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402节

“呵呵。”徐阶笑了,拄着拐杖站起身,淡淡道:“你总是不服你大哥,但你大哥至少敢作敢当。你呢,连一点担当都没有,就这样还想撑起徐家?”

徐瑛脑袋嗡嗡直响,豆大的汗珠沁出额头,却仍然嘴硬道:“儿子真的什么都没干过。”

“那么说,徐邦宁的事儿,你一点都不知道?”徐阶揶揄笑道。

“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事儿啊?”徐瑛心惊胆战的继续装傻。

“三儿,你还嫩了点儿。”徐阶站在小儿子面前,用拐杖轻轻点着他的肩膀道:

“以为自己不沾手,别人就不怪你头上了?那小赵公子要是这么好对付,你大哥能让他整成这样?”

“……”徐瑛低下头,心怦怦直跳。

“你是不是挺瞧不上你大哥的?”徐阶却用拐杖挑起他的下巴,冷冷看着他。

“没有,儿子不敢。”徐瑛赶忙摇头否认。

“你大哥在北京,跟那帮朝廷大员玩心眼的时候,你还尿床呢。”只听徐阶冷笑道:

“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跟我撒谎吗?因为第一,他知道,根本骗不了我。第二,为父最讨厌自己的骨肉欺骗我。”

说着他轻抚着徐瑛的头顶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华亭,为父对你疏于管教,所以我对你,要比对你大哥宽容。现在为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说实话徐邦宁毁堤的事儿,是不是你怂恿的?”

徐瑛心里飞快的寻思,自己可露了丝毫马脚?但一时根本想不出来。

可他不敢再嘴硬了。父亲都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了,显然自己再否认,也只能彻底引起老爹的厌恶而已。

他只好屈辱的点点头,红着眼圈道:“儿子跟他喝酒的时候,开玩笑似的说过,谁知道他就当真……”

话没说完,便听呼的一声,徐阶重重一拐杖抽在了他的脸颊上。

徐瑛登时被打飞了两颗牙齿,整个人歪倒在地。

“蠢猪!愚不可及的蠢猪!”徐阶咆哮一声,用手杖重重抽打他的身体道:

“徐邦宁就住在你家里,你怎么让人相信,他做这种事会不跟你商量?!”

徐瑛抱着头,身子扭曲躲闪,慌忙解释道:

“姓赵的小子就是怀疑也没有用,他根本没有证据!就算徐邦宁跟我对质都不怕!”

“蠢货还不明白,老夫为何不愿惹他!”

徐阶终究年迈体衰,没几下打累了,让人把春凳搬来,把徐瑛按在上头。

“因为赵昊通着天,陛下很可能给了他银章密奏之权,懂不懂!”

“不可能吧!”徐瑛目瞪口呆,裤子被扒了都顾不上。

银章密奏权,那可是给正四品以上官员的权柄,而且只有一部分亲信臣子才能获得。

赵昊区区一个挂了八品虚衔的小子,何德何能得到一枚印章?

“不然陛下为何会派他父子来苏州,不就是为了盯着老夫吗?”徐阶怒哼一声道:“没有陛下为他撑腰,你大哥怎么可能输给他?!”

已经被打得大彻大悟,沉稳许多的徐,闻言忍不住重重点头。

他对父亲的结论很信服,毕竟就算赵昊没有银章密奏之权,单凭他跟长公主的关系,也足够上达天听了。

……

“治家如治国,赏罚要公平。”便听徐阶沉声喝道:“三儿,之前因为你大哥擅自行事,老夫打了他板子。这次你明知故犯,阳奉阴违,比你大哥的行为还恶劣。老夫罚你,你服不服?”

“服……”徐瑛还能说什么。不服?那不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吗?

“好,笞四十,回去禁足一个月!”徐阶挥挥手,冷冷看一眼那些奴仆道:“你们那天怎么打大爷的,老夫还记着呢。”

“是。”奴仆们缩缩脖子,其实他们已经被老太爷给镇住了,彻底认清谁才是老徐家真正的主人。

他们又没衙门里那些专业选手弄虚作假的本事,只能啪啪啪啪着实打起来。

四十板子下来,徐三爷同样皮开肉绽,腚上没了好肉。

不过他终究年轻身体好,居然没昏过去。

“回你的园子好好反省反省吧。”徐阶挥挥手,让人用门板把他抬下去。“赶紧把那个祸害撵走,让他爱去哪儿去哪!”

“是……”徐三爷面如白纸,声音微弱。

“对了,阿房园那破名字是谁起的?还嫌不够招摇吗?”徐阶又冷声道:“回去赶紧铲掉,空着也比现在强!”

“是……”徐三爷已经昏头昏脑,只会说是了。

待到徐瑛被抬出去,徐阶方神情稍霁,对徐道:“你替老夫给赵公子回封信,就说事情与徐瑛无关,但他跟徐邦宁整日在一起鬼混,十分可恶。老夫已经重重责罚,并把他禁足了。”

顿一顿,徐阶有些心疼道:“再附上两千两银子,算是老夫捐给昆山修堤的。”

“是,父亲。”徐轻声应下,扶着徐阶到内寝歇息。

徐阶躺下时,像是说闲话似的对徐道:“家里的事情你也上上心,怎么说也是当大哥的,不能不管不问。”

“是,父亲。”徐心中一动,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借机打老三一顿,还要把禁足一个月。

这分明是在给自己制造重新执掌家业的机会啊。

只是当父亲的,这种事儿不能明说罢了。

……

那厢间,徐瑛被马车拉回了阿房园。

下人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下车时,徐邦宁瞧见了。

“呦,这怎么了?”

“没工夫跟你扯,赵昊已经知道你干的好事儿了,赶紧回去想办法吧……”徐瑛说完,终于支撑不住,一歪脑袋晕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典史出差

直到徐瑛被抬进寝室,唤大夫前来处理棒疮,徐邦宁才回过神来。

他掏出帕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变颜变色对管家道:“走,回南京。”

虽然大家都姓徐,但真出了事情,还是自己的爹靠得住。

“公子,咱们走陆路还是水路?”管家委婉的问道。

“台风天怎么走水路?”徐邦宁白他一眼。

“备车!咱们从嘉兴回去。”

别看小公爷嘴上叫的凶,真到了事上其实怂的很,别说过境昆山了,他都不敢从南直隶走。

由松江直接入浙江,绕个大圈子回南京,就为了一个字,‘安全’。

徐邦宁说走就走,一个时辰后,车队便从阿房园出发了,都没顾上跟徐瑛辞行。

离开阿房园时,他掀开车帘,回望着这座给自己留下无数快乐的园林,却发现仆人正将那黑底金字的‘阿房’匾额,从门楣上摘下来。

这让徐邦宁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忙低声下令道:“加紧赶路。”

说完他放下车帘,再也不敢露头。

小公爷一路上风声鹤唳,听到有马蹄声就心惊胆战,唯恐那小魔头追杀上来。

沿途晓行夜宿,就像逃命一般进了浙江境,又出了嘉兴,终于到湖州时,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候离着昆山有几百里了,台风也消停了。小公爷终于敢弃车换船,走水路北上金陵。

……

话分两头,那边昆山县封锁过境的水陆通道,大张旗鼓的盘查过往商旅,自然一无所获。

事实上,负责治安捕盗的熊典史早就离开了昆山,带着四名捕快,搭一条小小的官船,经运河北上长江,赶赴金陵城。

用了五天时间,熊典史一行人抵达了江东门码头。

下船之后,熊典史没敢贸然去叩国公府的大门。

他先让手下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准备先摸摸情况,然后洗刷洗刷,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去魏国公府公干。

公款出差,就是这么任性。

谁知第二天一早,五人凑到大堂吃早点时,却见大伙都顶着一对黑眼圈,气色很差的样子。

“怎么都没睡好?”熊典史接过王班头奉上的鸭血粉丝汤。

“四老爷不也没睡好吗?”王班头苦笑一声。

“怎么他妈能睡得好!那得多没心没肺啊。”熊典史呲溜呲溜喝着汤。

“哈哈,可不。”众捕快深以为然的陪笑起来。

“那得多没心没肺啊。”

吃着早饭,几个捕快便你一言我一语,讲起昨天打听到的消息。

“四老爷,小的昨天观了观风向,金陵城的老百姓都对国公府畏之如虎啊。”

“是啊四老爷,他们说徐家仅在金陵城中,便有豪奴数千,横行霸道。”

“他们甚至私设公堂,搞出人命来那是家常便饭,江宁县和应天府管都不敢管。”

“唉,听说魏国公把这个小儿子当成命根子,铁了心要让他继承爵位,咱们想让人家交人,怕是痴心妄想。”

熊典史一言不发,默默吃着碗里的粉丝汤,这跟他打听到的情况别无二致。

昨天安顿下来后,他也没闲着,去找了在南京刑部当司狱的同乡吃酒。

同乡得知他的来意后,劝了他一晚上,千万不要上了那赵衙内的刁当。同乡告诉熊典史,徐家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案子,刑部大牢里就从没住过一个徐家人。

徐家在金陵城盘踞二百年,老公爷也当了四十多年的南京守备,还有拥立先帝之功。

哪怕外界传的他再草包、再没用,他对南京城的影响力也早已积累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有魏国公在一天,官府就只能对他家的事情视若不见,更别说抓他最钟爱的小儿子了。

徐家就是敞开门让他抓,他也没法把徐邦宁带出金陵城,半路上就得被徐家的锦衣豪奴活活打死。

同乡甚至猜测,是不是他得罪了赵公子,人家要借徐家的手除掉他。

熊典史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真的从没得罪过赵公子,而且还一直在小心奉承,赵昊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害自己。

那就只能是他自不量力,妄想蚍蜉撼大树了。

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寻思了一夜,熊典史也没回忆起,自己当时为何不拒绝这个差事了。

只能说,信了赵昊的鬼了。

又不是县太爷正式下的命令,自己一个堂堂朝廷命官,何必要听个衙内瞎指挥呢?

“唉……”熊典史喝完最后一口汤,认命的站起来。

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大老远的来都来了,怎么能这时候缩卵子呢?

就是阎王殿也得进去走一遭。

……

吃过早饭,熊典史便带着王班头和另一名差役,一路打听着,朝秦淮河畔的徐府巷走去。

到了徐府巷就不用再打听了,因为偌大的巷子里,就只有魏国公府一户人家而已。

熊夏生看着蹲在府门外的那对大石狮子,果然如公子所言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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