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第399节

毁堤队员们却感到十分耻辱,大家吭哧吭哧一下下忙活了半个时辰,人家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少人趴在泥汤里,便流下了屈辱的泪水,感觉自己被一道大堤无声的鄙视了。

待到堤上的声音远去好一会儿,斥候才爬上去窥视一番,然后朝伍百户做了个危险解除的手势。

一条条汉子从黄泥汤里站起来,好几个大口喘着粗气,差点没憋死。

“头儿,咱们撤吧。”副手抹一把脸,沮丧的建议起来。“这水泥墙太邪门了,估计拿大炮都轰不动。”

“放弃吧,头儿。”其余军士也纷纷附和。“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头儿,我不想睡小凤喜了,我就想赶紧回家歇着。”之前的色鬼哭丧着脸,甩着胳膊央求道:“不然我这手就彻底废了,以后还怎么不求人?”

“都闭嘴!”伍百户愤怒的低喝一声,一拳砸在石堤上,登时鲜血崩流。

卧槽,好疼……

幸好一脸泥巴,小崽子们看不到他扭曲的脸。“老子跟徐管事立过军令状的,不破大堤誓不还!”

“你就是把我们脑袋都给他也没用啊?”手下人不干了,拍打着山体似的堤面道:“这么结实的玩意儿,就不信世上有人能砸开!”

“是啊头,除非找石匠来,花上个把月功夫,才能硬生生凿个洞出来。”副手又劝道:“指望咱们这些人,干到明天也白搭啊。”

“就是,何况我们钎子都断了,拿手挖吗?”下面人开始不满,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

“有了!”伍百户却一下被提醒了,他指着地面道:“好,堤是石头的,咱们奈何不了。那地下总不能也是石头吧?”

“那不能。”众军士摇头道:“顶多有个地基。”

“我们改挖墙脚,顺着墙根往下挖,在地基下头打个洞,一直打到堤对面去。所谓千里之堤、毁于一穴,只要我们把洞搞大点,效果也是一样的!”

“这个可以有。”见百户大人终于不再头铁,众军士如释重负,赶紧鼓足余勇、拿起镐头,吭哧吭哧开刨。

这下终于能看到进展了,不一会儿,就挖了个大坑出来。

副手却把伍百户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道:“头儿,这法子管用吗?”

“我哪知道?”伍百户翻翻白眼,有些自暴自弃道:“不管了,能交差就行了。”

“哎,也是……”副手深以为然,再凿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

同样的情绪笼罩着另一队人马以米娃为队长、狗蛋为副队长的捕鼠小队,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失败!

他们一连搜遍了好几个‘格子’,却一只老鼠都没发现。

其实土堤上哪还有老鼠啊?

两个孩子也不想想,之前大人们在这里修了一个月的堤。有多少老鼠也都让他们掏出来改善伙食了。

大堤修成之后,格堤里长期被水浸泡,也没什么吃的,自然也没有新搬家过来的老鼠了。

看着越来越沮丧的副队长兼唯一队员,米娃就像某些领导者那样,死活不愿承认自己决策失误,而是用一个接一个嘴炮,来驱动部下继续前进。

“下一个一定有!”

“你放心,没有人比我更懂捕鼠!”

“老鼠很快就会出现,我们马上要发财了。”

“哇,队长真厉害!”别说,狗蛋还真就吃他这套,一次次重新鼓舞士气,跟着他的队长冲向下一格。

不过,其实米娃自己都已经灰心了。虽然不知道老鼠跑去了哪里,但没有就是没有,硬说有也变不出来啊。

于是他先给自己想好了台阶儿,暗道装装样子把这一格找完了,然后赶紧回家去了。

虽然这样会被骂一路,但好在狗蛋儿健忘的很,睡一觉就又把他当成昆山队长了。

于是他将胳膊从老鼠洞里抽出来,刚准备说‘肯定是那帮巡堤的太吵了,都把老鼠吓跑了……’

他却忽然一动不动,因为他听到一些怪异的声音。

“怎么了队长,让老鼠咬了?”狗蛋儿关切问道,虽然经常被队长玩弄感情,但在他心里,队长就是昆山最靓的仔。

米娃却抬手让他噤声,然后将耳朵贴在了老鼠洞上。

只听洞里再度传来‘呼嚓、呼嚓、呼嚓’的声音。

真的不是幻听!

米娃心说,怎么听着跟铁锨挖土似的声音。

这里头得是多大的一只耗子啊!

他招招手,让狗蛋也过来听听。

狗蛋一听也毛骨悚然,小声问队长道:“这啥玩意儿啊?”

“里头有只猪那么大的老鼠……”米娃不禁得意的轻声道:“怎么样?没人比我更懂捕鼠吧?”

“这可怎么抓啊?”狗蛋发愁。

“唔……”米娃一想也是,两人正发愁时,忽听那洞里竟又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累死老子了……”

‘大耗子成精啦!’两个孩子登时毛骨悚然,狗蛋刚要叫,被米娃一把捂住嘴。

“小心点儿,别让耗子精听到。”米娃小声在他耳边提醒。

狗蛋忙点点头,学着队长的样子捂着嘴,蹑手蹑脚爬上堤岸,又爬出去老远。两人才敢起身撒丫子,朝着巡堤队的方向追去。

在耗子精面前,那些讨厌的大人都成了救命的稻草。

第一百八十二章 捉鳖

北塔浜。

小公爷派出的耗子精们……哦不,毁堤别动队,才发现挖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掘开被泡软的表层地面后,下头的土就硬实起来了。

一钅矍头下去,只能铲起一片手掌大小的土片,就像在拿刨子刨木头似的。

“他妈的,怎么挖都不见底?”军士们吭哧吭哧挖了一通,却只把浇筑的地基挖了出来。

喀嚓一声,一个钅矍头的木柄断开了……

这帮人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了,见掘地三尺依然看不到地基的边沿,彻底全都泄了气。

“这帮昆山老变态,打个地基还这么深,一个月怎么能干得完?”

“这地面好像还夯过……”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堤肯定是天兵天将帮他们修的。”

军士们纷纷丢下工具,气馁的靠坐在堤面上,看着满是水泡的手掌发呆。任凭伍百户如何驱驰,都不再跟二傻子似的蛮干了。

“要挖你自己挖吧,我们是挖不动了……”他们并非纯撒气,确实是一丝力气都没了。

“起来,都给我起来!”伍百户也耗尽了耐性,对部下拳打脚踢。“费这么大劲过来,就挖了个坑?让我回去怎么交代?”

“还不都怨你!你要不接这破差事,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军士们抱着头,一个个面露愤恨之色。

“就是,你想舔小公爷,却害我们遭这大罪!还有脸打骂我们?你应该谢罪才对!”

“你们要造反吗?!”伍百户气昏了头,拔出佩刀,重重挥了一下。

“哪个不服站出来,老子剁了他!”

谁知此言一出,呼啦一下,十几个军士全都站了起来。

雨那么大,气氛很不融洽。

看着平时争相讨好自己的军士们,一个个目露凶光,伍百户终于有些慌了。

他一边挥舞着短刀,一边色厉内荏的低吼道:“你们不要乱来,要考虑后果!”

“你不是要剁了我们吗?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军士们磨拳擦掌围拢上来。

“谁敢碰我一指头试试!”

“试试就试试!”几个军士同时抡起钅矍头。

伍百户慌忙举刀格挡,却被打中了手腕,疼的他哎哟一声,抱着胳膊,弃刀于地。

理性丧失的军士们便一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把大堤馈赠给他们的负面情绪,全都发泄在伍百户身上。

等他们收手时,伍百户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了。

“回去怎么办?”消气之后,军士们这才有些害怕。

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抗命不遵,殴打上官,就够他们喝一壶的,更别说来自小公爷的怒火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几个挑头的军士,看一眼那棺材大小的土坑。

“把他埋了,来个死无对证!”众军士目露凶光,又望向缩在一旁的副百户。

显然一言不合,就要连他一起埋了。

“就说他不慎失足落水,被吴淞江冲走了。”副百户只好小声提议道:

“这样我们也有理由回去了……头儿没了,咱们还干个屁?”

“好,就这么说!”

众军士便七手八脚,抬起昏迷的伍百户,把他扔进了土坑里,正待铲土埋人时,忽听头顶响起一声暴喝:

“通通不许动!”

军士们茫然抬头,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无数昆山县民壮立在石堤、土堤、还有两边的格堤上,手持着砍刀鱼叉,还有人举着石块,居高临下怒视着他们。

为首的一个昆山县官员,身材瘦削,面色黝黑,神情狰狞,就像要吃人一样。

“放下武器,一个一个爬上来,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毁堤队早已军心涣散,此时疲累欲死,哪还有反抗的意志。便乖乖按照那黑面官员的命令,一个接一个爬上堤去,被愤怒的民壮们踹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这时他们才发现,被派去西面把风的斥候,已经先于他们享受到这番待遇了。

堤下,便只剩一动不动躺在坑里的伍百户了。

“那是我们昆山的义士吗?”黑面官员赶紧命人将他抬上堤,看着此人鼻青脸肿、不成人形的惨状,他不禁怒发冲冠,一脚踹在个军士的胸口上。

“你们怎么这么残暴?!”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民壮们也义愤填膺,拳打脚踢。

“他不是你们昆山的人,他是我们头儿……”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军士们毫不犹豫的卖了伍百户。

“什么?”黑面官员正是熊典史,二期工程开始后,他依然负责组织和保护运输。

台风来临,船舶回港,他没什么事干了,便主动带人巡视起这段,对他有特殊意义的江堤来。

他干了八九年的治安捕盗,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让人拿水袋来,把那人身上冲干净。见他与那些掘堤贼同样装束,而且穿着贵重的牛皮靴,显然是这帮人的头目。

“那你们干嘛要弄死他?”熊典史不解问道。

“这么大的台风天,他非逼我们来掘堤,挖又挖不动,他还硬要挖……”军士们委屈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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