不要太多。泪水在眼眶打转道:“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

马秘书也吓坏了,搂住赵昊的脖子道:“别胡说,公子不会有事的!”

“你俩都安静,别听风就是雨。”王护士长脾气不太好,粗声道:“是伤风伤寒,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伤寒,一般死不了人。”

第九章 较量的关键

“谢天谢地。”陈怀秀拍着胸口,长长松口气。

马秘书更是不好意思的放开赵昊,一边摘掉眼镜用帕子擦拭眼角,一边抽泣道:“那也得好生将养,可不能大意了。”

“我这不都住院了吗?”赵昊笑着安慰惊魂稍定的马姐姐,心中暗骂,李时珍就不会换个别的病名儿?非要引起歧义吗?

莫非是在报复本公子,逼他违背医德不成?

王铁蛋伸出手,按在赵昊额头上人肉测体温道:“还是烧,喝了药早点睡觉,注意别再着凉。”

赵昊一愣,脱口问道:“不是不用吃药吗?”

“公子,生了病就得吃药。”陈怀秀笑着哄劝道:“小滕每天都喝那么多的药,你还能连个孩子都不如?”

“可是我真不用吃药啊?”赵昊心说谁还不是个孩子?“不信你们去问问李院长。”

“药就是李院长开的。”王铁蛋将煎好的药端给赵昊,板着脸道:“嘱咐一定让你喝掉。”

“公子,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就收收性子把。”马湘兰忙小意劝道:“李大夫八成是怕你不肯住院才那么说的,哪有生病不吃药的啊?”

“李时珍,我跟你没完!”赵公子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

“兄长,不要丢下我!”

江雪迎一声惊叫,吓得睡在外间船舱的小云儿,赶紧披衣进来查看。

便见自家小姐花容惨淡的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上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小云儿心疼坏了,赶紧给她点一炉沉香,搁在她的床边。

沉香有安神之效,江雪迎从前常做噩梦,一直离不了这东西。但这半年来睡眠改善许多,因此也就渐渐不用了。

袅袅香烟升腾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安宁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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